顧老爺子躺在牀上,暗暗嘆息一聲,兒子顧天鵬跟蘇晨的話,他都聽在耳中,有些事情他也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蘇晨對他卻有着救命之恩。
“天鵬啊,蘇晨這個人不壞,能幫,就幫他一把吧,也算是咱們父親對他的一份情了。蘇老爺子當年跟我也算是有過一些交情,蘇家人,被世人嫉妒,爲當局所不容,最終排斥出了中央的核心圈子,但是蘇臻這個人,只要不死,那對於所有人都是一個威脅,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小覷蘇家。哪怕死了,餘威尚在,蘇家,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顧老爺子淡淡的說道。
“我知道,父親,蘇晨對我們家有恩,我絕不會害他的。”
顧天鵬說道。
“那就好,記住,不要與蘇家人作對,我們顧家沒有那個實力,也不要摻合進去真正的核心爭鬥,只求自保,就夠了。很多人和事,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在你們還沒有功成名就之前,有些人,就已經功成身退了,你們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都將會成爲最大的變數。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如果我所料不錯,蘇晨,勢必會再一次攪動這紫禁城的風雲,不要試圖去挑戰任何你無法把握的人跟事。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忠告,天鵬,過兩天,我想去五臺山出家。”
“父親,你——”
顧天鵬爲之一驚,作爲整個紫禁城人盡皆知的大孝子,顧老爺子的這番話,顯然是讓他始料未及。
“不用勸我了,我意已決。這人世間,除了你,我也沒什麼可留戀的了,這些年你也真正的成長起來了,所以,是到了該放手的時候了,呵呵,我也累了,想要靜一靜,晚年,我希望能好好安享天年。”
顧老爺子揮揮手,示意顧天鵬出去吧。
“風起雲涌,潮起潮落,局中局,棋中棋,我們都只不過是一個被人牽線而動的木偶而已。”
顧老爺子喃喃說道,緊了緊牀上的衣裘被褥,風起了,他似乎有種不祥的預感,風雨欲來,吹亂山河。
夜色如幕,一排排青翠欲滴的松柏,傲立在凜冽的寒風之中,像是一個個訓練有素的衛兵,守護者這一片神聖的地域,不被外界所侵犯。狂風怒號,捲起一片片雪花與落葉,彷彿羣魔亂舞一般。
少頃,風息,雪未定,飄飄灑灑的雪花,將這片神聖的墓地,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裝,冰冷,肅穆,莊嚴,甚至帶着一絲陰鬱,在世人眼中,這個只有對國家有所貢獻,死後才能夠葬入其中的八寶山,似乎已經成了烈士的聖地。
大浪淘沙,千古英雄,一代新人換舊人,可是在這八寶山之中,有些人的榮耀與功勳,哪怕是千年,也抹不掉的。來到這裡,蘇晨的心中,都是懷着一股崇敬之意,當初,如果沒有這些馬革裹屍戰死沙場的英烈先賢,華夏早已經淪爲了別的國家的殖民地,這並不是玩笑,而是不爭的事實。就像長城,那是用古代無數人的鮮血與肉體堆積起來的。如今亦是如此,沒有那麼多前輩的流血犧牲,今天的華夏,早已經滿目瘡痍。蘇晨的確桀驁不馴,狂妄自負,可是他知道,什麼是值得尊敬的,什麼是該去記恨的。
到了這裡,就連心靈,彷彿都是經過了風雪的洗滌,他並沒有尋常人眼中的恐懼與陰冷,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莫名的哀傷,千古英雄一籮筐,可這一代人,是爲了守護神州捍衛國度而犧牲的英烈。
盯着風雪,蘇晨緩緩走去,那是一座坐落在角落裡的墳冢,上面刻着一排鮮紅的血字:紀念——英年早逝的愛子,朱寬。很顯然,這應該是朱寬的父親所立的碑文。蘇晨看到,在碑文之前,有着一朵新鮮的花,十幾只百合與雛菊,而且,還有着兩個淺淺的腳印,顯然是剛纔留下的,有人,曾來過,而且,從腳印看來,是一個女人。
“一代太子,英年早逝,或許,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悲哀。哪怕是真有你們朱家的錯,我也不會追究的,因爲你們也是受害者。哪怕你生前再如何風雲縱橫,天下無敵,死了,已不免化爲一搓黃土。我不知道該對你尊敬,還是該對你有所猜忌與恨意,我父親,終究還是跟你在一起被陷害的,謀國,只有謀士,纔會有這樣的想法吧,如果是你們兩個一起謀國,那麼始作俑者,一定是你。”
蘇晨心情有些複雜,望着那一塊明顯被掃過的墓碑,喃喃說道。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再去追究誰對誰錯,已經不重要了。逝者已矣,今天來看看你,也是爲了完成我父親的一個心願吧,我想如果他還在,他也不會希望我把恨全都記在你的心上,我蘇晨,還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皁白的人。”
蘇晨知道現在去怪誰,都已經不重要了。
“出來吧,其實,我早就該猜到了,但是我不敢確定,直到今天,我終於可以肯定了。如果連你身上的香水味,我還聞不出來,那我也就沒資格跟你在一起了,我說的對嗎,師叔?”
蘇晨對着遠處漆黑的空氣,淡淡的說道,他可以肯定,那個人就是師叔,翎詠春!
翎詠春沒有繼續躲下去,她知道憑藉蘇晨的聰明,要想瞞他一輩子,肯定不可能,而且這一次自己回到京城,也肯定不會繼續沉寂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是遲早的事情。
翎詠春一襲白衣,在蕭瑟的寒風中,身體顯得有些單薄,面容算不得憔悴,但是絕沒有當初在南陽的時候更加紅潤光鮮,一步步的朝着蘇晨走來。
“對不起。”
翎詠春低聲說道,現在得她,不像是一個當初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少婦,更像是一個站在絕巔之上俯仰衆生的女王,傲然而立,不與世俗。
“沒什麼對不起的,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會是那個人的妻子。從你離開南陽,我就已經想到了,這一次你的離開,肯定不會簡單,可沒料到,我們還是走到了這裡,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蘇晨淡笑着,說是沒有苦澀,那是不可能的,他不在乎翎詠春以前的男人是誰,可他沒想到會是當年的太子朱寬。他甚至也有些煩躁,可是事實終歸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如果因爲這些,蘇晨就放棄了她,那麼他就不是蘇晨了。
“你是不是覺得有些荒誕可笑?我也沒想到,世事難料,我們之間,或許還有着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不過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欺騙你。我沒有想到,我有一天還會回來這裡,我以爲,一輩子,我都會在南陽度過的。”
翎詠春的聲音,依舊很低沉,可是沒有蘇晨想象的軟弱,因爲她變得堅強起來,還真有些讓他不太適應。她像是一個訴說衷腸的女王,依舊有點不盡人情,哪怕面對他。
“可是這一切,還是發生了。誰也無法改變,我更無法改變,二十多年前,我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呵呵。”
蘇晨苦笑。
“你父親的死,跟朱寬沒有關係。”
翎詠春不想蘇晨誤解已經死去的朱寬,畢竟他曾經是自己的丈夫,哪怕死了,依舊是,也是她除了蘇晨之外唯一愛過的人。
“我知道,即便有,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人死如燈滅,我不會揪着不放的。本來我不想叫你出來的,可是我想知道,這一次你回京,究竟有什麼事情?你能夠二十年如一日守在南陽,卻違背了堅守了二十年的誓言,應該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蘇晨問道。
“翎家有難,我不得不回,京城,或許要變天了。”
翎詠春望着夜空之中的獵戶座,雪花茫茫一片,但依稀能看到。
“是因爲我爺爺,蘇天霆吧。”
蘇晨直言不諱的說道。
翎詠春瞳孔緊縮,臉色也變得煞白,他怎麼會知道?難道,這一切,他都已經瞭如指掌了?當年的恩怨情仇,是誰跟他說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
翎詠春並不想蘇晨參與進來,他的確很強,讓自己感覺到了這個男人是她值得依靠的。可是,京城的誰,太深了,並且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的恩怨情仇,蘇臻一個人的死,或許能夠平息所有事情,那麼任何人都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可是蘇晨一旦參與進來,那就等於是在與天下所有人爲敵,一旦蘇臻一死,很多事情就會不了了之,之所以這麼多年一隻沒有人敢動他,是因爲當年鄧公的一個承諾,以及他身上藏有的絕密,連中央那幾位大人物,都頗爲忌憚。
“該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想我知道,也不想我參與進來,哪怕是我爺爺,也是如此,但是如果是你爺爺,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僅有的親人,你會選擇放棄嗎?”
蘇晨微笑着反問,但是笑容卻有些冷漠,翎詠春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她發現自己其實有時候挺自私的,蘇晨是那種眼裡絕對揉不得沙子的人,可她偏偏卻犯了這樣一個錯誤。一瞬間,她的心,在顫抖着,她怕自己失去這個唯一活下的勇氣跟精神支柱,因爲他是她唯一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