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最新拍攝的照片裡,孔亞楠和周禮已經醒了過來,他們面對着鏡頭,咧開嘴笑着,口水順着他們的嘴角滴落,他們的眼裡是一片懵懂,帶着可見的呆滯——完全就是一副癡傻的模樣。
前幾天還在自己面前說說笑笑的人眨眼卻成了這個樣子,哪怕他們出事前也曾經想對自己不利,可是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顧言微握着鼠標的手還是抖了抖——她知道他們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是因爲她,所以葉輕寒纔會這麼對他們。
可是她分明記得,最後一次見到葉輕寒的時候,她也曾經問過葉輕寒,孔亞楠和周禮怎麼樣了,當時葉輕寒只是輕描淡寫的告訴自己他把這兩個人揍了一頓。
顧言微不是聖母,她知道什麼叫罪有應得,可是,她也同樣知道,什麼叫罪不至死。
這樣子的孔亞楠和周禮,如果他們還有意識,想必他們更願意就此死去,而不是作爲如今這個樣子被別人所熟知。
哪怕葉輕寒是爲了替自己出氣纔會這麼做,可是顧言微還是覺得心底一股冷氣竄了上來——她一直知道葉輕寒有很多面,可是卻從不曾想過,他的陰暗面居然會是如此的殺伐果斷。
尤其是這樣的殺伐果斷還是因爲自己引起的,顧言微更是無法做到淡然。
手邊的手機再度響了起來,正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顧言微被嚇了一跳,她看向屏幕,葉輕寒的名字浮現而出。
顧言微緊緊盯着手機屏幕,直到它暗了下去她都沒有接起來。
鈴聲停了,顧言微下意識鬆了口氣,可是很快的,手機再度響了起來,依舊還是那個名字。
顧言微深吸了口氣,接起了葉輕寒的電話:“喂。”
“微微,你這幾天怎麼沒去劇組?我去找過你兩次,他們都說你沒去?”那端葉輕寒的聲音還是和往常一樣。
“我……我還沒調整過來,想休整兩天。”顧言微輕聲道。
葉輕寒不疑有他,到底是女人,同時被兩個朋友欺騙和背叛,她確實是需要一點時間來調整:“那今天好點了嗎?你好像已經欠我兩頓救命飯了。”
“今天我吃過了,明天我有事。”顧言微覺得胸口有點亂,她下意識不想在這樣的時刻見到葉輕寒。
“你怎麼了?聲音怎麼有點奇怪?”葉輕寒皺眉,是他的錯覺嗎?顧言微的聲音似乎有點發抖,她在害怕?
“不,我沒事,只是剛睡醒。”顧言微搖了搖頭。
“那好,後天怎麼樣?後天出來一起吃頓飯。”葉輕寒並不多做糾纏。
“好。”遲疑了下,顧言微到底還是點頭應了。
而葉輕寒那邊,他剛掛了電話,身邊立刻爆發出了一陣狼嚎聲,一羣兵痞們相互推搡着,爲即將看到他們的大嫂。
葉輕寒都還沒來得及發表什麼意見,他的手機便又響了起來,他一看來電,是自家妹妹葉輕輕的,葉輕寒朝着身邊的一羣兵痞做了個安靜的手勢這才接起了電話:“輕兒。”
“哥,大伯那邊明天就開庭了,小韻讓我過去陪她,我今天的飛機回T市,公司那邊有什麼要我轉交代的嗎?”葉輕輕在電話裡問了聲。
葉輕寒扶額,自家妹妹他有什麼不清楚的,估摸着是知道了陸行回T市了她纔想跟着回去的,還找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做什麼?
“沒什麼要交代的,回去了你多幫志偉看着點公司,有什麼他簽了名又過不了董事會的文件你幫忙簽了,就說是我的意思就可以了。”葉輕寒揉了揉眉心。
“知道了,還有其他事嗎?”葉輕輕又問。
“陸衍哲呢?他跟你一起回去沒有?”
“哥,你問他做什麼?”一聽到這個名字,葉輕輕的聲音就冷了下去:“我沒怎麼和他聯繫。”
葉輕寒有些頭疼,自家妹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固執了,要是她選的人是陸衍哲,哪裡還要如此辛苦,可是一想起陸行,葉輕寒就覺得自己的頭更痛了,要是妹妹不如此糾纏着陸行,顧言微那邊會怎麼樣又是兩說,況且她還有一個未婚夫沒解決呢。
葉輕寒掛了電話,覺得自己的路怎麼還那麼長?
真是見了鬼了,怎麼追個媳婦兒事兒就這麼多呢?
而在葉輕寒一邊低咒一邊等和顧言微約會的時間的時候,顧言微同樣也在提心吊膽不斷的看時間,在這樣的期盼裡,季懷禮開庭的日子總算是到了。
顧言微從前一天開始就幾乎是一整晚沒睡,睜着眼睛等到了天亮,她很快從牀上爬了起來,想打電話給季懷禮卻又擔心自己太早會影響他休息。
好不容易捱到了九點半,顧言微覺得已經快到她的極限了,她打了電話過去,季懷禮很快便接了起來:“微微。”
“阿禮,你們要去法院了嗎?”顧言微問。
“快了,這就要出去了,差不多還有一個小時就開庭了。”季懷禮看了眼時間。
“那不要掛電話好不好,阿禮,你需要準備什麼你去準備,你把手機放口袋裡,我只要能聽見你聲音就好。”顧言微不知道爲什麼,從早上開始,她的心跳就一直平靜不下來,現在和季懷禮通話,她拿着手機的手都還在發抖,好像,一定會有什麼事發生一樣。
“微微,別擔心。”季懷禮有些心疼,可是卻也應下了顧言微的要求:“我們現在就要出發了,警方的人會跟在我們身後,這裡離法院很近,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這句話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顧言微點了點頭:“我想陪你一起。”
“好,等會兒我不方便講電話,我不掛,你聽着。”季懷禮的聲音很輕柔,帶着安撫的力量:“微微,我要出門了。”
顧言微應了聲,不再說話,那邊傳來一陣悉數聲,季懷禮像在把手機放在了口袋裡,周圍的聲音開始有些模糊,可是大體上卻都還聽得見。
顧言微聽到方浩然問了句準備好了嗎?季懷禮嗯了聲,接着便是一陣腳步聲。
之後大約有五六分鐘的安靜,手機裡再度傳來聲音的時候,像是有人在招呼季懷禮他們上車,顧言微握着手機的五指這才鬆了鬆——上了車,應該問題就不大了。
可也就是在這時候,那邊傳來了一聲不大不小的‘呯’聲,接着便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大喊:“都趴下!”
顧言微過了好半響才反應過來那聲音是槍聲,心臟像是被一隻手攥住了,顧言微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全褪了下去,她努力讓自己發出聲來:“阿禮……”
那邊沒有迴應,只有電流的聲音讓人無端的恐慌。
顧言微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她瘋了一樣衝着手機喊:“阿禮!阿禮!你回答我啊!!”
還是沒人迴應她的呼喊,顧言微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她神經質的起身走出屋子,機械的對着手機那邊說了聲:“阿禮,你等我,我馬上就到,你等我……”
顧言微穿着拖鞋打開房門,她來到電梯牆外,按下電梯鍵,光線照在等電梯的顧言微身上,她的臉上是一片麻木,帶着讓人心驚的空洞,她一直維持着講電話的姿勢,可是卻沒有發出哪怕一絲聲音。
電梯門開了,顧言微卻愣愣的站在那裡,像是在和誰講電話,直到時限到了的電梯門快要閉合了,顧言微才眨了下眼,眼淚毫無預兆的大滴大滴落下,可是她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嘴脣上纔剛好的傷口很快就又被咬出了血。
顧言微只覺得像是有一股尖銳的力量在心臟那裡撕扯,帶着想要把她絞成齏粉的劇烈疼痛,她拿下一直放在耳邊的手機,無意識的看了眼屏幕。
再也不會有人會迴應她了,顧言微看着手機,視線早已經一片模糊,電梯門關上了,那道聲音讓顧言微清醒了過來,她擦了擦眼角,重新按下電梯鍵。
阿禮,等我,我很快就到。
顧言微捨不得掛斷這通電話,電梯門重新開啓,她深吸了口氣跨進電梯裡。
“微微……微微……你在聽嗎?”就在顧言微半個身子走進電梯的時候,掌心裡攥得死緊的手機傳來了一道急促的聲音。
顧言微愣了愣,就那麼站在電梯口,她拿起手機,以爲自己幻聽了。
“微微!你在聽嗎?我是阿禮,我沒事!”季懷禮焦急的聲音再度傳了進來,剛剛顧言微那一聲帶着撕心裂肺的呼喊讓他疼瘋了,可是身邊的警察示意他不要出聲,一得到自由,看到電話還沒掛斷,季懷禮連車都顧不得上去,趕緊拿出手機。
“……阿禮?”顧言微的聲音裡帶着不確定,電梯門關上了,顧言微被夾得生疼,這才意識到她不是在做夢,她退出電梯,顫着聲音又喚了句:“阿禮!”
“是我!我沒事!”聽到顧言微的聲音,季懷禮鬆了口氣:“剛纔被警察護着,他們擔心還有別的狙擊手,讓我不要出聲,我沒事,現在在車上了。”
“……沒事……”顧言微無意識的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直到這兩個字組成的短句所代表的意思傳遞到了腦海,顧言微驟然崩潰大哭,擔心,害怕,恐懼,還有劫後餘生的後怕,她哭得聲音都帶了嘶啞,卻一個字也無法說出口。
季懷禮靜靜的聽着,沒有出聲安慰,他知道,他的微微是真的被嚇到了,可是,還好,他沒有出事,他的微微也不會出事。
直到顧言微的哭聲漸漸緩了下來,季懷禮纔開口,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壓抑着什麼情緒:“微微,沒事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這麼久。”
顧言微整個人都虛脫了,她跪坐在地面上,直到這一刻才察覺到心臟還在跳動,她啞着嗓子喚了句:“阿禮……”
“我在。”季懷禮低聲應道。
“發生了什麼事?你受傷了沒有?”有太多的話想說,可是顧言微沒有忘記,季懷禮還有一場官司要打,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儘量讓自己冷靜。
“暫時還不清楚,警方的人已經在跟進了,過一會兒應該就清楚了。”季懷禮並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我沒有受傷,所有人都很好。”
“嗯。”顧言微嗯了聲,再也沒有開口。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卻無端的帶着溫暖,直到那邊傳來了方浩然的聲音:“阿禮,我們到了。”
季懷禮這纔對着顧言微道:“微微,我們安全到法院了,還有半個小時開庭。”
“等一會再關機好嗎?”顧言微聲音緊了緊。
“好,微微別怕。”季懷禮的聲音輕柔:“我等到開庭再關機。”
顧言微嗯了聲,卻又什麼話都不想說——他還在另一個城市好好的呼吸着,只要這樣就好,沒有經歷過失去,就不會知道自己擁有的到底有多珍貴,顧言微抱着自己,就那麼窩在電梯牆邊上,*整個胸腔的,是滿足。
季懷禮像是也知道了顧言微的心思,他同樣安靜着,直到幾分鐘後,方浩然走了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季懷禮點了點頭,這才鬆開捂住手機傳聲器的手。
他走到安靜的地方,對顧言微道:“微微,查清楚了,有狙擊手在酒店高層想要動手,卻被另一個狙擊手射殺,警方只發現了那個被射殺的狙擊手,另外一個人跑了。”
是有人暗中在幫助他嗎?季懷禮微微皺眉,什麼人會這麼幫他?他似乎並不認識有這種能力的人,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棘手?
是陸行!顧言微心下一跳,是他叫的人在幫季懷禮。
顧言微的沉默讓季懷禮有些擔憂:“微微,你在聽嗎?嚇到了是嗎?”
“不是……”顧言微搖頭,聲音還是有些啞:“那你們可以利用這個做證據嗎?”
季懷禮笑了聲:“他們不會留下證據讓我們找到的,證據不足,哪怕是親身經歷,警方同樣也拿對方毫無辦法,不過你放心,等會開庭,我手裡的證據也足夠讓對方數罪併罰將牢底坐穿。”
顧言微這才微微放下已經提到了胸口的位置,良久,她才道:“那你什麼回來?”
“可能還要過幾天,案子完結之後還要配合警方做份記錄。”季懷禮道。
“嗯,那我等你回來。”顧言微低聲道。
“好。”季懷禮笑開了的嘴角弧度溫潤,片刻後,他道:“微微,時間到了。”
顧言微嗯了聲,這纔不舍的掛了電話,良久,顧言微還是一動不動的窩在那裡,直到手機低電量的提示聲傳了過來,顧言微這才站起身子回了自己屋裡。
她拿着手機躊躇了許久,一條信息寫了刪,刪了寫,重複了無數次卻還是沒有發出去,到了最後,顧言微索性將手機扔到了沙發上不再去看。
她窩在沙發裡,閉上眼,掛電話之前,那種以爲季懷禮已經不在了的絕望還很清晰的在胸口浮現——那個時候,如果不是季懷禮重新接通了電話,她可能真的會去死。
顧言微顫了顫,睜開眼從那種絕望裡走出來,她看了眼手邊的手機,片刻後,拿了起來,給陸行發了條信息。
只有短短的三個字,謝謝你。
謝謝你如約救了季懷禮,哪怕是有前提的,哪怕你的動機不純,可是我還是謝謝你。
對於這條信息,陸行並沒有迴應。
事實上,在T市既要避開陸家的視線,卻又頂着陸敬天兒子的身份,陸行的很多行動都受到了限制。
好在之前因爲他的缺席,一年一度的陸氏財團董事會延後,陸行的表現讓諸多董事不滿,連帶着陸敬天的注意力也都放在了這上面,也因此,陸行才能在不驚動陸敬天的前提下替季懷禮找了一個暗中的狙擊手。
收到顧言微那條信息的時候,他和陸敬天正在寬大的辦公室裡,聽着那些枯燥單調卻讓陸家能站在巔峰的各種數據分析,以及所有可見不可見的風險規避。
會往他的私人手機裡發信息的只有一個顧言微,陸行胸口激盪,卻只能裝作毫無表情。
這三年,新華納傳媒在他的手裡,盈利是以前的兩到三倍,可是這並不足以讓陸行得到所有董事的認可,在他們看來,陸行本身就是娛樂圈的天王,能有這種成績,那是理所當然的,並沒有值得驕傲的地方,也並不代表之前的管理人能力就比陸行低。
而拋開陸行的天王身份,他一直沒有給陸氏財團帶來其他的利益,反倒是這次的董事會,他的天王架子卻做到十足,遲到不說,更甚者連一個解釋都沒有。
諸多不滿,伴隨着這一次他的遲到全都爆發了出來。
所以本該在持續半個月之久的董事會最後一天纔會舉行的接班人投票被提前到了陸行來到T市的第一天。
陸敬天有兩個兒子,陸衍哲和陸行。
這三年來,陸衍哲完全一副醉生夢死的狀態,他已經三年沒參加董事會了,而陸行這是第一次以陸氏財團接班人的身份接受投票。
這幫老古董擺明了不讓陸行好過,一共十三票,陸行只得到了四票。
他們在故意給了他難堪之後纔開始董事會冗長枯燥的各種會議,並且要求陸行必須每場都到。
陸行對於陸家本來歸屬感就不強,這樣的爲難在他看來甚至有些可笑,可是陸敬天卻連續幾天臉色鐵青——他知道董事會裡那幫老傢伙其實是在做給他看,他在陸家做了太久的家主,很多持股只輸了他一點的董事早已不服,可是之前他有一個好兒子。
陸衍哲在公司的時候,他的能力是很多人佩服的,而現在陸衍哲性情大變,陸敬天卻突然多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私生子,並且是娛樂圈出身,很多人自然會生出其他心思。
如果踢掉陸行,而陸衍哲卻還是那副狀態,很有可能陸家的掌舵人就要換人了。
陸氏如此龐大的財富,說富可敵國都不過分,是個人就會心動,不是所有人都能拒絕得了這樣的誘惑的。
所以陸敬天才會那麼看中陸家和葉家的那份婚約,葉家的那份龐大嫁妝還有葉家所具備的勢力人脈可以讓陸敬天做很多事。
此消彼長的道理誰都懂,只要能再多持有百分之三的股份,陸敬天的家主地位就可以穩如泰山,而不會像現在這樣隨時都在擔心自己的持股率會被人趕超。
陸敬天雖然更希望葉輕輕會嫁給陸衍哲,但是他自然也看得出葉輕輕更傾心陸行,豪門婚姻牽涉太廣,而陸衍哲的病卻讓他不得不把葉輕輕送進陸行的懷裡。
因爲,現在的陸衍哲,沒有足夠的能力能夠綁住葉輕輕。
可是陸行對於凡事卻總是淡淡的,他不爭不搶,交給他的事他可以做到很好,可是如果陸敬天沒有在他身後推一把,陸行就永遠不會動。
B市的政府工程,因爲陸行的投票率沒過半,所以被陸家的一個支系拿走了。
陸行卻似乎一點也不遺憾。
結束了一天的會議,陸行跟着陸敬天回了陸家,兩個人在長餐桌上吃了晚餐,陸行起身告辭的時候,陸敬天卻叫住了他:“小行,爸爸有話說。”
陸行沒什麼情緒的點頭,重新在座位上坐了下來。
歐式宮廷餐桌上,陸敬天坐在主位,陸行坐在了右下首,父子之間的距離起碼有三米遠,陸敬天皺眉看着陸行。
陸敬天的五官帶了凌厲,時光給他帶來了歲月沉澱的氣質,從他的身上看不出年輪的痕跡,相反的,他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刀削斧鑿的臉龐俊美到幾乎無懈可擊,一米八幾的個頭加上標準的黃金倒三角身材更是讓他身架絲毫不輸年輕人。
而陸行的五官更多的卻是像他死去的媽媽,雋秀裡帶着清冷的光,和陸敬天只有在神韻上有些許相似,和陸行比起來,陸衍哲更像是褪去了凌厲的陸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