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老常言:陰牒勾人,往往有生人爲之者,謂之過陰。其人言語飲食,了不異人,但就睡則嗒焉若喪,呼之不能覺,蓋其過陰時也。榻下雙履,必一仰一覆,盡仰其履則覺,盡覆其履則死不復返。故每寢必扃其戶。懼爲人所弄也。後一月誰當死者,輒先知之,預見陰牒也。
——《耳食錄》
一個陌生的男人找到我,他猶如一隻驚弓之鳥,略彎着腰,深黑色的西裝外套胡亂的披在身上,連口袋翻出來了也沒有注意,細長而稀疏的眉毛幾乎可以數出來有幾根,他的臉彷彿是一個沒有經驗的麪點師傅做出來的半成品的麪糰,到處凹凸不平,與縫隙似的眼睛和厚實嘴脣相比,那顆巨大的酒糟鼻彷彿隨時都會掉下來一樣。
“你知道過陰麼?”男人的喉嚨裡發出了類似砂紙摩擦鋁鍋般沙啞 的聲音,我聽的耳朵有些難受。
我搖頭,隨手看了看手錶——主編給我的時間並不多,他似乎也察覺到我經常藉着接待來訪者的事情偷懶怠工,所以對我做了硬性規定了。
他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嚥了下口水;“請不要着急,我敢打賭您一定會對我的故事感興趣,而我也不需要任何的報酬,只是希望可以找到一個人傾訴一下,因爲我怕告訴別人會讓人以爲我是個神經病,我的身體和精神已經無法承受那種折磨了,再不說出來,我會發瘋的。”他的樣子看上去很可憐,就像一個失去父母的孤兒般無助地顫動着肩膀,他用巨大的雙捂着臉,居然差點哭了出來,我雖然很反感男人哭泣,但是由於驚恐而導致的眼淚的確少見。
這個叫吳若東的男人三十五歲,但是看上去卻如此蒼老,一來是最近精神緊張所致,二來是他的工作是一名小公司的副總,所以公事繁忙,導致人到中年卻兩鬢雪染,他所煩惱的不是別的,正是他的妻子。
“我只是個普通人,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本打算在這個城市繼續過着普通的生活,如果,如果不是遇見那個女人的話。”吳若東將身體又蜷縮了一些,像一隻四處尋找殼的蝸牛。
“這幾年忙於事業,所以一直沒有機會管自己的終生大事,後來偶然的機會認識到了我現在的妻子,她是從農村來的,靠着自己考上了師範大學,在學校裡教心理學,她的相貌氣質很好,而且我自己也是一個小縣城出來的,深深知道我們這些沒有任何背景和後臺的人要在這個城市立足是多麼的不容易,所以很快我們就在一起了,而且在認識半年後就結婚了。在別人看來,她會嫁給我有些不太公平,其實那時候追求他的有很多人,後來我問過她爲什麼,妻子也只是淡淡地說覺得我是個好人。
婚後的生活很快樂,不過很快我又忙於工作,她也安心做一名家庭主婦,雖然她一再要求我們生個孩子,但是我公司事情太多,只好延期,而她也有些不悅,卻沒有多說。可是沒過多久,我就發現總有一些奇怪的人來找我們家找她。
先是一個穿着打扮非常落魄的中年婦女,手裡提着一個巨大的黑色塑膠袋,似乎裝着什麼條狀物的東西。她和我妻子略微交談後妻子變帶她進了自己的房間——這是她婚前提出的唯一的要求,需要一間自己單獨的房間做會客室和閱覽室,而且那間屋子的確也沒什麼不同,只有一個書架和一張牀。
我先前並沒有注意,自己上班去了,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她沒如往常一樣在廚房裡做菜。我原以爲她出去了,可是她的外套和皮包分明掛在客廳的衣架上。
房間裡安靜極了,我以爲她可能學校有些事情來不及回來,正打算躺在沙發上睡一下,可是我忽然聽到了她房間裡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她的房間在進門後穿過一條通道,一直在整個房子的左邊角落,緊緊挨着陽臺。
由於是小區,所以平時一點噪音也沒有,雖然利於休息,但是長時間的寂靜也讓人多少有些不適。所以房間裡哪怕有一點雜音,都可以聽得很清楚我穿着拖鞋,一步步朝着發出聲音的房間走去。
陽臺上出過來的風讓我的腳有點冷,那種聲音像一種咀嚼聲,很慢,但很清晰,一下一下很有規律,我能想象一如電視裡貴族進食一般。
橘黃色的木門居然沒有關上,留着一小條縫隙,我忽然覺得有種偷窺的罪惡感,又不知道她到底在裡面做什麼。好奇心驅使着我隔着門縫朝裡面看去。
由於裡面房間不是很大,即便視野狹窄也能看得很清楚,我看到妻子平躺在那張牀上,而先前的那個女人則背對着我坐在一邊,妻子睡着的樣子很奇怪,似乎和平時略有不同,可是當時我也說不出來。
我以爲妻子在休息,可是當我正要回頭,那個背對着我的中年女人忽然轉過頭來。
她的嘴巴塞的鼓鼓囊囊的,嘴角殘留着點點的蠟燭碎屑,手上還拿着半根紅色的蠟燭,上面明顯有着啃咬過的痕跡,房間的燈光很昏暗,似乎僅有的那點燈光經過紅色的蠟燭將她的臉映襯的如血色一般。
我馬上往後挪了一步,幾乎不敢相信剛纔看到的畫面,只好趕緊走進廁所用涼水洗臉。
我一直呆在廁所,直到聽到門外響起開門聲,還有那中年女人的道謝。
妻子打開廁所門,關切地問我怎麼了,我不知道是否該詢問她,忽然想到如果她願意說的話,應該早就該說了啊。
妻子似乎並不知道我看了一切,只是關切地問我是否身體不舒服,並再說說自己在鄉下和赤腳醫生習得幾年醫術,還能對付的了一些頭疼鬧熱。
可我拒絕了,從那天起我對她就開始了有了漸漸的隔膜,妻子是個粗心的人,並未有過多的察覺,後來又陸續來了幾個人,妻子依舊是帶到那個房間裡,我也沒再去偷看過,只覺得自己實在太不瞭解她了。
我隱約覺得,她除了大學心理教師外還有另外個職業。
於是我開始旁敲側擊的詢問她,並且特意請假來到她的家鄉,可是依舊查不出什麼,妻子在村子裡從小就是惹人喜愛的女孩子,也沒有任何怪異的舉動。
或許,我只是太多心了,或許我只是被繁重地工作壓迫的有些神經質了,妻子也經常以心理專家的口吻說我有些神經緊張。
可是,當我逐漸想忘記那些事情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事情,而那也造成了讓我現在過的惶恐不安的生活。
我永遠記得去年年末,一個高大的男人來到我家,他的樣子相當憔悴,而且帶着黑眼圈,他彷彿見到救星似的對着我妻子不停的苦苦央求,而妻子明顯也很痛苦,看得出她很想幫助這個男人,但似乎又有難言之隱。
‘您還是快起來吧,我已經盡力過了,這種事情也不是我可以改變的。’妻子努力想要攙扶起居然跪在地上的男人——即便他跪着,居然也和妻子差不多高,我也想過去攙其他,可是那男人實在太重了。
他說什麼也不肯起來,甚至威脅說如果不答應他的請求,就要跪死在我家,妻子長嘆一口氣,只好告訴我說她這個男人是他老鄉,自己要回家一趟,短則數天,長不過一星期就可以回來。
讓自己的妻子和一個陌生的,還是情緒極爲不穩定的人一起遠途,恐怕那個男人也不會放心,可是當時我的公司處於非常重要的時刻,而妻子也一再說不許我同行,我只好多叮囑她幾句,邊送她去了車站。
但是一星期過去了,妻子沒有回來,又過了幾天,我手上事情忙完,連忙聯繫她家人,可是也沒有任何消息。
一陣不詳的感覺像墨汁浸透白紙般攏上我的心頭,我直覺的胸口發悶,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遍尋了她說有的朋友親人,可是一無所獲,包括那個高大男人,也沒有任何消息。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她彷彿平白無故就這樣消失了,我去公安局報警,可是也沒多大作用,每年這種失蹤案多了去了,警察也無能爲力,而我這麼做也只是自欺欺人,安慰下自己而已。”說到這裡,吳若東狠狠的抱着自己的頭,痛苦的低聲說着。
“我要是那天不讓她去就好了!”他的懊惱與悔恨全寫在臉上,而我在聽完後也覺得吳若東的妻子恐怕的確凶多吉少了。
“可是,您找到我就是讓我刊登個尋人啓事麼?我個人很想幫助您,但是說老實話,這也沒有太大作用啊。”我愛莫能助地拍了拍吳若東的肩頭,不料他彷彿觸電一樣猛擡起原本低垂的大腦袋,雙手握着我的肩膀。
“不是!不是的!請您聽我說完,而且我相信我妻子沒有死,只有您和您的朋友可以幫助我找到她!”吳若東的樣子相當激動,比起先前的頹廢,他彷彿落水者抓着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似的,手上力氣很大,我肩膀都攥疼了,還好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事態,再次平靜下來敘說。
“在那接下來的日子裡,我過着一個人的生活,那些朋友親戚該勸慰的勸慰幾句也逐漸離開了,甚至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也淡漠這件事情了,可我不能,家裡猛的只剩下我一個人,讓我非常不習慣,我只有苦苦等待妻子的歸來,公司裡見我出事,也放了大假給我,於是我天天過着白天四處拿着她的照片問人,晚上在網山到處發求助貼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幾乎懶洋洋的從牀上爬起來,卻看到妻子平日裡的那件私人房間的門打開了。
而我一直是記得自從她失蹤那天起就緊鎖着的,我也從來沒打開過。那一刻我以爲她回來了,欣喜若狂,連忙跑過去。
握着門把開門的一瞬間,我覺得渾身一寒,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可是開門後卻讓我失望,裡面空無一人。
準確的說,我看到一面鏡子。
那面鏡子是妻經常喜歡用的,她很喜歡照鏡子,所有家裡的鏡子幾乎都是她的,所以隨處都有,方便她拿取,而這面也是經常擺在房間的。我小心的拿起放在圓桌上的鏡子對着自己照了照。
不照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蒼老的嚇人,深陷的眼窩,曬的黑而起皺的臉皮,已經滿臉的鬍渣,簡直和街邊的乞丐沒什麼兩樣了,於是我決定去整理下自己的臉。
可是當我準備拿着這面鏡子出去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那面不大的圓鏡子裡,我的肩膀上吊着幾根黑色的東西。
我以爲自己看錯了,放近了些看,果然,鏡子裡肩膀上有幾根黑色細細的絲狀物,可是當我轉過頭,自己的肩膀上卻什麼也沒有。
當我在看鏡子,才發覺那些是頭髮,而且很長,是女性的頭髮。
我的妻子,留的就是長髮。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幾乎拿不住鏡子了,我看到肩膀上的頭髮開始如蛇一般嗎滿蠕動,而且越來越多,就彷彿上面有一臺產絲機一般,那些頭髮彷彿有生命似的漸漸垂下來,向我喉嚨靠近。
我的手慢慢向上方照去,幾乎是下意識的想知道到底那些頭髮的根源是什麼。
鏡子慢慢朝上方移動,依舊是頭髮,黑色如墨汁,期間夾雜着幾點紅色,最後我照到了一雙眼睛。
帶着些許的水藍色,可是卻毫無生氣。
一雙埋沒在頭髮裡的眼睛,雖然只是迅速的一瞥,但我還是看到了,於是我驚恐的扔下鏡子,恐懼地摸索着自己的肩膀,好像真的上面有頭髮一樣。
而實際上什麼也沒有。
等我再拿起鏡子,卻沒有什麼異常了。
我和妻子在一起躺在牀上的時候,最喜歡把我的頭枕在她的大腿上,她則低垂着頭,讓她的長髮掃着我的臉和肩膀。
而我擡頭望去,在一片黑色的長髮裡,我也之能看的到她的那雙微微淡藍色的眼睛。
我嚇的一身冷汗,但是很快房間又恢復了寧靜,陽光開始傾瀉在這個房子裡。
可是接下來的日子裡,只要是她用過的東西,我幾乎都能感覺到她的存在,在那個我和她的新房裡,她幾乎是無所不在和那房子一體似的。
無論是做飯,喝水,拿衣服,我總是有意無意的觸碰到某些東西,洗澡的時候在落地玻璃裡,從模糊的水蒸氣依稀可以看到鏡子裡我的腳邊還有一雙秀氣的女性腳站立在我身旁。我幾乎要發瘋了,正當這個時候,最早來找妻子的那個中年婦女居然又來到了我家。
我幾乎大力把她拖進我家裡,然後高聲質問她我妻子究竟在哪裡。她似乎被我嚇壞了,慘白着臉過了好半天才舉起手裡的禮品說是來給妻子道謝的。而我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過也正好問起那天她和妻子在房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動了動嘴脣,似乎是極不情願提及那件事,不過當我說妻子已經可以因爲這件事遇到不測,她有些愕然,然後慢慢告訴了我。
原來,那天妻子正在過陰。也就是通過自己的能力離開身體已那種姿態去詢問一些事情。而據說過陰是相當危險的,過陰者很可能會控制不住而導致死亡。
過陰的儀式裡,實施者會躺在牀上,和真正的死人沒有任何區別,難怪那天我看到妻子的睡相有些不自然。
而當我問起那個女人爲什麼要去啃咬蠟燭,她臉紅了一下,說自己是拜託妻子過陰問問自己死去的丈夫可否再嫁,因爲決定二婚的那幾天她家裡經常發生怪事,沒有辦法她纔來找妻子,而妻子也答應幫忙,至於那天發生了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好像是我那死鬼男人很不服氣,居然附在我身上把我帶來的紅蠟燭啃掉半截,到現在我還一嘴巴蠟燭澀味。’女人啊啊嘴巴,吧唧吧唧嘴脣,以表示自己沒有撒謊。
‘後來我那死鬼好像說通了,也就跑了。我這不剛結完婚,想送點喜糖給她,可沒想到發生這種事情。’她有些失望和感傷,低頭不語。
送走那個婦人後,我意識到那天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定有什麼事情拜託妻子,可是卻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根據妻子說的返回時間,我去查過所有的火車名單,但是也沒有妻子的。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懇求您是否有什麼辦法,知道他們會去什麼地方。”吳若東的樣子很可憐,我也動了惻隱之心,畢竟失蹤這種事情最討厭,總是選在那裡沒有結果,生死不明最讓人揪心,對於他來說,若非親眼見到自己妻子的屍體,他是絕對不會死心的。
我好言勸慰他幾句,送他出去了,然後自己請假回到家中,遍查所有資料也沒有過多關於過陰的事情。
不過這在我預想之中,因爲我還可以從一個人那裡得到答案。
“過陰麼?儀式場所非常重要,如果只是單純地提出需要死者才能回答的問題只要一個密閉的小房間即可,可是如果是詢問那個的話。”黎正坐在沙發上手中端着一杯綠茶。
“哪個?”我好奇地問。
“死期。”他放下茶杯,一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另外隻手做了個展開平攤的動作。
“如果有人想詢問自己的死期,過陰也可以知道答案,只不過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問死。”他從我身邊走過,一直走到窗戶前,低頭不語。
我沒有問他,因爲我知道他如果願意說一定會回答。
果然,數分鐘後,他擡起頭微笑着說:“那個地方,就是過陰者的出生地。”
“哦?你幹嗎這麼久才說,買這麼大關子。”我不滿地抱怨,他則不以爲然。
“因爲我剛剛想起來。”黎正擡起頭,眯起眼睛笑着。
ωωω⊕ttκa n⊕C ○
我於是通知吳若東,詢問他關於他妻子的出生地,他猶豫了一下,說要好好想想或者去詢問他妻子的家人,而我也正好要去向總編請假,至於黎正他說對這事情很感興趣,結果只說好兩天後火車站見面,於是邊毫無蹤跡了。而吳若東一再告訴我一定要在兩天後集合一起去,因爲他的公司下個禮拜要重組,他是一定要參加的。
兩天後,我請到了長假,和黎正以及吳若東來到他妻子的出生地。
吳若東妻子並非出生在她現在的家鄉,她的父母是在這個小縣城生下她後住了幾年,卻不知道何故搬走到現在的鄉下,至於原因,吳若東的妻子從來不肯告訴他。
這個縣城的人似乎都很冷漠,吳若東着急地拿着照片四處詢問,大多數人都是搖頭說不知道,終於在問道到一個年輕人的時候知道了答案。
幾個月前,吳若東的妻子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來到過這裡,不過很快就去了縣城裡的一處民房。
那間房子據說空置很久了,而我也想到,說不定這就是吳若東妻子出生的地方。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和自己的父母要離開這裡,爲什麼這件房子居然空置了幾十年卻無人敢住。
吳若東說以前妻子曾經提及過這個老屋,並且結婚的時候還來這裡打掃過,所以我們跟着他一直朝着他妻子曾經居住過的老房走去。
那所房子坐落在偏遠離車站的最北邊 那是個低矮的三居室平方,一條龍的三間房子串在一起,真的是荒廢多時了,不過在門口可以很明顯的發現有人進出過的痕跡。吳若東有些激動,我讓他稍微休息了下,於是三人一起走進去。房子裡面相當暗,我和黎正還差點摔倒。
房子瀰漫着令人作嘔的潮氣和腐木的味道,可是房子中間擺放着一張破舊的木桌,桌子上居然還有一個燃了一半就熄滅的蠟燭。
“看來你妻子的確來過這裡。”黎正拿起剩下來的蠟燭看了看。又指了指地面,果然厚厚的灰塵上有這模糊可辨認的一雙女式鞋印,當然,還有一雙男士的。
我們繼續走到裡屋,在裡面也有一張木牀,而牀的下面居然有着一雙佈滿灰塵的女士皮鞋。
“是她的皮鞋,我記得,是我爲她過生日買的!”吳若東像瘋了一樣朝鞋子跑過去,不過被黎正拉住了。
“如果你不想讓你妻子死去,最好別碰那雙鞋子。”黎正的話很輕,但是卻如鎮靜劑一般讓吳若東安靜下來。
因爲來之前我告訴吳若東,如果想找到他妻子,就必須聽這個滿頭銀髮怪人的話。
“鞋子的擺放,決定了過陰人的生死狀態。過陰時,鞋子必定有一個是翻過來的,如果全部弄正,則過陰人會甦醒過來,如果全部翻過去,他們就會死去了。”黎正一邊說,一邊望向那雙鞋子。
我和吳若東也仔細看過去。
那雙女士皮鞋有一隻是翻轉過來的。
“如果當時沒人動過的話,或許你妻子還活着。”黎正盯那雙皮鞋,沉聲說着。
“爲什麼,爲什麼他們一家要搬出這裡啊。”我忍不住問正在尋找線索的黎正,吳若東也望過來,他也帶着同樣的疑問。
“因爲體制,能夠過陰的人,生下來是不會哭的,而按照常理不哭的孩子是或不下來的,但是他們非但可以活下來,而且比其他人要聰明的多,但是他們從懂事開始,就知道自己何時會死去,過陰者的第一次過陰往往是無意識的,在自己睡夢中發生的,這個就像身體發育到一定時候的自然反應一般,當然,並不是十分確定在某個年紀。
他們對自己的夢記得很清晰,也會逐漸意識到自己在過陰,當然,有些人會保密,有些人會利用這個做些別的事情,你的妻子很可能在幫助別人,或許,她意識到自己何時何地會死,總之,過陰者一定會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如果她預感到自己的死期的話。”黎正一字一頓地說,而旁邊的吳若東則變了臉色。
他衝上去抓着黎正的衣領。
“你胡說!你剛纔還說她會沒事的!”他朝着黎正大吼,而後者則不以爲然。
“我只是實話實說,如果你不相信就算了。”黎正斜着眼睛看着他。
我立即上去分開了他們,然後示意黎正先別說話再刺激吳若東了。吳若東則虛脫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失神般的唸叨着他妻子。
“如果找不到那個高個子男人,恐怕也找不到你妻子了。”我四處看了看,的確沒有任何線索,吳若東痛苦地站了起來,打算走出去。
“我說,如果你妻子失蹤了,恐怕警察第一個懷疑的人會是你吧?”黎正忽然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吳若東。我非常驚訝黎正爲何這樣說。吳若東也非常不解。
“警察的確詢問過我,可那是很早的事情了。”吳若東回答道。
“其實你找到我們,只是懼怕今天是你的死期麼?”黎正雙手插在褲子口袋。
“我不明白你再說什麼?”吳若東呆呆地望着黎正。
黎正沒有回答他,反倒是轉向我。
“你知道爲什麼他們一家人要離開這裡麼,如果你是村名,一個小孩經常口無遮攔的預測比人的死期,而且又驚人的準確,而這個孩子還是個生下來就不會哭的人,你會如何看他們?”黎正問我。
“怪物。”我回答到。
“是的,怪物,十足的怪物,所以那可憐的一家人只好搬走,並且期望可以過新的生活,而那個可憐的女孩子一天天長大,由於離開了出生地,她無法在預測他人的死期,於是也漸漸過上了平常人的生活,偶爾幫人家問問死者的問題。
可是埋藏在她心底裡還有一件事,因爲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於是她着急着嫁人,生子,希望可以過一個女人完整的一生。於是她遇見了一個男人,她原以爲自己可以安詳地度過自己最後的幾年生活,可是她錯了。
她大意的認爲自己的丈夫根本不瞭解過陰,但他沒想到那個男人早就通過查閱資料問人而詳細瞭解所有的事情,包括預測生死。
於是她的丈夫跪在她面前苦苦央求兩人去一趟老家,因爲這個男人需要知道一些重要人的死期,是的,對於一個生意人來說,某些人的生死直接決定着他的前途。
於是她妻子終於決定來到她孩童時代滿是噩夢的地方,在這個破舊的屋子裡進行了過陰。
她的丈夫得到了答案,可是很可悲,人都有個普遍的弱點,那就是好奇心,男人隨口問了句,自己何時會死。”黎正忽然停了下來望向吳若東,我也隨着他目光望去。
吳若東的臉忽然變得飽滿而富有張力,他冷冷的眼神充滿了敵意,同時又帶着悲涼感。
“答案就是,今天。”黎正慢慢的走到屋子中心。
“你一再要求今天來,將所謂的故事告訴我們,其實是懼怕你死去妻子的報復吧,所以你以爲抓到我們這樣一根稻草來到這個地方,可以讓你度過今天的死期,甚至那個時候,你或許也想過,殺死過陰人,會不會改變你今天會死的命運呢?”黎正繼續說道。
“別再說了!”吳若東大吼一句,“我從沒想過要殺死她,我只是害怕,我害怕她。”吳若東崩潰着坐在地上。
“根本沒有所謂的高個子男人,那個先前告訴我們你妻子消息的人,恐怕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吧,所以你才搶着去問那個村民,還有那雙鞋子,其實也不是你妻子的,上面的灰塵和蠟燭上佈滿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時間段的。本來在前一個屋子的空氣流動高於裡面的屋子,而且皮製品比蠟燭要更吸灰,可那鞋子怎麼看也像是人工拿灰鋪上去的吧?最關鍵的,過陰者是不會穿着高跟皮鞋進行儀式,恐怕以前的鞋子不好拿出來你才替換了這樣一雙吧?
你之所以編造那樣的故事,一再要求我們在今天到這裡來,只是爲了同時作爲證人,好證明是那個神秘的高個子男人對你妻子下手麼?你或許沒想到我比你更瞭解過陰,所以你只好匆忙來到這裡隨便佈置了一下所謂的現場,買通了當地人不要說出那天其實是你和你妻子來到這個老宅的,你利用這裡人討厭你妻子的心理說服了他們,或許對於那些人來說你妻子越早死去反倒是讓他們安心吧,在這裡上了年紀知道你妻子可以過陰的人都對她避而不談就像約定俗成一般,把她當成了這個地方的禁忌。”黎正繼續質問着吳若東。
“我以爲她在說笑,畢竟預測死期這種事情不過是傳說中的罷了,可是她見我不信,很快遇見了當地一個村民的死期,果然,那時候我開始恐懼了,和她吵了起來,她哭着說過陰也不見得一定準確的,尤其是一些特別的事情發生的時候,鬼才會相信她!死亡怎麼會有終結的時候?對我來說這個女人無疑就是個魔鬼,離開她,離開她或許我能活下去!這就是我當時的想法。也是我提出再回去一次那老宅,重新過陰一次預測死期,她無奈只好同意,而那次,當她開始的時候,我把她的鞋子一起翻轉了過去。
我真的沒想到,她居然死了,任憑我再怎麼呼喊她也不會醒過來了我開始害怕,因爲我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爲算不算是謀殺,或許誰也不會相信翻轉翻轉鞋子可以殺掉一個人這種荒謬的事情,別說查到我頭上,就算我主動自首,也會被警察轟出來或者送到精神病院裡,我只好就將她的屍體埋在嘴最裡面的屋子地下包括那雙鞋子,並且編造了個那個高個子男人的事情,說她失蹤了。可是那以後我每天都在家裡遭受她的折磨,於是我想到了她預測我的死期,我抱着試試的心理找到你們,期望你們幫我度過這一天。”吳若東無力地說着。
“你以爲我有能力幫你逃避死麼?你錯了,我也不行,你妻子的預測很準確,不信你可以回頭看看。”黎正忽然伸出手指着最裡面漆黑的屋子。
後面的房門不知道爲什麼關上了,只留下窗口的縫隙漏進來一些白而寒冷的陽光。
像劍一樣,插在裡屋看上去明顯鬆軟翻過的土地上。
吳若東的眼球幾乎鼓了出來,死死地盯着那裡。那堆土向上蠕動了幾下,忽然破開了。
一隻幾乎*的手從從裡面伸了出來,然後是一雙瘦弱的肩頭,是那個可憐的女人,她的長髮將自己的頭顱緊緊的包了起來,她以蛇一般的蠕動姿態遊向癱倒在一邊的丈夫。
吳若東已經無力站起來了,他只是下意識的用手擋着自己眼睛。
當我想去救他的時候,那女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纏上了吳若東,後者只是低聲哼了幾句,就沒有任何動作了。
吳若東的腦袋枕在那女人的大腿上,女人慢慢低垂着頭,漆黑沾着泥土溼漉漉的長髮慢慢垂想吳若東的臉。
我聽到了一陣陣類似骨頭被啃咬的聲音。還有吳若東開始劇烈抽搐的身體,他就像一直中了毒的田鼠,根本無力逃走或是反抗。
然後他們兩個一直保持着那種姿勢,知道他們的頭被那頭髮緊緊包裹起來。
黎正嘆了口氣,忽然又驚訝的望着那女屍,然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離開的時候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他,是否又發現了什麼。
“其實,我也不是十分了解過陰,原來,如果過陰人的身體裡孕育了新的生命的話,是可以逃避掉那恐怖的死期的,或者說吳若東妻子所說的特別原因,就是指這個吧,剛纔我看到她的的手緊緊地胡着肚子,就如同本能一般,忽然想到的。”
“生的終結是死亡,死亡的終結是重生麼?可是爲什麼她不早點告訴吳若東呢?”我不解地問。
“因爲過早告訴他,那男人一定會要求打掉孩子的,她妻子其實是想借着孩子的降生改變他們夫婦二人的命運,結果,到最後還是無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