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看見過蘇沛白這樣的表情。
像是乞求同情,更像是明明憤怒,卻連控訴都說不出口。
這個人是季菡,是他好不容易找回來,他愛得要生要死的季菡…
蘇沛白不捨得對她兇,可是心裡的漫天失望和火氣要怎麼辦…
被捏碎的葡萄黏在手心裡,被深夜裡的寒風一吹,突然就幹了膩了,手指和手心更難受了。
佳憶的頭髮胡亂搭在耳後,她臉上的疹子退下去,紅斑也幾乎快要消退完。
光潔瑩潤接近透明的小臉,在大大的病號服裡顯得小小的,精緻好看得一塌糊塗。
蘇沛白甩了甩手,手中的果醬便掉到了地上去,他擡手看了一眼那空蕩蕩,卻依舊黏膩有些難受的手心。
語氣中的嘲諷淡去,還剩下無窮無盡的憂傷:“吳佳憶,我從來沒有勉強你做什麼,你失去記憶,你不記得我不記得小白,我都不怪你。”
“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稍稍能夠體諒我一下,你讓我出手去幫助那個帶你走的人?”
蘇沛白低低蒼涼的聲音在房間裡空蕩蕩的:“你說我是那麼大方的人嗎?”
佳憶咬住脣。
她當然知道蘇沛白不是大方的人,甚至還可以說,這個人的斤斤計較小心眼比誰都厲害。
可是現在季唸的事情真的是太緊急,除了蘇沛白,她真的是想不到別人。
她吸吸鼻子,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蘇沛白,語氣越發地輕緩柔和:“我不要求你幫我,你就跟我說說,季念究竟是怎麼了,可以嗎?”
蘇沛白微微搖頭。
現在的季菡態度越好,他的心越痛,越冷。
又是一聲比哭還要難聽的冷笑,蘇沛白後退半步反問:“什麼叫幫你?”
“季菡,哦不對,是吳佳憶,你跟季念是什麼關係,你憑什麼替他向我請求幫助?”
跟季念是什麼關係?
電光火石之間,佳憶突然明白過來一個非常關鍵的事情。
吳佳憶就是季菡,而季念卻是季菡養父家的弟弟,可是季念明明…
心中有什麼東西驟然坍塌。
佳憶到現在才更加深刻地覺得,自己忘掉以往的那些事情,重新開始做吳佳憶,是上天對她的憐憫和恩賜,過去的她,真的是揹負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一想到這點,不由得又想起蘇爺爺說過的,蘇錦雲跟蘇沛白父母的仇恨淵源…
佳憶的眼中有傷痛有不安,擡頭看了一眼蘇沛白緊繃冰寒的臉。
或許是夜深疲倦,他的眼下有淡淡的清淤痕跡,下巴突然就冒出些青色的鬍渣,看上去平添幾分頹廢的味道。
他扯脣非常僵硬地笑了笑,轉頭進去洗手間。
再出來的時候他臉上又是慢慢的水珠,脣色微微蒼白。
他看也不看佳憶一眼,徑直跨步朝着桌案那邊去:“季念現在應該是在非洲,替神秘暗殺組織去執行任務。”
“冥夜?”
佳憶開口重複這兩個字。
非洲?
暗殺組織?
這樣幾個完全超出她理解範圍之內的名詞。
蘇沛白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開口冷聲繼續說:“冥夜掌握了世界上最重要最先進的製藥,兵器,暗殺,情報等種種資源,是這個世界上最神秘,甚至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那季念爲什麼會跟這個組織扯上關係?”
佳憶心裡着急,忙不迭地開口繼續追問。
在她的印象,和從周圍人收集得來的信息可知,季念並不算是一個對錢權特別追崇的人。
更何況他這一路走來腳踏實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他不可能那樣冒險魯莽地去跟那樣一個組織扯上關係。
看見佳憶眼中對季唸的篤定和信任,蘇沛白脣角的笑容越發涼薄刺痛。
他語音上揚,也跟着重複了一句:“對啊,他爲什麼跟這樣的組織扯上關係呢…”
眼中沒有一點點的感情,蘇沛白自問自答地說:“跟冥夜做交易,要麼是你能給出一項讓他欣賞的條件,要麼就是給錢和絕對的衷心。”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
臉上那種嘲諷涼薄的笑容又回來,語調隨便地說了一句:“季念應該就是答應幫他暗殺的條件,然後從冥夜手裡得到了某種資源或者力量吧。”
說到最後,蘇沛白聳聳肩膀,下了結論:“各取所需,心甘情願,這是季念早就明白的事情,我們都管不了。”
佳憶皺眉,努力地將蘇沛白說的話梳理挑選出主幹重點來。
冥夜作爲專業的暗殺組織,現在居然讓季念這個外人去幫忙執行任務,要麼是暗殺的對象無比艱險強大,要麼就是季唸的能力足夠讓組織所有人信服。
這樣簡單淺顯的因果關係,佳憶怎麼會想不明白。
她心裡非常慌亂,轉過身端起桌上的冰水大大喝了一口。
怪不得,怪不得下午季唸的那個電話那麼奇怪,怪不得蘇沛白說他不知道連命能不能保住。
佳憶擡頭又看了蘇沛白一眼,正想再繼續問明白詳細一點,病房的門突然就被撞開來。
剛纔被林每一撞過一次,而且現在蘇沛白的心情本來就不好。
他轉過頭看,眼神中發出冷寒尖銳的光。
本來就站在外面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醫生,乾脆一下子癱軟到了地上去。
“總裁…總裁不好了!”
不好了這句話,還真是有夠不好的。
蘇沛白的臉色越發難看,開口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什麼事,說!”
聽見蘇沛白這樣的話,那醫生的汗幾乎是像玻璃上雨水一樣流下來。
他的全身都在不斷地發抖,身體靠在牆壁上斷斷續續地開口:“您讓我們…去吳小姐家裡取藥…”
聽見是關於佳憶的事情,蘇沛白臉上不耐煩的神情漸漸變得專注緊張。
轉過頭看了佳憶一眼,蘇沛白的脣抿成一條直線,冷冷地看着那醫生。
“我,我們去了…結果,結果剛剛到門口,就看見…幾個穿黑色西裝的外國人…撬門進去,我有個同事出面阻止,被他們一腳就將腿踢斷了!”
那樣的場景實在是太讓人心驚,這個醫生說着說着就居然開始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