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菡單手給小白的背上澆熱水,小傢伙在浴缸裡動來動去手舞足蹈地,水花濺得老高。
浴缸旁邊的兩人身上臉上都沾了不少,季唸的表情始終沒什麼變化,眼神呆呆地,他似乎有些不懂面前這個能量十足的小傢伙。
“你快按着他,不然洗澡的可不是他一個人了。”季菡一邊再抹抹臉上的水,一邊對季念笑着說。
聽了她的話,季念有些茫然地伸出雙手按在小白的肩膀上。
小傢伙肉呼呼白嫩嫩的,季念怕自己的力氣重了傷到他,於是出手碰到他的時候呼吸和力道都無比地輕。
正玩得開心的小人兒被人按住不開心了,擺擺手臂一個大動作帶起一大片水花,將季念身上的灰色家居服打溼了一大片。
“…”
季念一臉茫然,他都不知道這個連話都不會說的肉糰子有這麼大的力氣…
水沿着他的衣袖胸口往下滴,蹲在浴缸旁邊的棉拖更是不可倖免地溼個透。
季菡笑,口氣熟稔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地:“讓你按着他你不聽。”
季念抿抿脣,臉色不太好看,也就是在這兩母子這裡他能吃個悶虧,別處哪有人敢對他這樣啊。
他甩甩手上的水又按着小白,這回稍稍加大了力氣。
季菡單手拿着毛巾給小白洗臉擦背,嘴上唸叨着:“小傢伙下回再這樣要捱打的啊,西蒙是大舅舅,這個是小舅舅,你的親舅舅…”
這一連串的舅舅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季念稍稍垂了垂眼睛沒有說話。
季菡給小白洗好了將他從水裡撈起來,又用浴巾毛毯裹着抱進房間去。
房間裡空調十足,旺姆已經準備好了衣服和奶,讓季菡去吃早餐,她幫小白穿完喂他吃。
手上有傷加上睡得不好渾身痛,季菡也沒有再堅持,關上門走出來。
季念剛好換了衣服從樓上下來,他也沒有看季菡一眼地直接往客廳茶几那邊去。
上面放了三隻碗,應該就是剛纔他端的熱湯麪。
這個季唸啊…
季菡心裡軟的一塌糊塗,他心裡有火有氣,所以昨晚纔對自己那樣陌生兇狠的樣子。
他胡亂發泄抱怨一通,現在雖然還是彆扭,但明顯是氣消了的狀態,還親自下廚給自己煮早餐。
也不想管什麼洗臉刷牙了,季菡將手在衣服上隨便蹭蹭便朝着他走過去。
桌上放着三碗雞蛋麪。
季菡一下子就想起之前在他租公寓裡,自己逼着他離開的前一秒,季念還在眉眼平靜地問她明早吃雞蛋麪可以嗎。
結果這碗麪居然遲了兩年纔來。
雞蛋金黃鮮嫩恰好,配上高湯青蔥幾片西紅柿,季菡看得眼睛發酸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無聲地坐下,季菡滿懷感慨心酸地端起麪碗要吃,結果一直無視她的季念擡頭來冷冷地,略帶嫌棄地說了句:“去刷牙。”
…
旺姆打理完了小白出來的時候季菡他們剛吃完,外面的天氣很好,柔柔的霧柔柔的陽光,別墅院子裡有點點臘梅和松樹,這個像記憶裡過年時候的天氣,讓季菡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來。
她對小白伸出手道:“寶貝,讓阿嬤吃飯來跟媽媽出去玩。”
小白穿了身迷彩的長款羽絨服,沒有戴帽子大眼睛白皮膚看着機靈極了。
黑亮的眼睛轉了轉,他看了季菡一眼,然後呵呵笑着轉了個方向頓頓朝着季念跑過去。
“嘿,你倒是不認生。”季菡笑着抱怨了一句。
看着面前的小肉糰子,季念臉上的表情才緩和了一些,隱約還出現少許難得的笑容,他一把將小白抱起來舉高了往別墅院子裡走出去。
小白明顯對院子角落裡,修剪成圓形大大的萬年青很感興趣,季念便依從地抱着他往那邊去。
季菡楞了一下,然後跟在他們身後走過去。
年齡最小人的在那裡依依呀呀也沒人聽得懂,於是季菡稍稍清清嗓子,主動開口問:“你忙完了嗎?”
“嗯。”季念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雖然很想知道他這兩年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是季菡還是很艱難地忍住了沒有問。
以後的時間還多,不能一開始就讓季唸對她太排斥…
正努力地想着下一句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季念突然開口道:“爸爸就快出來了。”
季菡又是一愣。
直到這一刻才真正地發現,自己這個女兒和姐姐當得有多失職多自私。
因爲自己和蘇沛白之間那點破事情,她不負責任地一走兩年,對獄中的爸爸不聞不問,對季念更是。
無邊無際的悔恨襲上心頭,季菡內疚羞愧百感交集,咬着下脣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出來,恨不得在這裡咬舌自盡了算了。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難堪,季念轉過頭來看她一眼,微微側身岔開話題說:“我這邊的事情差不多了,你跟我回去嗎?”
“回去。”
季菡聽完他的話便毫不猶豫地點頭。
前兩年的她就像縮在井底的青蛙,自欺欺人消極避世,可從遇見季唸的那一瞬間,她才剎那間意識到,她是一個成年人,有她無法逃避的社會責任。
季唸的事情放在一邊不說,爸爸馬上出來了,自己和蘇沛白的事情終究也需要解決。
她不可能藏一輩子啊…
似乎對季菡的這個回答還算滿意,季念伸手逗了逗小白胖嘟嘟的臉,貌似隨意地說起:“昨天我跟那人談了,我讓他自己走他沒同意,你有空了就再去見見他吧。”
這句話裡的那人是指西蒙吧…
季菡一想到他心裡又是止不住的內疚,自己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一直努力想要獨立想要強大,到頭來她只是在蘇沛白麪前硬爭了一口氣,這邊終究是拖累了西蒙。
“好,我去跟他說。”季菡點頭應了。
季唸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將小白抱到肩上去,讓小傢伙騎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在別墅的院子裡來來回回地跑。
小白開心地大笑,季念也笑。
他跑到梅樹的裡面,陽光恰好照進院子裡來,光影交錯間季念語氣輕快地問:“之前蘇沛白是幫爸還了多少錢來着?我加倍還給他。”
季菡搖頭,很多事情想明白之後整個人倒輕鬆不少,說到底一直是她心裡抱了僥倖心理,想徹底跟蘇沛白決斷又狠不下心。
可是現在季念已然成長,爸爸即將回來,自己家裡人都強大了,她心裡似乎底氣足多了。
不管蘇沛白對她是什麼態度什麼表現,自己先跟他在金錢上劃清界限,其他的事情都是你情我願,哪裡還能說得明白是誰虧欠誰。
她雙眼彎彎發出燦爛的光,說話的時候臉上光彩熠熠,之前的萎靡畏縮完全不見,朗聲道:“不用,之前我的簽約金加上一部分片酬通告費,還有你之前給我的卡,我算過,剛剛好。”
“好。”
季念也不勉強,從梅樹叢中走出來,將小白從脖子上接下來問:“那這個小傢伙呢?”
“他當然肯定必須是我的,從小白沒出生開始都跟那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季菡低頭去牽小白的手,語氣稍急,斬釘截鐵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旺姆已經吃完收拾好出來,季菡便牽着小白往她那邊走過去。
季唸的聲音遠遠傳來:“我去把之前我們的家買回來。”
旺姆明顯是有些失落的。
當初答應跟季菡西蒙他們走,是因爲從新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大家在一起依舊像是一家人一樣。
但是現在季菡要回到她原本的家人身邊,旺姆再跟着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了。
這個沒什麼文化樸實的女人並不笨,她拒絕了季菡再三邀請她一起走的請求,卻總是看着小白偷偷流眼淚。
季菡手上的傷經過幾天的調理已經拆了紗布可以沾水了,季念出沒的時間不定,張一旗還來看過她兩回。
別墅外面看守的人依舊在,但也沒怎麼限制她們的自由。
她帶着旺姆和小白去西蒙住的酒店,敲門喊他,對方卻是非常果斷冷淡地拒絕了她見面的要求。
這個心思敏感細膩的男人大概已經知曉了她的決定,連一個道歉感謝的機會都沒有給她。
第二天再去的時候他已經走了,留下龍飛鳳舞幾個字:“安好,再見!”
季菡心裡終究是有點難過的,人家不求回報地幫了自己這麼多,到頭來中途改道的卻是她。
安排了專車送旺姆回去小城,分開的時候季菡塞給她價值不菲的一筆錢,被她斬釘截鐵地推開,張口就開始流淚,她低頭不住地抹眼睛說:“那房子還是你們的,我給你們看着,多回來啊…”
像是感受到了旺姆阿嬤要離開,小白也開始放聲大哭。
接着季菡也很沒用地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讓季念把小白抱回屋去,跟旺姆細細覈對了電話等聯繫方式,再三承諾說每年都回去看她。
旺姆的車開出去的時候是陽光燦爛,她從車窗裡探回頭看過來,沒有看見小白她便捂着嘴哭,車開遠之後天驟然陰沉下來。
“我會讓人照顧她的。”季念抱着小白出來低聲道。
季菡點頭,然後問:“回去的機票定好了?”
“嗯。”
“快下雨了,回去吧。”季菡低聲說了一句,擦擦眼淚將小白抱過來。
陪在她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漸漸離去,這場長達兩年的逃避開始得突然,結束更是讓人措手不及。
她抱着小白胖嘟嘟的身子,一想到回去或許要面對的局面,整個人便生出孤身一人背水一戰的悲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