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不是強迫而來的。”仲文淡淡地道,“不過,你說得對,我要靜養。所以我乏了。我要休息了。”
他索性背轉過身,把背朝着芹芹,眼睛閉上,極其自然到身邊好像沒有其他人一樣。
芹芹被他氣得要死,只能瞪着那兩個護士:“你,還有你,給我照顧好他!要是他出了半點閃失,看我不剁了你們兩個!”
她氣鼓鼓地走了,仲文闔緊的眸子一眨,便悄然睜開了。
外面天色漸晚,他醒過來已經兩天了,可偏偏卻被控制住,不能和家裡人取得聯繫,更不知道現在的初夏怎麼樣了,但他只能儘量讓自己沉住氣。
兩天了,他因落海被摩擦出的手腳上的傷口在漸漸痊癒,加上輸了兩天的液,力氣也漸漸恢復了,就是腦部的疼痛始終會時不時地發作。
這也在提醒着他,他的生命進入倒計時了。
如果跟那個瘋丫頭繼續糾纏下去,恐怕他大把的事就沒有辦法再做了。
於是,他醞釀了兩天,還在耐心等待最好的時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單人VIP病房裡,兩個男護士護理着他,即使小聲地交談着,仍阻不住睏意上涌。
凌晨三點,那是一個人睏意最濃的時分。這點仲文作爲醫生再清楚不過的了。
他壓根兒沒有睡覺,只是閉上眼睛假寐着,等他睜開眸子的時候,牆上的鐘正滑向三點的位置。
兩個男護士即使有輪班,但還是忍不住打盹了起來,而仲文則輕手輕腳地滑下了牀,一點多餘的聲響都沒有發出。
他畢竟是練家子,動作比其他尋常人更見輕盈,幾個起落,便已經來到了窗前。
白天,他已經視察過環境了。窗下是醫院的小花園,雖然在三樓,現在跳下去有些冒險,但仲文還是對自己有些信心的。
他撐住欄杆,輕輕一躍,身子已經躍出了窗外,他一手揪住了空調支架,幾個起落,身子輕盈地在陽臺外蕩悠着,就如同山林間靈活起躍的泰山一樣。
幾個來回地晃盪,他從三樓晃到二樓,又晃到了樓下,落下的緩衝力已經抵消了不少重力影響,所以他落地的姿勢絕不狼狽,而且還是極度穩當的。
只是當腳落在地面上,難以控制地震動了一下身子,他的頭部又鈍痛了起來,就好像無數把鋸子在他腦袋裡運作一樣,把他的神經細胞割得七零八落。
他眼前暈眩,咽喉發苦,噁心難受的感覺就快讓他暈過去。
可是他不能暈!好不容易纔跑出來,他必須趕緊離開才行。
他把身上的病號服扯掉,露出了精壯而帶着擦傷的上身,趁着夜色,淡定自如地走出醫院的大門。
醫院的保全人員正打着盹,誰也不會注意到和夜色融爲一體的他。拜這醫院優越的地理位置所賜,醫院門外居然還停着好幾輛連夜候客的計程車。
仲文敲着車窗,叫醒了司機,才鑽進了車內,報出了地址。
司機揉着惺忪的睡眼,才道:“啊,在S市啊?那車費可不便宜哦。”
“沒關係。”仲文着急地催促着,“快點,我趕時間。”
B市的夜晚,天邊懸掛的圓月格外清亮,仲文吸了清新的空氣,才覺得頭疼好些了。
他靠在了椅背上,總算讓自己能夠喘口氣了。
可是一種濃濃的悲哀又涌上了心頭。
他還能再活多久?一天?一個禮拜?一個月?還是一年?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運,那顆子彈會壓迫到他的神經,讓他漸漸失去了知覺,他可能會看不見,可能會聞不到任何氣味,他可能會變成啞巴,但最終結果都一樣,他會成爲一具沒有知覺的軀體,躺在病牀上,當植物人。什麼時候血管大破裂,他連呼吸都會停止……
早幾天死,晚幾天死,對他的親人來說,傷害只有更深。
他揉了把臉,在心頭下了決心。
不管怎樣,在他去世之前,他一定要把兩個孩子和初夏的生活安排好來!
B市天氣一片晴好,S市卻下起了細雨,從那天仲文出事後,雨就淅瀝瀝的,每天都沒有停過。
初夏把最後一張紙錢扔到了焚化爐裡,火舌快速地吞噬掉了那張紙,她眼睛裡看着跳動的火苗,心頭是一陣陣的悲傷。
“希晨。”她問着旁邊的人,“都七天了,還沒有消息嗎?”
希晨搖了搖頭:“沒有。那片海域周圍的漁民,我們都發了懸賞通告。連東西都沒撈到,有錢都沒人領。”
希晨把後半截給吃進了肚子裡去,那些漁民還說,這樣大風浪的天氣,都七天了,人沒有浮上來,只能說明,是被海里的大魚給吞了。
這樣的話,初夏要聽見了,該受不了了。
手邊的電話響了起來,希晨道了聲罪,就走到外邊去接電話了。偌大的靈堂裡,只有初夏一人在緩緩站起,她凝視着仲文掛在牆上微笑的照片,鼻端很堵。
七天了,他離開七天了。她的淚早已經流乾。
悠瞳藉由希晨的口告訴她,這七天,已經是悠瞳忍受的極限。明天之後,她和安家再也沒有關係,而兩個孩子也不可能讓她帶走。
悠瞳甚至託希晨給她帶來了一張鉅額的支票。
所有人都覺得,仲文已逝,孩子也歸屬了安家,她現在孑然一身,又還年輕,正是找另外一個男人的好時機。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早已死去了。
愛一人,能愛到怎樣的油盡燈枯?她現在就是了。
她低聲喃喃道:“仲文,你聽得見我在叫你嗎?今天是你的頭七,如果你能回來,那就回來我身邊見我最後一面吧好不好?”
屋內空空如也,哪裡有什麼迴應呢?
初夏卻走到了門邊,把門掩上:“沒有別人了,只有我,如果你真的愛我,那就出來見見我,好不好?”
她來到案前,雙手合十地虔誠祈禱着。
“吱呀……”身後的門忽然大敞,一股雨天的溼氣撲面而來,初夏一激靈,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猛地回頭去看。
雨中,一個身影正奔進殯儀館裡來,他的頭上還扎着繃帶,微微喘息着,眼神和她的狠狠一對撞後,兩個人都在一瞬間失聲了。
“仲……仲文……”初夏狠狠地倒抽了口氣,才失聲哭了出來,“你,你終於來找我了……”
她跌跌撞撞地奔向他,張開雙手,卻不知道該不該抱下去,神經質地喃喃道:“你……你怕不怕生人氣息的?我能抱你嗎?會不會我這麼一抱下去,你就消失了?仲文,仲文……”
她猶豫不決着,仲文卻張開雙臂,狠狠地把她抱入了懷中:“初夏,是我,是我!”
那熟悉的氣息,那溫暖的懷抱,還有依舊的心跳,讓初夏狠狠地哭出了聲,她死命地用雙手環住他的頸:“仲文,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晃亂了一頭秀髮,“陪我一晚,讓我留一輩子的紀念,好不好?”
仲文抱緊了她:“傻瓜,我在啊,我在啊。”他一擡頭,就看見高掛着的自己的照片,更讓他呼吸疼痛,“我還活着,還活着。我有呼吸,有感覺的!”
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聽聽看,我有心跳的!”
初夏後知後覺的:“你……你難道不是頭七回魂夜嗎?”
“不是的。”仲文沉痛地搖了搖頭,“我被人救起來了,我只是昏迷了好些天,所以……”
她尖叫了一聲,整個人撞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他的臉龐,紅脣對着他的薄脣,就重重地印了上去。
失而復得,死而復生的重生喜悅讓初夏簡直無法用言語去表達,她一邊哭着一邊狂亂地親吻着他,他一用力,就把她壓在了地面上,化被動爲主動,兩人狂肆地親吻着,就好像這會是他們最後一個親吻一般。
“好了,我知道了。”希晨剛把電話掛斷,一擡頭,就看見了黑暗中兩道糾纏的身影,他大吃了一驚,以爲有什麼小賊趁他出去,就進來佔了初夏的便宜,大叫了一聲:“混蛋!”
希晨話音未落,整個人就衝了上去,把那個膽敢壓在初夏身上的傢伙給強行摘了下來,狠狠一拳,就要揮過去:“混蛋,居然敢在靈堂欺負人?你就不怕鬼來抓你?”
可這一拳被對方擋住了,他微喘着,和希晨的眼神對視着,希晨愣住了,手也停在了半空,忽然鬼叫了一聲:“啊!你是人還是鬼?”
初夏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就像連體嬰一樣,緊緊抱住了仲文:“他是人,他是人!希晨,希晨,仲文回來了!”
希晨睜大了眼睛,嘴脣也張開着,就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
半晌,仲文才出了口氣,瞪着他:“我是活的還是死的,你認不出來?”
“哥!”希晨這才反應了過來,大叫了一聲,就衝了過去,當胸就是一拳,“你把我們都給哭死了!你沒事,爲什麼不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