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文眼眸一眯:“我叫安仲文。那個你當天晚上接生的女嬰叫林初夏,她母親叫葉敏,我是初夏的丈夫。如果我沒有看錯,剛剛那塊墓碑的主人,她長得和我妻子很像……”
沈老太擺了擺手,像是十分疲憊:“算了,如果她想知道真相,那我就告訴你們吧。跟我走吧,這個秘密壓在我心頭25年了,我不可能忘記,天知道我多麼想忘記啊……”
她的淚沿着臉龐漸漸滑落,她踉蹌着往前走去,徑直來到山下,上了自己的車。
仲文依舊尾隨着她,卻清楚地看見她握住方向盤的手不再穩定,而是不斷地在顫抖着。淚花在她的眼眶裡浮現,這段往事的翻涌,肯定讓這個老人十分地痛苦。
可是沈老太沒有選擇逃避。她把仲文帶到她家的樓下,引起了屋裡。
屋內瀰漫着一股青煙的味道,收拾得卻是相當乾淨。仲文一眼就看見屋裡擺着的耶穌神像,只聽見沈老太低聲道:“25年了,每次想起那一幕,我都輾轉難眠,所以我信奉了耶穌,把這個秘密告訴了主,可這樣對我內心的愧疚並沒有太大的幫助。好在,你來了。”
她爲仲文倒了杯清茶,又從供奉的耶穌案下拿出了兩張照片。其中一張,赫然就是墓碑上的人,只是沒有經過風吹雨打,這照片比墓碑上貼着的清晰得多了,仲文看了一眼,便有一種看見初夏的錯覺。
“照片裡的人,纔是初夏的生身母親?”仲文略一思索,已經反應過來了,“我的妻子和這照片上的人有七八分相似的地方。她……”
沈老太又把另外一張照片遞給他。那是一個孩子,小臉清秀,但眼睛還尚未睜開,仲文一眼就能辨認得出那孩子應該是剛剛纔出生的模樣。
沈老太嘆了口氣:“25年前,我記得很清楚。我自己的一個老朋友,被男人拋棄了,懷裡懷着個孩子,身染重疾,幾乎是拼着一口氣要生這個孩子的。我一直都勸她,流產之後接受治療。她拒絕了我。她也是一個醫生,她很明白,按25年前的醫療條件,她的病沒法治得好,而她也太愛自己的孩子了。”
她擦了擦眼角:“於是,我答應了她,等她去世後,一定替她物色一處好人家領養這個女孩。當天,是颱風登陸的日子,她卻半夜要生了,我着急着給她接生,卻在那當口,又進來一個產婦。”
隨着她的描述,仲文的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副畫面。
外面是雷雨交加,產房裡卻是一片兵荒馬亂。兩個同時難產的產婦被送進了產房裡,作爲唯一一名值班醫師的沈醫生手忙腳亂地,一邊指揮着助產士幫忙,一邊衝到了自己的好朋友面前,握住她的手鼓勵着:“加油,再加把勁啊!”
可是助產士那邊卻尖叫連連。時間拖得太久,早產的葉敏已經脫了力,助產士跑到沈醫師身邊着急地叫着:“沈醫師,不行了,那邊的產婦胎兒已經沒有了胎心音,估計不行了……
”
葉敏尖叫了起來,沈醫生衝過去,仔細一聽,確實肚裡的胎兒已經悶死了。她着急得很:“你要加油,就算孩子沒有了,你也得把死胎生下來,否則會影響你以後的生活啊!”
葉敏卻大哭了起來:“我不能沒有這個孩子的!要是沒有了,我的地位就沒有了。拜託醫生,救救我的孩子……”
可孩子胎死腹中,已經是事實了,沈醫師再有能耐,也無力迴天。
更要命的是,因爲葉敏之前患過婦科病,這番難產之後,還引發了一系列問題,沈醫師不得不把她一側的卵巢給切除。
做了局部麻醉的葉敏接近昏厥:“那我還能懷孕嗎?”
“保命重要還是懷孕重要?”沈醫師叱罵了一聲,“趕緊把消息告訴你守在外面的老公吧。”
葉敏卻抓住了她的手:“醫生,求求你,救救我。我老公沒在外面,你,你能不能馬上幫我買一個小孩?讓我好矇混過關?要是我生不了孩子,他們會把我趕走的,我不要……”
“哇哇哇……”隔壁的產牀上,一個女嬰剛剛分娩了出來。
鬼使神差的,沈醫師看向了老朋友的那張病牀。
“就算是女孩子,你也要?”
沈醫師悄悄地把助產士都叫開了,只剩下她和葉敏四目相對。
“我要,我要。”葉敏淚如雨下,“只要能有個孩子,就可以。我保證,我會把孩子當成自己親生骨肉一樣疼愛的。”
一個聲音從隔壁傳來:“只要你能對我女兒好,那好,我把我女兒,送給你……”
一個剛呱呱落地的女嬰被遞到了葉敏的手裡,那丫頭雖然眼睛還沒睜開,但清秀的輪廓已經依稀可見。葉敏珍視地把孩子捧在了懷裡,沈醫師親手把她推到了產房外。
一羣人擁了上來,爲首的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怎麼生了這麼久?”老人喊着,“啊,又生了一個女孩子?”
沈醫師不動聲色地回到了產房裡,剛剛生產的母親躺在了牀上,出氣卻比進氣多了。
她的眼睛已然睜不開,脣角卻有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終於給我女兒找到一處安家的地方了……我可能撐不住了,你能替我好好照看我女兒嗎?如果那家人能對她好……”
她一口氣喘不過來,鮮血從她剛剛生產出孩子的傷口裡不斷的涌了出來,轉眼就溼了底下鋪着的牀褥……
沈醫師擦了擦眼角,纔對仲文道:“在當天,她就因爲產後大量出血而去世,她的親人不願意出面處理她的後事,只能由我來處理了。在她下葬之前,我去找了葉敏……”
她坦然道:“我修改了病歷和手術記錄,把死嬰推到了她的名下,替葉敏把一切處理得天衣無縫。我只希望,我做這一切,能換來她對孩子的善待。果然,我去見她的時候,發現他們全家都很疼愛那個小女孩,給她起名叫林初
夏……”
“但是葉敏看到我的時候很害怕,她怕我把一切說出來,還想給我一筆錢。可我不想要,我只跟她要了兩張孩子的照片。一張保存了下來,一張和她親生母親的骨灰一同下葬……”
仲文深吸了口氣:“怪不得……原來這就是事情的真相……但是,那個當年拋棄初夏母女的男人,現在又在哪裡呢?”
老太太搖頭:“我並不知道。她到死都沒有告訴我們,那個男人是誰。在那年代,一個未婚的姑娘懷了孕,生下這麼一個孩子,也是件可憐的事。我和她雖然年歲差別很遠,卻有師徒一樣的情意。今天你來了,我就把東西物歸原主……”
她把照片交給仲文,期期艾艾地問道:“那孩子現在過得可好?”
仲文猶豫了。如今的初夏過得可好?他還真說不上來。但面對老太太的一片真心,他依舊答道:“挺好的。她也當媽媽了。”
“那就好。”對方點了點頭,“她生孩子的時候沒有遇到什麼大問題吧?我就擔心,她母親當初是難產加產後血崩,不要到了她生產的時候,把這毛病帶給她了……”
仲文苦笑了一聲。怪不得呢。初夏在生孩子的時候,差點命都沒了。原來冥冥當中,這一切都有定數啊。
他只道:“當時生產確實有些危險。不過她挺過來了。我也做了結紮手術,以後不會再讓她經歷那種危險了。”
沈老太顯然鬆了一大口氣,她點了點頭:“那,如果有機會的話,帶她去看看她母親的墓吧。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母親絕不會把她送給人的。如果不是爲了她,她母親肯定能借助藥物再活多幾年的。”
仲文也無意再打擾老人家的生活,他拿走了那兩張照片,便提出了告辭。
坐進車裡的時候,他的手機一陣嗡鳴。
“安總。”對方聲音裡帶着愉快的情緒,“不辱使命,我找到葉敏的下落了!”
仲文吐出了口長氣:“那好。謝謝。我想,是時候讓一切水落石出了。”
初夏卻一整天都是心神不寧的。不知道是不是休息得不好,她的頭部一直劇痛難忍,翻着幼稚園裡這段時間的財政記錄,她都覺得有些噁心難受。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地啄響了,隔着毛玻璃,可以看見外面站着的一個小孩身影。初夏揚聲道:“門沒關,進來吧?”
門把被輕輕地一旋,一個粉雕玉琢般的白衣小女孩就站在門外。
她臉上帶着溫暖的笑意,手裡還拈着一支沾着露珠的嫣紅玫瑰,筆直地朝初夏走了過來,就跟花中小仙子一般。
初夏連忙起身,準備伸手去抱她:“雨兒?你怎麼來了?”
她的身體應該沒有恢復到可以來幼稚園上課的地步吧?怎麼這時候會出現在這裡呢?
雨兒卻把玫瑰往初夏手裡一塞,身子一轉,已經靈巧如燕一般地飛出了辦公室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