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噹”
一陣敲門聲將他從那種低落的情緒中喚醒,程浩匆匆將手上的血跡洗淨,然後穿上睡衣將門打開。
看見面前這個人的臉,他的心立刻不由自主的悸動不已。
“我看看你臉上的傷……”小園輕聲說。
她還是來了,她沒有對自己不聞不問,她還是關心自己的。
程浩終於能笑起來,雖然現在自己笑得真的很難看。
兩個人席地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向小園用酒精棉球仔細擦拭着程浩眉角和下頜的傷口。
“疼麼?”她的只是輕輕用力,程浩就有點咧嘴。
“疼!”對於她,他再也不想隱瞞什麼。
“活該。”
除了這句,小園已經想不出什麼安慰他的話語了。
程浩卻笑得跟個孩子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小園的臉,好像要把她的臉盯出一個洞。
小園不看他,然後從藥箱裡拿出紗布,又將他受傷的雙手層層包紮。
“我還以爲你不管我了。”
說出這句話,程浩的眼圈紅了,他現在的要求只有這麼一點了,只要她能看他一眼,對他說句話,對他笑一笑,他就能高興一整天。
“你不要往別處想,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爲了自己能問心無愧罷了!”
向小園停止手上動作,然後重重扣下藥箱的蓋子。
怎麼可能,自己怎麼可能就這麼原諒他?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沒有值得原諒的地方。
聽到她說的“問心無愧”四個字,程浩的心裡頓時被重重砍了一刀,他知道小園是話裡有話。
她從來沒有原諒過任何觸犯她底線的人。
“小園,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再多的解釋都解釋不清,他只能將一切寄託給時間。
向小園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背起藥箱往樓上走去。
“讓我看看你的傷怎麼樣?”程浩幾步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
“死不了。”向小園淡淡地說,然後甩開他的手。
程浩只能僵立在原地,氣氛又恢復到那種壓抑沉悶的怪異中去。
向小園背對着他也定在樓梯上久久不動,然後慢慢轉過身,望着一直注視着自己背影的程浩輕聲說:
“生日快樂!”
只是輕輕的一聲,程浩心裡彷彿有一扇緊閉的大門被瞬間打開,門外是流水潺潺,鳥語花香,那是暴風雨過後懸掛在天邊的彩虹,那是電閃雷鳴之後的一片雲淡風輕。
其實今天他已經收到了人生中最好的禮物,如果生命就此戛然而止,他也一定會感念上蒼,此生足矣。
****
向小園輾轉反側一個晚上,夜實在太漫長怎麼樣都無法入睡。白天的一幕反覆出現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不知何時,那個讓她依賴,讓她信任的大男孩已經變了樣子,面對黑洞洞的槍口,說不害怕根本就是不可能。
其實她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在一瞬間推開程浩往槍口上撲,行爲比腦子又快了一步,就像是一種本能。
可是她該怎麼去跟薛澄解釋?她想見他,想還回到原來的日子裡,可是這又怎麼可能?
到底該不該去見薛澄,到底該說些什麼,她實在是不知道。
猶豫了很久,小園還是決定去找他。很久沒見了,錯過了現在,下次相見還不知何年何月。
想到這裡她立刻換上大衣走出門去,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紫藤閣。
今天的紫藤閣門洞大開,她就這麼進去竟然連門衛都沒有看見,實在是太反常。
此刻,程浩正端坐在大廳的沙發裡品着一杯咖啡,他戴着墨鏡遮擋着眼角的淤青,臉像雕塑一樣輪廓分明卻沒有表情。四周的保安也如護法一般背手站立,表情嚴肅。
一箇中年婦女低着頭,瑟瑟發抖地站在他面前,腳下是一隻打開的行李箱,裡面除了一堆亂糟糟的衣服,還有兩個青花瓷瓶。
“李嬸,你來這宅子多少年了?”
程浩將手裡的咖啡杯放到一旁傭人雙手捧着的托盤裡冷冷問道。
“十……十年了。”這個叫李嬸的女人哆嗦着擠出一句話。
程浩挑起嘴角笑笑:“是啊,十年了,時間也不短了。我記得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見過你。”
李嬸趕忙點點頭諂媚又驚恐地點頭笑笑。
“既然是老員工,怎麼會一點規矩都不懂?你箱子裡的這對兒元青花天球瓶是怎麼回事?”
他的這句平淡的問話像炸雷一般劈過來,李嬸差點站不住,手足無措地揉搓着衣角。
“那對兒瓶子是我送給她的!”薛澄一邊說,一邊撥開衆人走進來。
李嬸像見到救星一般喊了聲:“少爺!”這纔敢擡頭看程浩。
薛澄看看正在偷偷抹眼淚的李嬸,對着程浩正色道:“李嬸在這裡幹了這麼多年,我送她對兒瓶子怎麼了?”
程浩蹙眉用一雙犀利冰冷的鷹眸瞪着他:“你沒有這個資格,現在這是婁氏的資產,不經過我的允許,你沒權利送人!”
說罷,他擡起頭冷冷地吩咐道:“都給我查仔細一點,我說過,凡是這宅子裡的東西,就算是一棵草都別想給我帶出去!”
排成一排的傭人們慌成一團,一時間人人自危。
薛澄僵立在原地渾身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因爲心底那種絕望的寒氣和憤怒的火氣一直在交替上升,他想控制卻無能爲力。
“幹什麼?這是幹什麼呢?”向小園一邊喊一邊跑進來,程浩說的那些話她全聽見了:“這算什麼?抄家嗎?”
看過《紅樓夢》中賈府被查抄,一夜間忽喇喇似大廈傾的描寫,可是今日親眼得見這個陣勢又是不同。
程浩一愣,沒想到小園竟然跑來了。
他剛想說什麼,薛澄卻突然甩開身旁的人大步離開。
“程總……查嗎?”程浩身邊的安保小心問道。
“查!”程浩慢慢站起身,賭氣般厲聲道。
沒等安保人員開口,薛澄自己伸開雙臂,帶着不屑地冷笑,示意他們隨便搜身。
他們搜了一遍一無所獲,目光又落在薛澄手裡提着的一個公文包上。
“這個不行!”一直冷笑着僞裝不在乎的薛澄突然變了臉:“這裡頭沒有你們婁氏的東西!這是我自己的東西!”
他連一件衣服都沒有帶走,卻死死護着這個公文包,大有要搏命的架勢。
向小園實在是忍不了了,她用一種仇恨和難以置信的目光盯着程浩的臉,從來沒有覺得他這麼卑劣無恥到不可饒恕過。
她不想給薛澄求情,跟這樣一個惡魔去求情,那是對薛澄的侮辱。
“罷了!”程浩迴避着小園的目光然後一揮手道。
薛澄疾步跑出別墅,來到街道上,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他不敢回頭,不忍回頭,這是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從自己的牙牙學語到繼承父業成爲雲彤的董事長,他一直都生活在這裡。
這裡包含了他太多太多的回憶,關於親人,關於朋友,關於一切的快樂與不快樂。
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就這樣如喪家犬般逃離。
直到程浩讓人搜他的身的那一刻,他才清醒地知道這座祖宅從此真的改名換姓,與自己再無關係。
現實就是這麼殘忍,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這就是現實。
眼裡的淚止不住的溢上來,又被他壓回去,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不想輸的這樣狼狽,這讓無奈。
可是現在他只有手中這個公文包,他將它緊緊貼在懷裡,生怕被人搶去。這裡有他最重要的東西,他什麼都可以不要,但是一定要將那個東西帶走。
薛澄將車窗放下,寒涼的空氣一股腦灌進來,吹亂了他的頭髮,。他大口地呼吸着,這一次終於控制住,眼淚沒有落下來。
其實很多時候他都奇怪爲什麼從沒見過程浩流淚,原來挫折與絕境真的可以讓一個人的心變硬,這是不是就是成長的一部分?
出租車緩緩起步,突然一雙手緊緊摳住車窗邊框,緊接着一張蒼白的小臉閃過來,司機只好趕忙停車。
“薛澄!”小園緊緊扒着車窗大喊着薛澄的名字:“你要去哪裡?”
還是上次在藍老爺子的葬禮上匆匆見了一面,沒想到應了那句“物是人非”。
薛澄望着小園那巴掌大的小臉,壓了半天的淚水再度溢上來。
昨天真的沒有好好看看她,他使勁打量着她的臉,還是那樣又圓又大的黑眼睛,還是那樣翹翹的小鼻子,只是小臉瘦成了巴掌大,顯得疲憊而憔悴。
他的心裡狠狠疼了一下,忍不住伸出手撫摸她的臉。
一直想這樣做,但是從未敢擡手。
她的臉龐細膩的好像白瓷,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掉。這是他用盡一切寧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都想保護的人,可是他現在真的沒有這個能力了。
溫熱的淚掉落在他的手上,一滴,兩滴,彷彿在他心口紮了一把刀,順着刀刃往下流淌的血。
“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去哪裡都行!”向小園緊緊扒着車窗不鬆手,指甲嵌進玻璃的凹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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