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一次,翟玉的數學成績沒有考到全年級第一。
她拿着卷子回頭看看黎恆,他衝她笑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鼻樑上眼鏡後的眸子很亮很亮。
翟玉把頭轉過來,將卷子疊好,放進桌子裡,然後更加努力的做題。
上數學課的時候,老師總是讓翟玉上來解題,後來黎恆也被老師叫上來。
他倆一個在黑板的左側,一個在黑板的右側,用不同的方式解着一道代數題。
黎恆做的比翟玉快,小玉有些急,寫錯了得數,然後忙着找板擦。
她的手按在他拿着板擦的手背上,好像被火燙了一般將手拿開,臉也紅了。
“給你。”他小聲說,將板擦遞給小玉。
後來那幾個數,黎恆寫得很慢很慢,翟玉知道他在等她……
之後的日子,突然變得好過了,每天都有一個人能跟她說話。
經歷了那些被層層烏雲覆蓋的時光,現在她的每一天,就算瓢潑大雨,心都是晴朗的。
他們放學後常常一起回家,他們聊的話題都是:你最近在看哪些參考書?你覺得哪個教授的習題集最好用?
更多的時候,他們只是一起走,不說話,兩個人的臉都是紅的。
翟玉的心裡種的那株牽牛花,爬呀爬呀,爬過了高高的圍牆,爬過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終於迎着陽光開起了一朵小小的喇叭花。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歌唱,一隻手就將它扼殺了。
連着幾天黎恆都沒有來上學,放學後翟玉去看他。
打開門,翟玉見到鼻青臉腫的他,他吞吞吐吐的說了些讓小玉莫名其妙的話。
雖然小玉沒有聽懂他說什麼,但是她看懂了他眼神裡的恐懼。
後來,他又轉學了……
而她,繼續回到那種壓抑到窒息的世界裡,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影子,對她不再有任何意義。
可是她知道,要想讓這種日子結束,只能靠更加努力的學習。
還好,還有一年了,無論日子好與壞,都能結束了……
其實在黎恆轉走後這半年,韓旭幾乎沒有和她說過什麼話,除了偶爾叫她“翟小龜”和找她抄作業。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站到她面前,敲敲她的桌子。
“喂!翟玉!”他叫着她的名字,聽慣了他叫自己“翟小龜”,他鄭重其事的叫名字,翟玉還有點不習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們校隊明天和二中打決賽,你要來啊!”
他穿着一身球服,身上標着大大的10號,一臉嚴肅,盛氣凌人。
說罷,也沒等小玉回話,就走出班去。
這個人太狂了,一直以來他都習慣了主宰一切,命令一切,可是,翟玉不習慣。
決賽特別隆重,爲此學校還停課半天。
拉拉隊的喊聲震耳欲聾,翟玉坐在班裡,聽的一清二楚。
她依然討厭他,這種討厭,從第一次見他就不曾改變過。
她也絕對不會去看一眼,哪怕他是校隊的隊長,哪怕此刻他是學校裡最受關注的人物。
直到比賽結束,小玉一直都坐在課桌旁做着習題,高三了,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
“翟玉!”韓旭怒氣衝衝闖進來,身後跟着一羣隊友。
那些人在拼命拽着他,他身上被汗水浸透的球服都沒有換下來。
汗順着年輕結實的肌肉流淌下來,匯成一條條溪流,他的頭髮都溼透了,一根根豎着。
記得班裡的女生都說他像流川楓,可是他喜歡櫻木花道。
“咣”地一聲,一隻籃球重重砸在翟玉的桌子上,她的書本,鋼筆全都飛起來,散落的到處都是。
“你爲什麼沒有去看比賽!”
他怒吼着,雖然他們贏了對方三十多分,雖然他還來了一條龍的飛扣,引得對方學校的拉拉隊倒戈歡呼。
可是她卻沒有來……
翟玉俯下身撿起那隻球,然後使足了力氣擲出去。
這一擲,包含了她太多太多的委屈,太多太多的憤怒,太多太多的怨恨。
球重重地砸在韓旭身上,“砰”的一聲。
“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爲地球都是圍着你轉的嗎!”
終於罵出來了。
她躲着,讓着,逃避着,第一次這樣跟他說話,這是她心裡的話。
他看着她的眼淚,一言不發轉身出去。
之後的半年裡,他們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翟玉連作業也不用催,因爲他會按時交。
她知道,他是不會寫作業的,都是僱人寫,反正不用管,他交了就行,免得老師問自己。
本以爲日子就能這樣平淡的過下去,可是距高考衝刺六十天的關鍵時刻,她的母親突發心肌梗塞去世了。
這件事對於翟玉無疑是晴天霹靂,更讓她覺得難受的是,父親竟然瞞了她一個月。
她怨恨父親的隱瞞,高考的確重要,但是能比母親的生命更重要嗎?
可是看到父親突然一夜間斑白的頭髮,她什麼也不能說了。
她恨自己的糊塗,自己怎麼會不知道父母的苦心呢?
於是她笑着,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她告訴父親,母親的離去不會對自己的高考產生影響。
可是怎麼會沒有影響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不住的流淚,一閉上眼睛就是母親的臉。
那年的高考她考砸了,雖然也上了一本線,但距離最終的目標相差太遠。
校長找她談話,希望她復讀一年。
可是她只是固執地搖搖頭。
無論哪裡都好,她只想離開這裡。
……
拿錄取通知書那天,她又遇見了他。
他和一幫哥們騎着山地車,守在十字路口好像偶遇,又好像不是。
“喂!翟小龜!”韓旭大叫,截住她。
翟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翟小龜,你也不過如此嘛!”他戲虐的笑着,一臉流氓樣:“我還以爲你多了不起呢,還說你能考上清華呢!”
他的話音一落,身後的那些小子都笑起來。
那種嘲笑就像刀子在心裡割。
“不服氣?不服氣,你就再考一年讓我看看啊!”他依舊嘲笑着她:“小爺我大不了陪你一年,看你能考到哪裡!”
翟玉心裡的恨,幾乎要吞噬了她的理智,如果有把刀,她一定捅死他。
他就像只貓,戲弄着抓到手的耗子,一遍遍抓住,再一遍遍放掉,但絕不放過。
“人渣!”翟玉咬着牙給了他一句。
這也是她最後跟他說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