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相信地看向馮紹華,他在答辯狀裡完全把黑說成了白,把壞說成好,肆意扭曲事實,竟然認定權天下一夥人無罪!
這是馮紹華嗎?以前的馮紹華爲了維護正義不怕得罪權貴,每一次的庭審都要求絕對地公平公正,若遇上這樣黑白不分的律師,他會繃緊臉,表達真實的厭惡。
是什麼,讓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短短的十幾分鍾,林洛黛彷彿過了半個世紀,她的心越發冰涼,臉上的驚訝慢慢轉爲失望,眼皮,無力地垂下,再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下面,請證人出庭作證,傳……”法官宣佈。
林洛黛面色稍好了一些,狠狠地朝馮紹華瞪過去,暗示他,這場官司,他們是勝不了的。證人,證詞,都在手上,就算是鐵口,也無法翻過這一頁,權天下等人的重罪是絕對免不了的。
門頁打開,證人之一慢慢地走到證人席,在進行了一系列的身份確認後坐下。蒙論站起來,朝所有人禮貌地點頭,開始了他的提問。
“請問劉女士,您是否親眼目睹自己的兒子被人猥褻?”
“我……”被告席上的女人戰戰兢兢地朝馮紹華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迅速低下了頭,“沒有!”
“……”蒙論臉色一變,林洛黛迅速扯過證詞。那上面,清楚地寫着:劉姓女人因爲欠了權天下的錢,權天下到家裡來索債未果,而後當着她的面對她的兒子做出了可恥的事情。上面的指印依然鮮紅,她卻當庭翻供了。
“你的證詞可不是這樣的。”蒙論接過林洛黛遞上的證詞,將上面的內容唸了一遍,當庭展示。女人的眼睛亂眨,急促地道:“這些是假的,是警察局誘供我的!我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看到!”
蒙論一時閉了嘴,林洛黛緩緩地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坐下。證人翻供,理由充分,再問下去毫無意義。
“被告方律師有什麼要問的嗎?”法官問。馮紹華安然地坐在位置,抿脣,搖頭。眼睛,淡然到不含一點波光,但那份自信再明顯不過。林洛黛輕輕地閉上了眼,低聲道:“請求傳喚下一個證人吧。”
蒙論點頭,向法官提出了要求。
然而,彷彿事先約好般,所有的證人都翻供!
最後辯論時刻,馮紹華終於站起來,脫稿進行了一番凌利的辯論,充分地展示了他厚實的法律功底,將蒙論辨到啞口無言。莫說蒙論,就算她本人上,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林洛黛的目光再度鎖緊馮紹華。馮紹華淡然地坐着,脣角自信地勾起,眼色依舊冰冷。
由於證據不足,法官不得不在最後宣判當事人無罪釋放。
這不是林洛黛歷史上打的第一場敗仗,卻是最慘的一場。證人當庭翻供,被告無罪釋放。她無力地隨着大衆起立,蒙論一臉羞愧地出聲:“對不起,老大。”
林洛黛理解地搖頭,法官已宣佈散庭。
權天下當庭釋放。他大步走到馮紹華面前,臉上喜得有如開了一束大花,那份張揚,越發放肆!
“多謝,兄弟。”他毫不避諱地道。馮紹華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不給半絲面子,直接錯過權天下,邁開了大步。
林洛黛和蒙論沒精打彩地收拾東西,馮紹華已走到了他們面前。他冷冰冰的目光這次終於落實在了林洛黛的身上,上半身壓過來。
林洛黛慢慢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着他壓過身子,步子不穩般朝後退了退。脣微微張開,在這種場合,這種情況下,久別重逢的他們能做些什麼?可以做什麼?
他終於掀脣:“你,就是林洛黛?”
林洛黛的嘴巴慢慢張大,一個“我”字半天都沒有吐出來,他已轉身,大步走出了法庭。
“馮法官好奇怪。”
蒙論的聲音傳過來,林洛黛似想到了什麼般猛然衝了出去。
“馮紹華!”她大叫。馮紹華已經走出了法院落頂的大門。外面,一個胖矮的男人迎接了他。她緩緩停下步子,眼見着他和那男人鑽進車裡,而權天下張揚地對她比了一個小指,鑽進了另一輛車。
來接馮紹華的男人,她認得,是“貴”幫的那個頭頭,權魁。
權天下,權魁,他們之間的關係已不需明說。拳一點點捏緊,她的心更加涼透,馮紹華,怎麼會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我送你的這份大禮怎麼樣?”背後,響起了尖銳的女音。林洛黛受了驚嚇般猛轉頭,看到了林洛玉。今天的她穿着一襲長絲裙,只化了淡妝,比那日,要順眼許多。不過,她眼底利刺般的光芒卻毫不減弱,脣角,還勾着得意的微笑。
她扭着身子慢悠悠地走過來,朝馮紹華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林洛黛終於明白,她所說的大禮是什麼了。
“是你找到的馮紹華?他到底怎麼了?”她驚問,還有更多的問題想要得到答案。此刻,她絲毫不在意林洛玉的眼神和表情,也不在意她和自己的敵對地位,只想將事情問清楚。
林洛玉撇開了嘴,冷冰冰地出聲:“他一切都很好,你不是看到了嗎?”
“一切都很好?”林洛黛機械的重複,眼巴巴地看着林洛玉。剛剛的馮紹華表現得那麼奇怪,看到她就像看到一個陌生人,哪裡都不覺得好。
林洛玉將脣勾得更高,滿眼裡流露出來的是快意:“林洛黛,你以爲馮紹華還是以前的那個他嗎?你都看到了,他跟了權魁,成了名律師,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一板一眼的法官了。還有,他對你已經沒有感情了,你別枉想着他還能像以前那樣,被人控制着爲所欲爲!”
她的話一把把的飛刀,不斷地扎入林洛黛的身體。她虛弱地搖頭,始終不願意承認馮紹華的變化。他可以對自己沒有感情,可是,那麼正直的他怎麼可以跟着一個黑幫老大!
林洛黛悲傷的表情落在了林洛玉的眼裡。林洛玉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語氣更加尖銳:“林洛黛,你難道不知道嗎?他今天之所以走到這一步,都是拜你所賜!你玩弄他,拋棄他,最後,還要拉着他尋死!如果不是權魁的人救了他,怕他今天就真的死了!”
“我沒有!”林洛黛倔強地反駁,咬緊了脣。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玩弄過他,至於拋棄,那也是因爲誤會。
回答她的,是林洛玉的一聲冷哼。她扭扭腰身,轉身就要離開,走幾步,又轉了回來,眼底盛着恨辣與幸災樂禍:“我的好姐姐,他這次回來可是專門爲了你喲。啊,他的母親是因你而死的吧,他父親的死你也有一定的責任吧,這些,他可都查清楚了。殺父害母之仇,可不是那麼容易過的喲,他說了,他要你生不如死!”
殺父害母之仇,生不如死!林洛黛的身子用力一顫,差點不支倒地,她的臉色一瞬間變成蒼白如紙,眼瞳睜大,透出的是極致的無助和傷悲。
她仿若遭了一桶冰水的當頭猛潑,從頭到腳都冷得徹骨。難怪,他剛剛看她的時候,眼神那般冰冷,有如帶上利刀!原來,竟是要回來尋仇了。
“林洛黛,馮紹華已經不是過去的馮紹華了。他學到的法律知識幫了他大忙,在b市小露頭角,連連贏了數場根本沒有可能贏的官司。他現在是權魁的御用律師,只要權魁交待,什麼樣的官司他都會去打。”
林洛玉的話讓她想起前些日子網上盛傳的幾起案件,都來自於b市。說是一名律師連連打贏了幾場完全沒有勝利可能的官司,好幾位德高望重的律師敗在了他手裡。
這個人的身份一直成謎,報紙和網絡上,連半張照片都沒有捕捉到,更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大家一度紛紛猜測此人的來歷,有人斷定他是海外歸來的高手。哪知,這人,竟是馮紹華。
“他現在的手腕比當法官時有過之而無不及,狠辣程度絲毫不輸給權魁,所以,你要小心羅?”林洛玉的語氣那麼輕飄飄的,脣角勾着得意的笑,彷彿在講一件極好的事。林洛黛的心口,卻早已被一把錘子敲動,林洛玉的每一個字就是一記重錘,敲得她滿面倉皇,心口早已碎成萬千。
也曾幻想過馮紹華會歸來,她沒有想到,他真的回來時,自己會有被投入地獄之感。
“等着吧,他很快就會來找你的!”林洛玉吐完這一句,滿意地收了聲,踏着高跟鞋高傲地離開。
林洛黛虛弱地退一步,靠在了法院大門的一根柱子上,只感覺全身的力氣被抽離,連邁步的力氣都沒有。
“就是這個女人!她打輸了我們的官司。”一羣人走過來,爲首的一個男人指着她,眼底泛起了徹底的恨意和怒火。馬上,她被這一夥人圍住。
這些人,她認識,是那些受害孩子的家人。
馬上,各種各樣的質問聲涌了出來:“你到底收了那些人多少錢!爲什麼要把我們的官司打輸!”
“你還有沒有良心哪,孩子們那麼小,受了那麼大的傷害,你們竟然還敢收錢放水!”
“簡直就不是人!”
“聽說以前還是優秀檢察官呢,我看,就是害羣之馬!”
“你應該去死!”一個女人罵得激動起來,隨手從花壇裡抓出一把泥土,朝她擲了過來。碎石和泥粉撒在她身上,弄得到處都是。
林洛黛一時間變得狼狽不堪,她轉臉,看到隱蔽處停着一輛車子,剛剛翻供的幾名證人通通鑽了進去。
“等一下!”她追過去,那車子,早就揚長而去。
“那不就是他們檢察院的車嗎?”
“果然沒猜錯,就是收了錢。”
“太囂張了,竟然光明正大地來接人,這還有什麼天理在!”
“打死這個女人!”
人羣,再度失控,那些氣憤的家長再度拾起碎石爛泥,朝她砸了過來。
那車雖然貼了檢察院的標誌,但檢察院裡絕對沒有這樣的好車。她在法庭上已經盡力了,完全沒想到馮紹華會來這一招釜底抽薪。這些,她都想說出來。
但,激動的人羣掩蓋了她的聲音,根本沒有人給她辯解的機會。
她的衣服上,頭髮上,無處不沾着爛泥碎石,整個人被整得一塌糊塗。她連起碼的自保都忘記,只覺得除了難過就是內疚,也深深感到了對眼前人的愧疚。
“喂,你們在幹什麼!”蒙論衝了過來,擋在林洛黛面前,衝着所有人喊。他看一眼狼狽不堪的林洛黛,怒火衝了出來:“你們這是毆打國家法務人員,如果再不停手,我馬上報警。”
家屬們這才罵罵咧咧着收了手,一個肥壯的女人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馬上哇哇地哭起來,坐在了路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