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王說:“我如今已經幡然醒悟, 一生殺生過多,現在只想在這少林寺內青燈苦燭了斷殘生。吃齋唸佛,超度亡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而已。”
渡厄禪師說:“佛門廣大無不渡之人, 謝施主既然願意入我佛門, 貧僧願收你爲徒。”
這回換做謝遜推辭:“謝遜罪孽纏身之人, 怎敢奢望高僧爲師。若是應許, 我豈不是同方丈同輩?不可不可。”
渡厄勸他:“聲名利祿結爲外物, 若真的了悟,又何必在乎輩份,佛家講究衆生平等。你我與那一草一木都是等同的。有何必爲了輩份排名先後而苦惱?”
謝遜博聞強識, 本就聰明,經此一點便頓然通透, 雙手合十道:“師父說得在理, 謝遜願拜高僧爲師, 參禪禮佛。”
謝遜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肯離開少林。無忌閉上眼睛, 做了幾個深呼吸道:“義父心意已決?”謝遜點頭。
張無忌給少林方丈行禮:“既然如此,無忌便將義父託付給少林寺,請不要讓他出什麼差池,否則無忌絕不善罷甘休。義父,孩兒會經常來看你的。”
獅王擺手:“不必再來, 我夙願已完, 俗緣已了。無忌孩兒以後照顧好自己即可, 不必再替我憂心。”
青書給渡厄禪師施禮, 試探着問:“那水牢——”
渡厄禪師乾脆的回答:“這就命人填上, 謝遜今後吃穿用度,處處與寺中普通僧人無異。少林既不會特殊照顧他, 也不會委屈到他。少林寺願以全寺上下做保證,宋公子,張公子請放心。”
青書看看無忌又看看獅王:“既然這是義父的選擇,我們就尊重他吧。現在他老人家無力自保,留在能人輩出的少林寺反而比跟着我們要安全。”
無忌紅着眼圈,一步三回頭地與青書乘馬離開,左右二使緊隨其後,然後是蝠王等人,最後面是五旗衆。
無忌大軍離開,貪圖屠龍刀的人已然知曉是周芷若暗算了謝遜,推測的出倚天劍和屠龍刀早就落到了峨嵋派的手裡。東西既然不在少林,再賴在這也不成道理,紛紛告辭離去。
幾日來明教衆人比鬥準備,刺探救人,皆都有些疲憊。無忌雖然有些傷心,但還是體貼教衆,下令先回山谷中紮寨,並不馬上離開。
晚飯準備得豐盛,無忌卻沒有胃口,並未動用,直接回了大帳。青書隨着他離了座,命壽南山收拾了兩道暖胃的羹湯端進大帳。
青書在他身旁坐下說:“無忌也別太過難過,其實現在這樣的選擇對義父而言反而是最好的,總比他繼續忍受江湖廝殺,日夜擔憂被仇家暗殺來得強。他被仇恨、痛苦、懊惱、悔恨包圍了一輩子,現如今終於能夠獲得內心的平靜,你應該替他高興纔是啊!”
無忌握着他的手說:“我知道,只是——剛剛重逢就又要分別,唉,上天定是要加些苦難給我方纔罷休嗎?”
青書把手抽回,不知道該如何答他這話,把湯碗往前推推說:“別空着腹睡覺,至少把裡面窩的雞蛋吃了。”
無忌拿勺子攪動了一下,盯着浮起的蔥花說:“我心裡不好受,等吃完東西,青書陪我出去走走吧。”
青書把披風翻出來:“成,那你快些吃。”
無忌又扒了兩口飯,兩個人披上斗篷,並着肩在星空下散步。
營地裡面靜悄悄的,聽到晚號衆人早就睡下了。清涼的空氣驅散着心裡的燥熱,無忌覺得自己冷靜了不少。避免發出聲響驚動衆人,兩人對視一眼就往營地外走去。
露如輕雨月如霜,滿輪幽夜野氣深 。山丘投下陰影,無忌二人樹下走着,楊樹蕭蕭紅柳低頭,沒人攪擾,滿心的舒適自然。
無忌裝作不經意一樣,用手尖時不時地碰觸青書的手背,青書躲了又躲也躲不過,氣惱地抓着他的手指,不讓他胡鬧,以免擾亂這種寧靜的氛圍。兩個人並不言語,只是安安靜靜的踏着綿軟的積葉,行走在這個初夏的晚上。
溪水映着破碎的月光,繞過樹根,清流拍打着卵石,輕重緩急潺潺流淌。
突然有細碎的比鬥聲打破這一片美好。無忌擔心是又有人打算去少林找麻煩,所以腳下生風前去探看。青書阻止不及,跟將上去。
林中比鬥之人居然都是舊識,原來是玄冥二老對周芷若。
玄冥二老自恃武功高強任意妄爲,一個貪酒一個好色,終因這兩點得罪了汝陽王,被趕出府來。
兩個人聽聞屠獅大會於端午之際在少林召開,便也打上了屠龍刀的主意,變換容貌混在上少林參會的千人之中。聽聞大家議論倚天屠龍這一刀一劍都在周芷若手裡,兄弟倆一合計,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爲強。早在衆人請辭下山之前,他們就尾隨峨嵋衆人下了山。
夜半時分,玄冥二老故意在峨嵋營地中弄出些許動靜,一人將周芷若引將出來。另一人將其他峨嵋弟子引開。待只剩下她一人之時,玄冥二老匯合,以二敵一。你可別說他們卑鄙,再卑鄙的事他們也都做過。
周芷若咬緊牙關,真是將所有的本事都用上了。她的優勢在於招法怪異,行動靈敏快速。今天被黃衫女教訓一頓,脊柱有些傷到,速度就差了些。苦扛了半天也不見峨眉弟子來助,內力漸漸吃緊,久戰之下鶴筆翁一掌將她打落在地。
鹿杖客陰陽怪氣地說:“姑娘還是快些把屠龍刀和倚天劍的下落說出來的好,我可不想讓你這麼個美人吃苦頭。”
青書見周芷若這麼快就敗落,大吃一驚。那鹿杖客出了名的好色,周姑娘落到他手裡可怎麼得了!無忌看着她仍是滿臉怒氣,青書懇求:“保護姑娘清白要緊。”
無忌也是明理之人,分得出輕重,飛身而出。他和玄冥二老也是大仇,幼時因爲他們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今日正好一起報了。
九陽神功簡直就是玄冥神掌的剋星。無忌已不是當年那個毫無抵抗能力的幼童,玄冥二老即便一起攻上,無忌也能輕鬆抵擋的過。用上乾坤大挪移的七重,借力打力,控制人心讓鹿杖客與鶴筆翁互鬥。
他二人早就心有嫌隙,今日大敵當前對方卻無故襲擊自己,都以爲對方是起了獨吞寶貝之心。將無忌晾在一旁,互相打鬥了起來。越打越兇,心裡清楚,手上卻停不住力道。相互猛攻之下都受了重傷,雙雙倒在地上垂死掙扎。
那邊周芷若中了玄冥神掌,寒毒發作,身子僵冷。青書將自己的斗篷接下來給她披上,仍是不能緩解她臉上的死灰之色,即便如此青書也不敢摟抱她,用體溫把她稍作緩解,而是小心翼翼防止自己與她有身體上的接觸。
自小無忌便身中玄冥神掌,日日受寒毒侵蝕。青書最是瞭解不過,即使有太師父的功力抑制,自己偶然抱一下無忌都還是冷得不行。若是現在自己衝動之下去碰周芷若,很容易因爲功力懸殊而被她粘住,強行的將寒毒渡到他的身體裡。
無忌等玄冥二老死透了才走過來。青書眯眼笑着跟他說:“送佛送到西吧!”
無忌看着明眸含淚的周芷若說:“只此一次,下不爲例。”將她扶起坐好,點上她的穴道防止她中途反咬一口之後,開始輸送九陽神功給她療傷。
玄冥神掌和九陰白骨爪功力都屬陰性,無忌輸送過程之中一直不見周芷若出聲抗議,只當是自己沒將寒毒化解,那成想不但化盡了寒毒,而且還將周芷若的內力化去了九成。周芷若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她受寒毒之苦,又被灌以與自己內力相反的九陽神功,早就氣血翻騰,熱氣上涌。只要一開口就非得吐出口血,走火入魔不可,若是傷動血脈變成凡骨,這一身的功夫可就白費了。
待無忌鬆手時她已滿頭大汗。無忌剛要解她穴道,青書說:“不可,周姑娘怎麼腹部鼓漲,好似藏了東西在內?她身上的行李輪廓也有些怪異,我們還是看看的好。”
無忌本不想贊同的,但看樣子自己許是不許,青書都會下手。那還是自己看着安全些。
先是打開行李,嘩啦嘩啦,四段金屬掉在地上。張無忌和宋青書接着月光一看,居然是斷掉的倚天劍和屠龍刀!刀劍之中都有段中空,或許是藏了東西。若真是這樣那武林中流傳的關於倚天屠龍的傳說倒是情有可原了。刀劍雖奇,但能助人稱霸武林的恐怕還是刀劍裡面藏着的東西。
青書道聲得罪,小心翼翼的在不碰觸周芷若的情況下,用兩根折斷的細枝將她腹部的包裹夾取出。
打開包裹一看,兩張薄紙,上面密密麻麻具是芝麻大小的蠅頭小楷。其中一張應該就是九陰真經了,另一張是什麼卻看不分明,兩個人商議之下打算回去還細細琢磨。
無忌將周芷若穴道解開。冷言冷語地問:“這就是你害我義父的原因?!”
周芷若只是低着頭,也不答話。張無忌不願再多看她一眼,將兩張薄紙揣進懷中,殘刀短劍已經被青書重新包好背在背上。
無忌與青書起身回營,走前他丟下句話給她:“周掌門請回吧。張某做過承諾,不會爲難與你,也請你好自爲之。”
本是無雙嬌嬌女,情亂意迷狠心腸。一朝被破真面目,霜冷月寒棄郊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