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

張無忌被那人帶着又一次高高躍起,忽聽得遠處有人叫道:“說不得,怎麼到這時候纔來?”負着張無忌的那人道:“路上遇到了一點小事。韋一笑到了麼?”遠處那人道:“沒見啊!真奇怪,連他也會遲到。說不得,你見到他沒有?”一面問,一面走近。張無忌暗自奇怪:“原來這個人就叫‘說不得’,無怪我問他叫甚麼名字,他說是‘說不得’,再問他爲甚麼說不得,他說道‘說不得就是說不得,哪有甚麼道理好講。’怎麼一個人會取這樣一個怪名?”又想:“原來他和韋一笑約好了在此相會,不知蛛兒是否無恙?他是韋一笑的好,不知要如何對付我?”只聽說不得道:“鐵冠道兄,咱們找找韋兄去,我怕他出了甚麼亂子”鐵冠道人道:“青翼蝠王機警聰明,武功卓絕,會有甚麼亂子。”說不得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忽聽得一個聲音從底下山谷中傳了上來,叫着:“說不得臭和尚,鐵冠老雜毛,快來幫個忙,糟糕之極了,糟糕之極了。”說不得和鐵冠道人齊聲驚道:“是周顛,他甚麼事情糟糕?”說不得又道:“他好像受了傷,怎地說話中氣如此弱?”不等鐵冠道人答話,背了張無忌便往下躍去。鐵冠道人跟在後面,忽道:“啊!周顛負着甚麼人?是韋一笑!”說不得道:“周顛休慌,我們來助你了。”周顛叫道:“慌你媽的屁,我慌甚麼?吸血蝙蝠的老命要歸天!”說不得驚道:“韋兄怎麼啦,受了甚麼傷?”說着加快腳步。張無忌身在袋中,更如騰雲駕霧一般,忍不住低聲道:“前輩,你暫且放下我,下去救人要緊。”說不得突然提起袋子,在空中轉了三個圈子,張無忌大吃一驚,若他一脫手,將布袋擲了出去,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只聽說不得沉着嗓子道:“小子,我跟你說,我是‘布袋和尚說不得’,後面那人是鐵冠道人張中,下面說話的是周顛。我們三個,再加上冷麪先生冷謙,彭瑩玉彭和尚,是明教的五散人。你知道明教麼?”張無忌道:“知道。原來大師也是明教中人。”說不得道:“我和冷謙不大愛殺人,鐵冠道人、周顛、彭和尚他們,卻是素來殺人不眨眼的。他們倘若知道你藏在我這乾坤一氣袋中,隨隨便便的給你一下子,你就變成一團肉泥。”張無忌道:“我又沒得罪貴教,爲甚麼……”說不得道:“鐵冠道人他們殺人,還要問得罪不得罪嗎?從此之後,你若想活命,不得再在我袋中說出一個字來,知道麼?”張無忌點了點頭。說不得道:“你怎麼不回答?”張無忌道:“你不許我說出一個字來。”說不得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就好……啊,韋兄怎麼了?”

最後一句話,卻是跟周顛說的,只聽周顛啞着嗓子道:“他……他……糟之透頂,糕之透頂。”說不得道:“嗯,韋兄心口還有一絲暖氣,周顛,是你救他來的?”周顛道:“廢話,難道是他救我來的?”鐵冠道人道:“周顛,你受了甚麼傷?”周顛道:“我見吸血蝙蝠僵在路旁,凍得氣都快沒有了,不合強盜發善心,運氣助他,哪知吸血蝙蝠身上的陰毒當真厲害,就是這麼一回事。”

說不得道:“周顛,你這一次當真是做了好事。”周顛道:“甚麼好事壞事,吸血蝙蝠此人又陰毒又古怪,我平素瞧着最不順眼,不過這一次他做的事很合周顛的胃口,周顛便救他一救。哪知道沒救到吸血蝙蝠,寒毒入體,反要賠上週顛一條老命。”鐵冠道人驚道:“你傷得這般厲害?”周顛道:“報應,報應。吸血蝙蝠和周顛生平不做好事,哪知一做好事便橫禍臨頭。”說不得道:“韋兄做了甚麼好事?”周顛道:“他激引內毒,陰寒發作,本來只須吸飲人血,便能抑制。他身旁明明有一個女娃子,可是他寧願自己送命,也不吸她的血。周顛一見之下,說道:“啊喲不對,吸血蝙蝠既然倒行逆施,周顛也只好胡作非爲一下,要救他一救。”張無忌聽得韋一笑沒吸蛛兒的血,一喜非同小可。說不得反手在布袋外一拍,問道:“那女娃子是誰?”周顛道:“我也這般問吸血蝙蝠。他說這是白眉老兒的孫女,他說眼前明教有難,大夥兒需當齊心合力,因此萬萬不能吸她的血。”說不得和鐵冠道人一齊鼓掌,說道:“正該如此。白鷹、青蝠兩王攜手,明教便聲勢大振了。”

說不得將韋一笑身子接了過來,驚道:“他全身冰冷,那怎麼辦?”周顛道:“是啊,我說你們快活得太早了,吸血蝙蝠這條老命十成已去了九成。一隻死蝙蝠和白眉鷹王攜手,於明教有甚麼好處?”鐵冠道人道:“你們在這兒等一會,我下山去找個活人來,讓韋兄飽飲一頓人血。”說罷縱身便欲下山。周顛叫道:“且慢!鐵冠雜毛,這兒如此荒涼,等你找到了人,韋一笑早就變成韋不笑。死屍倘若會笑,那就可怕得很了。說不得,你布袋中那個小子,拿出來給韋兄吃了罷。”張無忌一驚:“原來他們早瞧出我藏身布袋之中。”說不得道:“不成!這個人於本教有恩,韋兄若是吃了他,五行旗非跟韋兄拼老命不可。”於是將張無忌如何身受滅絕師太三掌重擊、救活銳金旗數十人的事簡略說了,又道:“這麼來,五行旗還不死心塌地的服了這個小子麼?”鐵冠道人問道:“你把他裝在袋中,奇貨可居,想收服五行旗麼?”說不得道:“說不得,說不得!總而言之,本教四分五裂,眼前大難臨頭,天鷹教遠來相助,偏又跟五行旗的人算起舊帳來,打了個落花流水。咱們總得攜手一致,才免覆滅。袋中這人有利於本教諸路人馬攜手,那是決然無疑的。”他說到這裡,伸右手貼在韋一笑的後心“靈臺穴”上,運氣助他抵禦寒毒。周顛嘆道:“說不得,你爲朋友賣命,那是沒得說的,可是你小心自己的老命。”鐵冠道人道:“我也來相助一臂之力。”伸右手和說不得的左掌相接。兩股內力同時衝入韋一笑體內。過了一頓飯時分,韋一笑低低呻吟一聲,醒了過來,但牙關仍是不住相擊,顯然冷得厲害,顫聲道:“周顛、鐵冠道兄,多謝你兩位相救。”他對說不得卻不言謝,他兩人是過命的交情,口頭的道謝反而顯得多餘。鐵冠道人功力深湛,但被韋一笑體內的陰毒逼了過來,奮力相抗,一時說不出話來。說不得也是如此。忽聽得東面山峰上飄下錚錚的幾下琴聲,中間挾着一聲清嘯,周顛道:“冷麪先生和彭和尚尋過來啦。”提高聲音叫道:“冷麪先生,彭和尚,有人受了傷,還是你們滾過來罷!”那邊琴聲錚的一響,示意已經聽到。

彭和尚卻問:“誰…受…了…傷…啦……”聲音遠遠傳來,山谷鳴響。跟着又問:“到底是誰受了傷?說不得沒事罷?鐵冠兄呢?周顛,你怎麼說話中氣不足?”他問一句,人便躍近數丈,待得問完,已到了近處,驚道:“啊喲,是韋一笑受了傷。”周顛道:“你慌慌張張,老是先天下之急而急。冷麪兄,你來給想個法子。”最後那句話,卻是向冷麪先生冷謙說的。冷謙嗯了一聲,並不答話,他知彭和尚定要細問端詳,自己大可省些精神。果然彭和尚一連串問話連珠價迸將出來,周顛說話偏又顛三倒四,待得說完經過,說不得和鐵冠道人也已運氣完畢。彭和尚與冷謙運起內力,分別爲韋一笑、周顛驅除寒毒。待得韋週二人元氣略復。彭和尚道:“我從東北方來,得悉少林派掌門空聞親率師弟空智、空性,以及諸代弟子百餘人,正趕來光明頂,參與圍攻我教。”

冷謙道:“正東,武當五俠!”他說話極是簡潔,便是殺了他頭也不肯多說半句廢話,他說這六個字,意思是說:“正東方有武當五俠來攻。”至於武當五俠是誰,反正大家都知是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殷梨亭和莫聲谷,那也不必多費脣舌。

彭和尚道:“六派分進合擊,漸漸合圍。五行旗接了數仗,情勢很不利,眼前之計,咱們只有先上光明頂去。”周顛怒道:“放你媽的狗臭屁!楊逍那小子不來求咱們,五散人便捱上門去嗎?”彭和尚道:“周顛,倘若六派攻破光明頂,滅了聖火,咱們還能做人嗎?楊逍得罪五散人當然不對,但咱們助守光明頂,卻非爲了楊道,而是爲了明教。”說不得也道:“彭和尚的話不錯。楊逍雖然無禮,但護教事大,私怨事小。”周顛罵道:“放屁,放屁!兩個禿驢一齊放屁,臭不可當。鐵冠道人,楊逍當年打碎你的左肩,你還記得嗎?”鐵冠道人沉吟了半晌,才道:“護教禦敵,乃是大事。楊逍的帳,待退了外敵再算。那時咱們五散人聯手,不怕這小子不低頭。”周顛“哼”了一聲,道:“冷謙,你怎麼說?”冷謙道:“同去!”周顛道:“你也向楊逍屈服?當時咱們立過重誓,說明教之事,咱們五散人決計從此袖手不理。難道從前說過的話都是放屁麼?”冷謙道:“都是放屁!”

周顛大怒,霍地站起,道:“你們都放屁,我可說的是人話。”鐵冠道人道:“事不宜遲,快上光明頂罷!”彭和尚勸周顛道:“顛兄,當年大家爲了爭立教主之事,翻臉成仇,楊逍固然心胸狹窄,但細想起來,五散人也有不是之處……”周顛怒道:“胡說八道,咱們五散人誰也不想當教主,又有甚麼錯了?”說不得道:“本教過去的是是非非,便再爭他一年半載,也無法分辯明白。周顛,我問你,你是明尊火聖座下的弟子不是?”周顛道:“那還有甚麼不是的?”說不得道:“今教大難當頭,咱們倘若袖手不顧,死後見不得明尊和陽教主。你要是怕了六大派,那就休去。咱們在光明頂上戰死殉教,你來收我們的骸骨罷!”周顛跳起身來,一掌便往說不得臉上打去,罵道:“放屁!”只聽得拍的一聲響,說不得已重重捱了一掌。他慢慢張口,吐出幾枚被打落的牙齒,一言不發,但見他半邊面頰由白變紅,再由紅變瘀,腫起老高。彭和尚等人大吃一驚,周顛更是呆了。要知說不得的武功和周顛乃在伯仲之間,周顛隨手一掌,他或是招架,或是閃避,無論如何打他不中,哪知他聽由捱打,竟在這一掌之下受傷不輕。周顛好生過意不去,叫道:“說不得,你打還我啊,不打還我,你就不是人。”說不得淡淡一笑,道:“我有氣力,留着去打敵人,打自己人幹麼?”

周顛大怒,提起手掌,重重在自己臉上打了一掌,波的一聲,也吐出幾枚牙齒。彭和尚驚道:“周顛,你搗甚麼鬼?”周顛怒道:“我不該打了說不得,叫他打還,他又不打,我只好自己動手。”說不得道:“周顛,你我情若,我們四人便要去戰死在光明頂上。生死永別,你打我一掌,算得甚麼?”周顛心中激動,放聲大哭,說道:“我也去光明頂。楊逍的舊帳,暫且不跟他算了。”彭和尚大喜,說道:“這纔是好兄弟呢。”張無忌身在袋中,五人的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心想:“這五人武功極高,那是不必說的,難得的是大家義氣深重。明教之中高人當真不少。難道個個都是邪魔外道麼?”正自思量,忽覺身子移動,想是說不得又負了自己,直上光明頂去。他得悉蛛兒無恙,心中已無掛慮,所關懷者,只是武林六大門派圍攻明教,不知如何了局;又想上到光明頂後,當可遇到幼時小友楊不悔,她長大之後,不知是否還認得自己。一行人又行了一日一夜,每過幾個時辰,說不得便解開袋上一道縫,讓張無忌透透氣,又將袋口緊緊縛上。到了次日午後,張無忌忽覺布袋是在着地拖拉,初時不明其理,後來自己的腦袋稍稍一擡,額頭便在一塊岩石上重重碰了一下,好不疼痛,這才明白,原來各人是在山腹的隧道中行走。隧道中寒氣奇重,透氣也不大順暢,直行了大半個時辰,這才鑽出山腹,又向上升。但上升不久,又鑽入了隧道。前後一共過了五個隧道,才聽周顛叫道:“楊逍,吸血蝙蝠和五散人來找你啦!”過了半晌,聽得前面一人說道:“真想不到蝠王和五散人大駕光臨,楊逍沒能遠迎,還望恕罪。”周顛道:“你假惺惺作甚?你肚中定在暗罵,五散人說話有如放屁,說過永遠不上光明頂,永遠不理明教之事,今日卻又自己送上門來。”楊逍道:“六大派四面圍攻,小弟孤掌難鳴,正自憂愁。今得蝠王和五散人瞧在明尊面上,仗義相助,實是本教之福。”周顛道:“你知道就好啦。”當下楊逍請五散人入內,童兒送上茶水酒飯。突然之間,那童兒“啊”的一聲慘呼。張無忌身在袋中,也覺毛骨悚然,不知是何緣故,過了好一會,卻聽韋一笑說道:“楊左使,傷了你一個童兒,韋一笑以後當圖報答。”他說話時精神飽滿,和先前的氣息奄奄大不相同。張無忌心中一凜:“他吸了這童兒的熱血,自己的寒毒便抑制住了。”聽楊逍淡淡的道:“咱們之間,還說甚麼報答不報答?蝠王上得光明頂來,便是瞧得起我。”

這七人個個是明教中的頂兒尖兒的高手,雖然眼下大敵當前,但七人一旦相聚,均是精神一振。食用酒飯後,便即商議禦敵之計。說不得將布袋放在腳邊,張無忌又飢又渴,卻記着說不得的吩咐,不敢稍有動彈作聲。

七人商議了一會兒。彭和尚道:“光明右使和紫衫龍王不知去向,金毛獅王存亡難卜,這三位是不必說了。眼前最不幸的事,是五行旗和天鷹教的樑子越結越深,前幾日大斗一場,雙方死傷均重。倘若他們也能到光明頂上,攜手抗敵,別說六大派圍攻,便是十二派、十八派,明教也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說不得在布袋上輕輕踢了一腳,說道:“袋中這個小子,和天鷹教頗有淵源,最近又於五行旗有恩,將來或能着落在這小子身上,調處雙方嫌隙。”

韋一笑冷冷的道:“教主的位子一日不定,本教的紛爭一日不解,憑他有天大的本事,這嫌隙總是不能調處。楊左使,在下要問你一句,退敵之後,你擁何人爲主?”楊逍淡淡的道:“聖火令歸誰所有,我便擁誰爲教主。這是本教的祖規,你又問我作甚?”韋一笑道:“聖火令失落已近百年,難道聖火令不出,明教便一日沒有教主?六大門派所以膽敢圍攻光明頂,沒將本教瞧在眼裡,還不是因爲知道本教乏人統屬、內部四分五裂之故。”說不得道:“韋兄這話是不錯的。我布袋和尚既非殷派,亦非韋派,是誰做教主都好,總之要有個教主。就算沒教主,有個副教主也好啊,號令不齊,如何抵禦外侮?”鐵冠道人道:“說不得之言,正獲我心。”

楊逍變色道:“各位上光明頂來,是助我禦敵呢,還是來跟我爲難?”周顛哈哈大笑,道:“楊逍,你不願推選教主,這用心難道我周顛不知道麼?明教沒有教主,便以你光明左使爲尊。哼哼,可是啊,你職位雖然最高,旁人不聽你的號令,又有何用?你調得動五行旗麼?四大護教法王肯服你指揮麼?我們五散人更是閒雲野鶴,沒當你光明左使者是甚麼東西!”楊逍霍地站起,冷冷的道:“今日外敵相犯,楊逍無暇和各位作此口舌之爭,各位若是對明教存亡甘願袖手旁觀,便請下光明頂去罷!楊逍只要不死,日後再圖一一奉訪。”彭和尚勸道:“楊左使,你也不必動怒。六大派圍攻明教,凡是本教弟子,人人護教有責,又不是你一個人之事。”楊逍冷笑道:“只怕本教卻有人盼望楊逍給六大派宰了,好拔去了這口眼中之釘。”

周顛道:“你說的是誰?”楊逍道:“各人心中明白,何用多言?”周顛怒道:“你是說我嗎?”楊逍眼望他處,不予理睬。彭和尚見周顛眼中放出異光,似乎便欲起身和楊逍動手,忙勸道:“古人說得好: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咱們且商量禦敵之計。”楊逍道:“瑩玉大師識得大體,此言甚是。”周顛大聲道:“好啊,彭賊禿識得大體,周顛便只識小體?”他激發了牛性,甚麼也不顧了,喝道:“今日偏要議定這教主之位,周顛主張韋一笑出任明教教主。吸血蝙蝠武功高強,機謀多端,本教之中誰也及不上他。”其實周顛平時和韋一笑也沒有甚麼交情,相互間惡感還多於好感,但他存心氣惱楊逍,便推了韋一笑出來。楊逍哈哈一笑,道:“我瞧還是請周顛當教主的好。明教眼下已是四分五裂的局面,再請周大教主來顛而倒之、倒而顛之一番,那才教好看呢!”

周顛大怒,喝道:“放你媽的狗臭屁!”呼的一掌,便向楊逍頭頂拍落。適才周顛一掌打落說不得多枚牙齒,乃因說不得不避不架之故,但楊逍豈是易與之輩?他於十餘年前,便因立教之事,與五散人起了重大爭執,當時五散人立誓永世不上光明頂,今日卻又破誓重來,他心下已暗自起疑,待見周顛突然出手,只道五散人約齊韋一笑前來圖謀自己,驚怒之下,右掌揮出,往周顛手掌上迎去。

韋一笑素知楊逍之能,周顛傷後元氣未服,萬萬抵敵不住,立即手掌拍出,搶在頭裡,接了楊逍這一掌。兩人手掌相交,竟是無聲無息。原來楊逍雖和周顛有隙,但念在同教之誼,究不願一掌便傷他性命,因此這一掌未使全力,但韋一笑武功深湛,一招“寒冰綿掌”拍到,楊逍右臂一震,登覺一股陰寒之氣從肌膚中直透進來,忙運內力抵禦。兩人功力相若,登時相持不下。周顛叫道:“姓楊的,再吃我一掌!”剛纔一掌沒打到,這時第二掌又擊向他胸口。說不得叫道:“周顛,不可胡鬧。”彭瑩玉也道:“楊左使,韋蝠王,兩位快快罷手,不可傷了和氣!”伸手欲去擋開周顛那一掌,楊逍身形一側,左掌已和周顛右掌粘住。說不得叫道:“周顛,你以二攻一,算甚麼好漢?”伸手往周顛的肩頭抓落,想要將他拉開,手掌未落,突見周顛身子微微發顫,似乎已受內傷,說不得吃了一驚,他素知光明左使功力通神,是本教絕頂高手,只怕一掌之下已將周顛傷了,眼見周顛右掌仍和楊逍左掌黏住,不肯撤掌,叫道:“周顛,自己兄弟,拚甚麼老命?”往他肩頭一扳,同時說道:“楊左使,掌下留情。”生怕楊逍不撤掌力,順勢追擊。不料一拉之下,周顛身子一晃,沒能拉開,同時一股透骨冰冷的寒氣從手掌心中直傳至胸口,說不得更是吃驚,暗想:“這是韋兄的獨門奇功‘寒冰綿掌’啊,怎地楊逍也練成了?”當下急運功力與寒氣相抗。但寒氣越來越厲害,片刻之間,說不得牙關相擊,堪堪抵禦不住。

鐵冠道人和彭瑩玉雙雙搶上,一護周顛,一護說不得。四人之力聚合,寒氣已不足爲患,然而只覺楊逍掌心傳過來的力道一陣輕一陣重,時急時緩,瞬息萬變,四人不敢撤手,生怕便在撒手收力的一剎那間,楊逍突然發力,那麼四人不死也得重傷。彭瑩玉叫道:“楊左使,咱們大敵當前,豈可……豈可……豈可……”牙齒相擊,再也說不下去了,似乎全身血液都要凍結成冰,原來他一開口說話,真氣暫歇,便即抵擋不住自掌中傳來的寒氣。

如此支持了一盞茶時分,冷麪先生冷謙在旁冷眼旁觀,但見韋一笑和四散人都是神色緊張,楊逍卻悠然自若,心下好生懷疑:“楊逍武功雖高,但和韋一笑也不過在伯仲之間,未必便能勝得了他,再加上說不得等四個人,楊逍萬萬抵敵不住,何以他以一敵五,反而似操勝算,其中必有古怪?”低頭沉思,一時會不過意來。只聽周顛叫道:“冷麪鬼……打……打他的背心……打……”冷謙未曾想明白其中原因,不肯便此出手,眼下五散人只有自己一個閒着,解危脫困,全仗自己,倘若也和楊逍一起硬拚,多一人之力雖然好得多,卻也未必定能制勝。然見周顛和彭瑩玉臉色發青,如再支持下去,陰毒入了內臟,那便是無窮之禍,當下伸手入懷,取出五枚爛銀小筆,託在手中,說道:“五筆,打你曲池、巨骨、陽豁、五里、中都。”這五處穴道都是在手足之上,並非致命的要穴,他又先行說了出來,意思是通知楊逍,並非和你爲敵,乃是要你撤掌罷鬥。楊逍微微一笑,並不理會。冷謙叫道:“得罪了!”左手一揚,右手一揮,五點銀光直向楊逍射去。楊逍待五枚銀筆飛近,突然左臂橫劃,拉得周顛等四人擋在他的身前,但聽周顛和彭瑩玉齊聲悶哼,五枚小筆分別打在他二人身上,周顛中了兩枚,彭瑩玉中了三枚。好在冷謙意不在傷人,出手甚輕,所中又不在穴道,雖然傷肉見血,卻無大礙。彭瑩玉低聲道:“是乾坤大挪移!”冷謙聽到“乾坤大挪移”五字,登時省悟。“乾坤大挪移”是明教歷代相傳一門最厲害的武功,其根本道理也並不如何奧妙,只不過先求激發自身潛力,然後牽出挪移敵勁,但其中變化神奇,卻是匪夷所思。自前任教主陽頂天逝世,明教中再也無人會這門功夫,是以六人一時都沒想到。如此看來,楊逍其實毫不出力,只是將韋一笑的掌力引着攻向四散人,反過來又將四散人的掌力引去攻擊韋一笑,他居中悠閒而立,不過將雙方內力牽引傳遞,隔山觀虎鬥而已。冷謙道:“恭喜!無惡意,請罷鬥。”他說話簡潔,“恭喜”兩字,是慶賀楊逍練成了明教失傳已久的“乾坤大挪移”神功;“無惡意”是說我們六人這次上山,對你絕無惡意,原是誠心共抗外敵而來;“請罷鬥”是雙方罷鬥,不可誤會。楊逍知他平素決不肯多說一個字廢話,正因爲不肯多說一個字,自是從來不說假話。他既說“無惡意”,那是真的沒有惡意了,而且他適才出手擲射的五枚銀筆,顯爲解圍,不在傷人,於是哈哈一笑,說道:“韋兄,四散人,我說一、二、三,大家同時撤去掌力,免有誤傷!”見韋一笑和周顛等都點了點頭,便緩緩叫道:“一、二、三!”

那“三”字剛出口,楊逍便即收起“乾坤大挪移”神功,突然間背心一寒,一股銳利的指力已戳中了他背上的“神道穴”。楊逍大吃一驚:“蝠王好不陰毒,竟然乘勢偷襲。”待要回掌反擊,只見韋一笑身子一晃,已然跌倒,顯是也中了暗算。楊逍一生之中不知見過多少大陣仗,雖然這一下變起倉卒,卻不慌張,向前一衝,先行脫卻身後敵人的控制,回過身來,一瞥之下,只見周顛、彭瑩玉、鐵冠道人、說不得四人各已倒地,冷謙正向一個身穿灰色布袍之人拍出一掌。那人回手一格,冷謙“哼”了一聲,聲音中微帶痛楚。楊逍吸一口氣,縱身上前,待欲相助冷謙,突覺一股寒冰般的冷氣從“神道穴”疾向上行,霎時之間自身柱、陶道、大椎、風府,遊遍了全身督脈諸穴。楊逍心知不妙,敵人武功既高,心又陰毒,抓正了自己與韋一笑、四散人一齊收功撤力的瞬息時機,閃電般猛施突襲,當下只得疾運真氣相抗,這股寒氣與韋一笑所發的“寒冰綿掌”掌力全然不同,只覺是細絲般一縷冰線,但游到何處穴道,何處便感痠麻,若是正面對敵,楊逍有內力護體,決不致任這指力透體侵入,此刻既已受了暗算,只先行強忍,助冷謙擊倒敵人再說。他拔步上前,右掌揚起,剛要揮出,突然全身劇烈冷戰,掌上勁力已然無影無蹤。這時冷謙已和那人拆了二十餘招,眼見不敵。楊逍心中大急,只見冷謙右足踢出,被那人搶上一步,一指截在臂上,冷謙身形一晃,向後便倒。楊逍驚怒交集,拚起全身殘餘內力,右肘一個肘錘向那灰袍人胸口撞去。

灰袍人左指彈出,正中楊逍肘底“小海穴”,楊逍登時全身冰冷痠麻,再也不能移動半步。那灰袍人冷冷的道:“光明左使名不虛傳,連中我兩下‘幻陰指’,居然仍能站立。”楊逍道:“你這彈指功夫是少林派手法,可是這甚麼‘幻陰指’的內勁,哼哼,少林派中卻沒這門陰毒武功。你是何人?”灰袍人哈哈一笑,說道:“貧僧圓真,座師法名上‘空’下‘見’。這次六大派圍剿魔教,你們死在少林弟子手下,也不枉了。”楊逍道:“六大門派和我明教爲敵,真刀真槍,決一死戰,那纔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空見神僧仁俠之名播於天下,哪知座下竟有你這等卑鄙無恥之徒……”說到這裡,再也支持不住了,雙膝一軟,坐倒在地。

圓真哈哈大笑,說道:“出奇制勝,兵不厭詐,那是自古已然。我圓真一人,打倒明教七大高手,難道你們輸得還不服氣麼?”

楊逍搖頭嘆道:“你怎麼能偷入光明頂來?這秘道你如何得知?若蒙相示,楊逍死亦瞑目。”他想圓真此次偷襲,固是由於身負絕頂武功,但最主要的原因,還在知道偷上光明頂的秘道,越過明教教衆的十餘道哨線,神不知鬼不覺的突然出手,才能將明教七大高手一舉擊倒。明教經營總壇光明頂已數百年,憑藉危崖天險,實有金城湯池之固,豈知禍起於內,猝不及防,竟至一敗塗地,心中忽地想起了《論語》中孔子的幾句話:“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圓真笑道:“你魔教光明頂七巔十三崖,自己當作天險,在我少林僧侶眼中,也不過是康莊大道而已,何足道哉?你們都中了我的幻陰指,三日之內,各赴西天,那也不在話下。貧僧這便上坐忘峰去,埋下幾十斤火藥,再滅了魔教的魔火,甚麼天鷹教啦、五行旗啦,急急忙忙上來相救,轟的一聲大響,地下埋着的火藥炸將起來,煙飛火滅,不可一世的魔教從此無影無蹤。有分教:少林僧獨指滅明教,光明頂七魔歸西天。”楊逍等聽了這番話,均是大感驚懼,知他說得出做得到,自己送命不打緊,只怕這傳了三十三世的明教,便要亡在這少林僧手下。只聽圓真越說越得意:“明教之中,高手如雲,你們若非自相殘殺,四分五裂,何致有覆滅之禍?以今日之事而論,你們七人若不是正在自拚掌力,貧僧便悄悄上得光明頂來,又焉能一擊成功?這叫做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哈哈,想不到當年威風赫赫的明教,陽頂天一死,便落得如此下場。”楊逍、彭瑩王、周顛等面臨身死教滅的大禍,聽了他這一番話,回想過去二十年來的往事,均是後悔無已,心想:“這和尚的話倒也不錯。”周顛大聲道:“楊逍,我周顛實在該死!過去對不起你。你這個人雖然不大好,但當了教主,也勝於沒有教主而鬧得全軍覆沒。”楊逍苦笑道:“我何德何能,能當教主?大家都錯了,咱們弄得一團糟,九泉之下,也沒面目去見歷代明尊教主。”圓真笑道:“各位此時後悔,已然遲了。當年陽頂天任魔教頭子之時,氣焰何等不可一世,只可惜他死得早了,沒能親眼見到明教的慘敗。”周顛怒罵:“放屁!陽教主倘若在世,大夥兒聽他號令!你這賊禿會偷襲得手麼?”

圓真冷笑道:“陽頂天死也好,活也好,我總有法子令他身敗名裂……”突然間拍的一響,跟着“啊”的一聲,圓真背上已中了韋一笑的一掌,便在同時,韋一笑也被圓真反戳一指,正中胸口的“膻中穴”。兩人搖搖晃晃的各退幾步。原來韋一笑被圓真一指點中後,雖然受傷極重,但他內力畢竟高人一籌,並非登時全無反擊之力,只是裝作暈去,等到圓真得意洋洋、絕不防備之際,暴起襲擊。這一掌他逼出了全身勁力,爲了挽教明教浩劫,意圖與敵同歸於盡。圓真雖然厲害,但青翼蝠王是明教四人護教法王之一,向與殷天正、謝遜等人齊名,這奮力一擊,豈同小可?“寒冰綿掌”的掌力入體,圓真但覺胸口煩惡欲嘔,數番潛運內力欲圖穩住身子,總是天旋地轉,便欲摔例,只得盤膝坐下,運氣與那“寒冰綿掌”的寒氣相抗。

韋一笑連中兩下“幻陰指”,更是立足不定,摔倒後便即動彈不得。剎那之間,廳堂上寂靜無聲,八大高手一齊身受重傷,誰也不能移動半步。八人各運內力,企盼早一步能恢復行動,只要一方早得片刻,便能制死對方。各人心中都是憂急萬狀,均知明教存亡、八人生死,實繫於這一線之間。假若圓真能先一步行動,他雖傷重,卻能提劍一一將七人刺死;要是明教七人中有任何一個能先動彈,殺了圓真,明教便此得救。本來七人這邊人多,大佔便宜,但五散人功力較淺,中了一下“幻陰指”後勁力全失,而內功深湛的楊逍和韋一笑卻均連中兩指。“寒冰綿掌”和“幻陰指”的勁力原是不易分別高下,可是韋一笑拍出那一掌時已然受傷在先,圓真點他一指時卻未曾受傷,看來對耗下去,倒是圓真先能移動的局面居多。楊逍等暗暗心焦,但這運氣引功之事,實在半分勉強不得,越是心煩氣躁,越易大出岔子,這些人個個是內家高手,這中間的道理如何不省得?冷謙等吐納數下,料知無法趕在圓真的前頭,但盼光明頂上楊逍的下屬能有一人走進廳來。只須有明教的一名教衆入內,便是他不會絲毫武藝,這時只要提根木棍,輕輕一棍便能將圓真打死。

可是等了良久,廳外哪裡有半點聲息?其時已在午夜,光明頂上的教衆或分守哨防,或各自安臥,不得楊逍召喚,誰敢擅入議事廳堂?至於服侍楊逍的童兒,一人被韋一笑吸血而死,其餘的個個嚇得魂飛魄散,早已遠遠散開,別說楊逍沒扯鈴叫人,就算叫到,只怕一時之間也未必敢踏入廳堂,走到這吸血魔王的身前。張無忌藏身布袋之中,雖然眼不見物,但於各人說話、一切經過,全都聽得清清楚楚。此刻但聽得一片寂靜,也知道寂靜之中隱藏着極大的殺機。過了半晌,忽聽得說不得道:“喂,布袋中的小朋友,你非救我們一救不可。”張無忌問道:“怎麼救啊?”

圓真丹田中一口氣正在漸漸通暢,猛地裡聽得布袋中發出人聲,一驚非同小可,真氣立時逆運,全身劇烈顫抖起來。他自潛入議室堂之後,一心在對付韋一笑、楊逍等諸位高手,哪有餘暇去觀察地下一隻絕無異狀的布袋?突聞袋中有人說話,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暗叫:“我命休矣!”只聽說不得道:“這布袋的口子用‘千纏百結’縛住,除我自己之外,旁人是萬萬解不開的,但你可站起身來。”張無忌道:“是!”從布袋中站了起來。

說不得道:“小兄弟,你捨身相救銳金旗數十位兄弟的性命,義烈高風,人人欽佩。眼下我們數人的性命,也全賴你相救,請你走將過來,一拳一掌,將那惡僧打死了罷。”張無忌心下沉吟,半晌不答。說不得道:“這惡僧乘人之危,忽施偷襲,這般卑鄙行徑,你是親耳聽到的。你若不打死他,明教上下數萬人衆,都要被人盡數誅滅。你去打死他,乃是大仁大義的俠義行爲。”張無忌仍是躊躇不答。

圓真說道:“我此刻半點動彈不得,你過來打死我,豈不被天下好漢恥笑?”周顛怒道:“臭賊禿,你少林派自稱正大門派,卻偷偷摸摸的上來暗襲,天下好漢就不恥笑麼?”張無忌向圓真走了一步,便即停住,說道:“說不得大師,貴教和六大門派之間的是非曲直,小可實不深知。小可極願爲各位援手,卻不願傷了這位少林派的大和尚。”彭瑩玉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你此時若不殺他,待這和尚功力一復,他非連你也害了不可。”圓真笑道:“我和這位小施主無怨無仇,怎能隨便傷人?何況這位小施主又非魔教中人,看來還是被布袋和尚不懷好意的擒上山來。你們魔教中人無惡不作,對他還有甚麼好事做將出來。”雙方氣喘吁吁,說話都極艱難,但均力下說辭,要打動張無忌之心。張無忌甚感爲難,耳聽得這圓真和尚出手偷襲,極不光明,但要上前出掌將他打死,卻非本心所願,何況這一掌打下了,那便是永遠站在明教一面,和六大門派爲敵。太師父、武當六俠、周芷若等等,全成了自己的敵人。又想:“明教素被武林中人公認爲邪魔異端,如韋一笑吸食人血、義父濫殺無辜,確有許多不該之處,太師父當年諄諄告誡,千萬不可和魔教中人結交,以免終身受禍,我父親便因和身屬魔教的成親,因而自刎武當山頭,殷鑑不遠,覆轍在前。何況這圓真是神僧空見的弟子,空見大師甘受一十三拳七傷拳,只盼能感化我義父,結果卻身死拳下,這等大仁大義慈悲心懷,實是武林中千古罕有,我怎能再傷他弟子?”

只聽說不得又在催促勸說,張無忌道:“說不得大師,請你教我一個法子,不用傷害這位大和尚,而他也傷你們不得,小可定然照辦。”

說不得心想:“眼下局面,定須拚個你死我活,哪裡還能雙方都可保全?不是圓真死,便是我們亡。”正自沉吟未答,彭瑩玉道:“小兄弟仁人心懷,至堪欽佩。便請你伸出手指,在圓真胸口‘玉堂穴’上輕輕一點。這一下對他決無損傷,不過令他幾個時辰內不能運使內力。我們派人送他下光明頂去,決不損他一根毫毛。你知道‘玉堂穴’的所在嗎?”張無忌深明醫理,知道在“玉堂穴”上輕點一指,確能暫阻丹田中真氣上行,但並不損傷身體,便道:“知道。”卻聽圓真道:“小施主千萬別上了他們的當。你點我穴道,固然不打緊,但他們內力一復,立時便來殺我,你又如何阻止得了?”周顛罵道:“放你媽的狗臭屁!我們說過不傷你,自然不傷你,明教五散人說過的話,幾時不算數了?”張無忌心想楊逍和五散人都非出爾反爾之輩,只有韋一笑一人可慮,便問:“韋前輩,你說如何?”韋一笑顫聲道:“我也暫不傷他便是,下次見面,大家再拚……再拚你死我…我…我活。”他說到“你死我活”這四字時,聲音已微弱異常,上氣不接下氣。張無忌道:“這便是了,光明使者、青翼蝠王、五散人七位,個個是當世的英雄豪傑,豈能自毀諾言,失信於人?圓真大師,晚輩可要得罪了。”說着走到圓真身前。他身在袋中,每一步只能邁前尺許,但十餘步後,終於到了圓真面前。這樣一隻大布袋慢慢向前移動,本來甚是滑稽古怪,但此刻各人生死繫於一線,誰也笑不出來。張無忌聽着圓真的呼吸,待得離他二尺,便即停步,說道:“圓真大師,晚輩是爲了周全雙方,你別見怪。”說着緩緩提起手來。圓真苦笑道:“此刻我全身動彈不得,只有任你小輩胡作非爲。”自從“蝶谷醫仙”胡青牛一死,張無忌辨認穴道之技已是當世無匹,他與圓真之間雖然隔看一隻布袋,但伸指出去便是點向“玉堂穴”,竟無釐毫之差。那“玉堂穴”是在人身胸口,位於“紫宮穴”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上一寸六分,屬於任脈。這穴道並非致命的大穴,但位當氣脈必經的通道,若是一加阻塞,全身真氣立受干撓。

猛聽得楊逍、冷謙、說不得齊叫道:“啊喲!快縮手!”張無忌只覺右手食指一震,一股冷氣從手尖上直傳過來,有如閃電一般,登時全身皆冷。只聽得周顛、鐵冠道人等一齊破口大罵:“臭賊禿,膽敢如此使奸!”張無忌全身簌簌發抖,心裡已然明白,那圓真雖然腳步不能移動,但勉力提起手指,放在自己“玉堂穴”之前。張無忌苦在隔着布袋,瞧不見他竟會使出這一招,一指點去,兩根指尖相碰,圓真的“幻陰指”指力已隔着布袋傳到他體內。

這一下圓真是將全身殘存的內力盡數逼出在手指之上,雙指一觸之後,他全身癱瘓,臉色青白,便如殭屍。廳堂上本來有八人受傷後不能移動,這麼一來,又多了一個張無忌。周顛最是暴躁,雖然說話上氣不接下氣,還是硬要破口大罵少林賊禿奸詐無恥,楊逍等人卻想,這倒也怪圓真不得,敵人要點他穴道,他伸手自衛,原無甚麼不當。圓真一時之間疲累欲死,心中卻自暗喜,心想這小子年紀不大,能有多少功力,中了幻陰指後,料他不到半日便即身死,自己散了的真氣當可在一個時辰後慢慢凝聚,仍是任由自己爲所欲爲的局面。廳堂之上,又回覆了寂靜無聲,過了大半個時辰,四枝蠟燭逐一熄滅,廳中漆黑一片。

楊逍等聽着圓真的呼吸由斷斷續續而漸趨均勻,由粗重而逐步漫長,知他體內真氣正自凝聚,但自己略一運功,那幻陰指寒冰般的冷氣便即侵入丹田,忍不住的發抖。各人越來越是失望,心中難受之極,反盼圓真早些回覆功力,上來每人一掌,痛痛快快的將自己打死,勝於慘受這種無窮無盡的折磨。冷謙、周顛等人索性瞑目待死,倒也爽快,說不得和彭瑩玉兩人卻甚是放心不下。五散人中,說不得和彭瑩玉都是出家的和尚,但偏偏這兩人最具雄心,最關心世人疾苦,立志要大大做一番事業。這時局勢已定,最後終於是非喪生在圓真的手下不可,各人生平壯志,盡付流水。說不得悽然道:“彭和尚,咱們處心積慮只想趕走蒙古韃子,哪知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唉,想是天下千千萬萬的百姓劫難未盡,還有得苦頭吃呢。”

張無忌守住丹田一股熱氣,和幻陰指的寒氣相抗,於說不得這幾句話卻聽得清清楚楚,不禁奇怪:“他說要趕走蒙古韃子?難道惡名遠播的魔教,還真能爲天下百姓着想麼?”只聽彭瑩玉道:“說不得,我早就說過,單憑咱們明教之力,蒙古韃子是趕不了的,總須聯絡普天下的英雄豪傑,一齊動手,才能成事。你師兄棒胡,我師弟周子旺,當年造反起事,這等轟轟烈烈的聲勢,到後來仍然一敗塗地,還不是爲了沒有外援麼?”周顛大聲道:“死到臨頭,你們兩個賊禿還在爭不清楚,一個說要以明教爲主,一個說要聯絡正大門派。依我周顛來看,都是廢話!都是放屁,咱們明教自己四分五裂,六神無主,還主他媽個屁!彭和尚要聯絡正大門派,更是放屁之至,屁中之尤,六大門派正在圍剿咱們,咱們還跟他聯絡個屁?”鐵冠道人插口道:“倘若陽教主在世,咱們將六大門派打得服服帖帖,何愁他們不聽本教號令。”周顛哈哈大笑,說道:“牛鼻子雜毛放的牛屁更是臭不可當,陽教主倘若在世,自然一切好辦,這個誰不知道?要你多說……啊喲……啊喲……”他張口一笑,氣息散渙,幻陰指寒氣直透到心肺之間,忍不住叫了出來。冷謙道:“住嘴!”他這兩個字一出口,各人一齊靜了下來。張無忌心中思潮起伏:“看來明教這一教派,中間包藏着許多原委屈折,並非單是專做壞事而已。”便道:“說不得大師,貴教宗旨到底是甚麼?可能見示否?”

說不得道:“哈,你還沒死麼?小兄弟,你莫名其妙的爲明教送了性命,我們很是過意不去。反正你已沒幾個時辰好活,本教的秘密就跟你說了,也沒幹系。冷麪先生,你說是麼!”冷謙道:“說!”他本該說“你對他說好了”,六個字卻以一個“說”字來包括了。

說不得道:“小兄弟,我明教源於波斯國,唐時傳至中土。當時稱爲祆教。唐皇在各處敕建大雲光明寺,爲我明教的寺院。我教教義是行善去惡,衆生平等,若有金銀財物,須當救濟貧衆,不茹葷酒,崇拜明尊。明尊即是火神,也即是善神。只因歷朝污吏欺壓我教,教中兄弟不忿,往往起事,自北宋方臘方教主以來,已算不清有多少次了。”張無忌也聽到過方臘的名頭,知他是北宋宣和年間的“四大寇”之一,和宋江、王慶、田虎等人齊名,便道:“原來方臘是貴教的教主?”說不得道:“是啊。到了南宋建炎年間,有王宗石教主在信州起事,紹興年間有餘五婆教主在衢州起事,理宗紹定年間有張三槍教主在江西、廣東一帶起事。只因本教素來和朝廷官府作對,朝廷便說我們是‘魔教’,嚴加禁止。我們爲了活命,行事不免隱秘詭怪,以避官府的耳目。正大門派和本教積怨成仇,更是勢成水火。當然,本教教衆之中,也不免偶有不自檢點、爲非作歹之徒,仗着武功了得,濫殺無辜者有之,姦淫擄掠者有之,於是本教聲譽便如江河之日下了……”楊逍突然冷冷插口道:“說不得,你是說我麼?”說不得道:“我的名字叫做‘說不得’,凡是說不得之事,我是不說的。各人做事,各人自己明白,這叫做啞子吃餛飩,肚裡有數。”楊逍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張無忌猛地一驚:“咳,怎地我身上不冷了?”他初中圓真的幻陰指時寒冷難當,但隔了這些時候,寒氣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他在十歲那一年身中“玄冥神掌”陰毒,直至十七歲上方纔去淨,七年之間,日日夜夜均在與體內寒毒相抗,運氣禦寒已和呼吸、霎眼一般,不須意念,自然而成。何況他修練九陽神功雖未功行圓滿,最後的大關未過,但體內陽氣已然充旺之極,過不多時,早已將陰毒驅除乾淨。只聽說不得道:“自從我大宋亡在蒙古韃子手中,明教更成朝廷死敵,我教向以驅除胡虜爲己任。只可惜近年來明教羣龍無首,教中諸高手爲了爭奪教主之位,鬧得自相殘殺。終於有的洗手歸隱,有的另立支派,自任教主。教規一墮之後,與名門正派結的怨仇更深,纔有眼前之事。圓真和尚,我說的可沒半句假話吧?”圓真哼了一聲,說道:“不假,不假!你們死到臨頭,何必再說假話?”他一面說,一面緩緩站了起來,向前跨了一步。楊逍和五散人一齊“啊”的一聲驚呼,各人雖明知他終於會比自己先復行動,卻沒想到此人功力居然如此深厚,中了青翼蝠王韋一笑的“寒冰綿掌”後,仍然如此迅速的提氣運功。只見他身形凝重,左足又向前跨了一步,身子卻沒半點搖晃。楊逍冷笑道:“空見神僧的高足,果然非同小可,可是你還沒回答我先前的話啊。難道此中頗有曖昧,說不出口嗎?”圓真哈哈一笑,又邁了一步,說道:“你若不知曉其中底細,當真是死不瞑目。你問我怎能知道光明頂的秘道,何以能越過重重天險,神不知鬼不覺的上了山巔。好,我跟各位實說了,是貴教陽頂天教主夫婦兩人,親自帶我上來的。”楊逍一凜,暗道:“以他身分,決不致會說謊話,但此事又怎能夠?”只聽周顛已罵了起來:“放你十八代祖宗的累世狗屁!這秘道是光明頂的大秘密,是本教的莊嚴聖境。楊左使雖是光明使者,韋大哥是護教法王,也從來沒有走過,自來只有教主一人,纔可行此秘道。陽教主怎會帶你一個外人行此秘道?”圓真嘆了一口氣,出神半晌,幽幽的道:“你既非查根問底不可,我便將二十五年前的一件隱事跟你說了。反正你們終不能活着下山,泄漏此事。唉!周顛,你說的不錯,這秘道是明教的莊嚴聖境,歷來只有教主一人,方能進入,否則便是犯了教中決不可赦的嚴規。可是陽頂天的夫人是進去過的,陽頂天犯了教規,曾私帶夫人偷進秘道……(周顛插口罵道:“放屁!大放狗屁!”彭瑩玉喝道:“周顛,別吵!”)陽夫人又私自帶我走進秘道……(周顛插口大罵:“他媽的,呸,呸!胡說八道。”)……我不是明教中人,走進秘道也算不得犯了教規。唉,就算是明教教徒,就算犯下重罪,我又怕甚麼了?”他說起這段往事之時,聲音竟然甚是淒涼。鐵冠道人問道:“陽夫人何以帶你走進秘道?”圓真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老衲今日已是七十餘歲的老人……少年時的舊事……好,一起跟你們說了,各位可知老衲是誰?陽夫人是我師妹,老衲出家之前的俗家姓氏,姓成名昆,外號‘混元霹靂手’的便是!”這幾句話一出口,楊逍等固然驚訝無比,布袋中的張無忌更是險些驚呼出聲。

冰火島上那日晚間義父所說的故事登時清清楚楚的出現在腦海中:義父的師父成昆怎地殺了他父母妻子全家、他怎地濫殺武林人士圖逼成昆出面、怎地拳傷空見神僧而成昆卻不守諾言現身……張無忌猛地裡想起:“原來那時這惡賊成昆已拜空見神僧爲師,空見神僧爲要化解這場冤孽,才甘心受我義父那一十三記七拳傷。豈知成昆竟連他自己的師父也欺騙了,累得空見神僧飲恨而終。”

他又想:“義父所以狂性發作、濫殺無辜,各幫各派所以齊上武當,逼死我爹爹媽媽,推究這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都是由於這成昆在從中作怪。”霎時之間,心中憤怒無比,只覺全身燥熱,有如火焚。說不得這乾坤一氣袋密不通風,他在袋中耽了這許多時候,早已氣悶之極,仗着內功深湛,以綿綿龜息之法呼吸,需氣極少,這才支持了下來。此時猛地裡心神一亂,蘊蓄在丹田中的九陽真氣失卻主宰,茫然亂闖起來,登時便似身處洪爐,忍不住大聲呻吟。

周顛喝道:“小兄弟,大家命在頃刻,誰都苦楚難當,是好漢子便莫示弱出聲。”張無忌應道:“是!”當即以九陽真經中運功之法鎮懾心神,調勻內息。平時只須依法施爲,立時便心如止水,神遊物外,這時卻越是運功,四肢百骸越是難受,似乎每處大穴之中,同時有幾百枚燒紅了的小針在不住刺入。原來他修習九陽真經數年,雖然得窺天下最上乘武學的奧秘,但以未經明師指點,只是自己暗中摸索,體內積蓄的九陽真氣越儲越多,卻不會導引運用以打破最後一個大關。本來不加引發,倒也罷了,那圓真的幻陰指卻是武林中最陰毒的功夫,一經加體,猶如在一桶火藥上點燃了藥引。偏生他又身處乾坤一氣袋中,激發了的九陽真氣無處宣泄,反過來又向他身上衝激。在這短短的一段時刻中,他正經歷修道練氣之士一生最艱難、最兇險的關頭,生死成敗,懸於一線。周顛等哪想到他竟會遲不遲,早不早,偏偏就在此時撞到水火求濟、龍虎交會的大關頭,只道他中了幻陰指後垂死的呻吟。他竭力抵禦至陽熱氣的煎熬,圓真的話卻是一句句清清楚楚的傳入耳中:“我師妹和我兩家乃是世交,兩人從小便有之約,豈知陽頂天暗中也在私戀我師妹,待他當上明教教主,威震天下,我師妹的父母固是勢利之輩,我師妹也心志不堅,竟爾嫁了他,可是她婚後並不見得快活,有時和我相會,不免要找一個極隱秘的所在。陽頂天對我這師妹事事依從,絕無半點違拗,她要去看看秘道,陽頂天雖然極不願意,但經不起她的軟求硬逼,終於帶了她進去。自此之後,這光明頂的秘道,明教數百年最神聖莊嚴的聖地,便成爲我和你們教主夫人私相幽會之地,哈哈、哈哈……我在這秘道中來來去去走過數十次,今日重上光明頂,還會費甚麼力氣?”周顛、楊逍等聽了他這番話,人人啞口無言。周顛只罵了一個“放”字,下面這“屁”字便接不下去。每人胸中怒氣充塞,如要炸裂,對於明教的侮辱,再沒比這件事更爲重大的了;而今日明教覆滅,更由這秘道而起。衆人雖然聽得眼中如欲噴出火來,卻都知圓真的話並非虛假。圓真又道:“你們氣惱甚麼?我好好的姻緣被陽頂天活生生拆散了,明明是我愛妻,只因陽頂天當上了魔教的大頭子,便將我愛妻霸佔了去,我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陽頂天和我師妹成婚之日,我曾去道賀,喝着喜酒之時,我心中立下重誓:‘成昆只教有一口氣在,定當殺了陽頂天,定當覆滅魔教。’我立下此誓已有四十餘年,今日方見大功告成,哈哈,我成昆心願已了,死亦瞑目。”

楊逍冷冷的道:“多謝你點破了我心中的一個大疑團。陽教主突然暴斃,死因不明,原來是你下的手。”圓真森然道:“當年陽頂天武功高出我甚多,別說當年,只怕現下我仍然及不上他當年的功力……”周顛接口道:“因此你只有暗中加害陽教主了,不是下毒,便是如這一次般忽施偷襲。”圓真嘆了口氣,搖頭道:“不是。我師妹怕我偷下毒手,不斷向我告誡,倘若陽頂天被我害死,她決計饒不過我。她說她暗中和我私會,已是萬分對不起丈夫,我若再起毒心,那是天理不容。陽頂天,唉,陽頂天,他……他是自己死的。”楊逍、彭瑩玉等都“啊”了一聲。

圓真續道:“假如陽頂天真是死在我掌底指下,我倒饒了你們明教啦……”他聲音漸轉低沉,回憶着數十年前的往事,緩緩的道:“那一天晚間,我又和我師妹在秘道中相會,突然之間,聽到左首傳過來一陣極重濁的呼吸聲音,這是從來沒有的事,這秘道隱秘之極,外人決計無法找到入口,而明教中人,卻又誰也不敢進入。我二人聽到這呼吸聲音,登即大吃一驚,便即悄悄過去察看,只見陽頂天坐在一間小室之中,手裡執着一張羊皮,滿臉殷紅如血。他見到我們,說道:‘你們兩個,很好,很好,對得我住啊!’說了這幾句話,忽然間滿臉鐵青,但臉上這鐵青之色一顯即隱,立即又變成血紅之色,忽青忽紅,在瞬息之間接連變換了三次。楊左使,你知道這門功夫罷?”楊逍道:“這是本教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周顛道:“楊逍,你也已練會了,是不是?”楊逍道:“‘練會’兩字,如何敢說?當年陽教主看得起我,曾傳過我一些神功的粗淺入門功夫。我練了十多年,也只練到第二層而已。再練下去,便即全身真氣如欲破腦而出,不論如何,總是無法剋制,陽教主能於瞬息間變臉三次,那是練到第四層了。他曾說,本教歷代衆位教主之中,第八代鍾教主武功最高,據說能將‘乾坤大挪移’神功練到第五層,但便在練成的當天,走火入魔身亡,自此之後,從未有人練到過第四層。”周顛道:“這麼難?”鐵冠道人道:“倘若不這麼難,哪能說得上是明教的護教神功?”這些明教中的武學高手,對這“乾坤大挪移”神功都是聞之已久,向來神往,因此一經提及,雖然身處危境,仍是忍不住要談上幾句。彭瑩玉道:“楊左使,陽教主將這神功練到第四層,何以要變換臉色?”他這時詢問這些題外文章,卻是另有深意,他知圓真只要再走上幾步,各人便即一一喪生在他手底,好容易引得他談論往事,該當儘量拖延時間,只要本教七高手中有一人能回覆行動,便可和他抵擋一陣,縱然不敵,事機或有變化,總勝於眼前這般束手待斃。

楊逍豈不明白他的心意?便道:“‘乾坤大挪移’神功的主旨,乃在顛倒一剛一柔、一陰一陽的乾坤二氣,臉上現出青色紅色,便是體內血液沉降、真氣變換之象。據說練至第六層時,全身都能忽紅忽青,但到第七層時,陰陽二氣轉於不知不覺之間,外形上便半點也瞧不出表徵了。”彭瑩玉生怕圓真不耐煩,便問他道:“圓真大師,我們陽教主到底是因何歸天?”

圓真冷笑道:“你們中了我的幻陰指後,我聽着你們呼吸運氣之聲,便知兩個時辰之內萬難行功。想拖延時候,自行運氣解救,老實跟各位說,那是來不及的。各位都是武學高手,便是受了再厲害的重傷,運了這麼久的內息,也該有些好轉了。卻怎麼全身越來越僵硬呢?”

楊逍、彭瑩玉等早已想到了這一層,但只教有一口氣在,總是不肯死心。只聽圓真又道:“那時我見陽頂天臉色變幻,心下也不免驚慌。我師妹知他武功極高,一出手便能致我們於死地,說道:‘頂天,這一切都是我不好,你放我成師哥下山,任何責罰,我都甘心領受。’陽頂天聽了她的話,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娶到你的人,卻娶不到你的心。’只見他雙目瞪視,忽然眼中流下兩行鮮血,全身僵硬,一動也不動了。我師妹大驚,叫道:‘頂天,頂天!你怎麼了?’”

圓真叫着這幾句話時,聲音雖然不響,但各人在靜夜之中聽來,又想到陽頂天雙目流血的可怖情狀,無不心頭大震。圓真續道:“她叫了好幾聲,陽頂天仍是毫不動彈。我師妹大着膽子上前去拉他的手,卻已僵硬,再探他鼻息,原來已經氣絕。我知她心下過意不去,安慰她道:“看來他是在練一門極難的武功,突然走火,真氣逆衝,以致無法挽救。’我師妹道:‘不錯,他是在練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正在要緊關頭,陡然間發現了我和你私下相會,雖不是我親手殺他,可是他卻因我而死。’

“我正想說些甚麼話來開導勸解,她忽然指着我身後,喝道:‘甚麼人?”我急忙回頭,不見半個人影。再回過頭來時,只見她胸口插了一柄匕首,已然自殺身死。

“嘿嘿,陽頂天說道:‘我娶到你的人,卻娶不到你的心。’我得到了師妹的心,卻終於得不到她的人。她是我生平至敬至愛之人,若不是陽頂天從中搗亂,我們的美滿姻緣何至有如此悲慘下場?若不是陽頂天當上魔教教主,我師妹也決計不會嫁給這個大上她二十多歲之人。陽頂天是死了,我奈何他不得,但魔教還是在世上橫行。當時我指着陽頂天和我師妹兩人的屍身,說道:‘我成昆立誓要竭盡所能,覆滅明教。大功告成之日,當來兩位之前自刎相謝。’哈哈,楊逍、韋一笑,你們馬上便要死了,我成昆也已命不久長,只不過我是心願完成,欣然自刎,可勝於你們萬倍了。這些年來,我沒一刻不在籌思摧毀魔教。唉,我成昆一生不幸,愛妻爲人所奪,唯一的愛徒,卻又恨我入骨……”

張無忌聽到他提到謝遜,更是疑神注意,可是心志專一,體內的九陽真氣越加充沛,竟似四肢百骸無一處不是脹得要爆裂開來,每一根頭髮都好像脹大了幾倍。

只聽圓真續道:“我下了光明頂後,回到中原,去探訪我那多年不見的愛徒謝遜。哪知一談之下,他竟已是魔教中的四大護教法王之一。我雖在光明頂上逗留,但一顆心全放在師妹身上,於你們魔教的勾當全不留心,我師妹也從不跟我說教中之事。我徒兒謝遜在魔教中身居高位,竟要他自己提到,我才得知。他還竭力勸我也入魔教,說甚麼戮心同力,驅除胡虜,我這一氣自是非同小可。但我轉念又想:魔教源遠流長,根深蒂固,教中高手如雲,以我一人之力,是決計毀它不了的。別說是我一人,便是天下武林豪傑聯手,也未必毀它得了。唯一的指望,只有從中挑撥,令它自相殘殺,自己毀了自己。”楊逍等人聽到這裡,都不禁惕然心驚,這些年來個個都如矇在鼓裡,渾不知有大敵窺伺在旁,處心積慮的要毀滅明教,各人爲了爭奪教主之位,鬧得混亂不堪,圓真這番話真如當頭棒喝,發人猛省。只聽他又道:“當下我不動聲色,只說茲事體大,須得從長計議。過了幾天,我忽然假裝醉酒,意欲逼奸我徒兒謝遜的妻子,乘機便殺了他父母妻兒全家。我知這麼一來,他恨我入骨,必定找我報仇。倘若找不到,更會不顧一切胡作非爲。哈哈,知徒莫若師,謝遜這孩兒甚麼都好,文才武功都是了不起的,便是易於憤激,不會細細思考一切前因後果……”張無忌聽到此處,心中憤怒再也不可抑制,暗想:“原來義父這一切不幸遭遇,全是成昆這老賊在暗中安排。這老賊不是酒後亂性,乃是處心積慮的陰謀。”

只聽圓真得意洋洋又道:“謝遜濫殺江湖好漢,到處留下我的姓名,想要逼我出來,哈哈,我哪會挺身而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謝遜結下無數冤家,這些血仇最後終於會盡數算到明教的帳上,他殺人之時偶爾遇到兇險,我便在暗中解救,他是我手中的殺人之刀,怎能讓他給人毀了?你們魔教外敵是樹得夠多了,再加上衆高手爭做教主,內鬨不休,正好一一墮在我的計中。謝遜沒殺了宋遠橋,雖是憾事,但他拳斃少林神僧空見,掌傷崆峒五老,王盤山上傷斃各家各派的好手不計其數,連他老朋殷天正天鷹教的壇主也害了……好徒兒啊好徒兒。不枉我當年盡心竭力,傳了他一身好武功!”楊逍冷冷的道:“如此說來,連你那師父空見神僧,也是你毒計害死的。”圓真笑道:“我拜空見爲師,難道是真心的麼?他受我磕了幾個頭,送上一條老命,也不算吃虧啊,哈哈,哈哈!”圓真大笑聲中,張無忌怒發欲狂,只覺耳中嗡的一聲猛響,突然暈了過去,但片刻之間,又即醒轉。他一生受了無數欺凌屈辱,都能淡然置之,但想義父如此鐵錚錚的一條好漢子,竟在成昆的陰謀毒計之下弄得家破人亡,身敗名裂,盲了雙目,孤零零在荒島上等死,這等深仇大恨,豈能不報?他胸中怒氣一衝,佈滿周身的九陽真氣更加鼓盪疾走,真氣呼出不能外泄,那乾坤一氣袋漸漸膨脹起來,但楊逍等均在凝神傾聽圓真的說話,誰也沒留神這布袋已起了變化。只聽圓真說道:“楊逍、韋一笑、彭和尚、周顛,你們再沒甚麼話說了麼?”楊逍嘆了口氣,說道:“事已如此,還有甚麼說的?圓真大師,你能饒我一命麼?她母親是峨嵋派的紀曉芙,出身名門正派,尚未入我魔教。”

圓真道:“養虎貽患,軒草除根!”說着走前一步,伸出手掌,緩緩往楊逍頭頂拍去。

張無忌在布袋中聽得事態緊急,顧不得全身有如火焚,聽聲辨位,縱身一躍,擋在圓真的面前,左掌反撩,隔着布袋架開了他的手掌。

圓真這時勉能恢復行動,畢竟元氣未復,被張無忌這麼一架,身子一晃,退了一步,喝道:“好小子!你……你……”一定神,上前揮掌向布袋上拍去。這一掌拍不到張無忌身子,卻被鼓起的布袋一彈,竟退了兩步,他大吃一驚,不明所以。這時張無忌口乾舌燥,頭腦暈眩,體內的九陽真氣已脹到即將爆裂,倘若乾坤一氣袋先行炸破,他便能脫困,否則駕御不了體內猛烈無比的真氣,勢必肌膚寸裂,焚爲焦炭。圓真見布袋古怪,當下踏上兩步,又發掌擊去,這一次他又被布袋反彈,退了一步,但布袋卻也被他掌力推倒,像個大皮球般在地下打了幾個滾。張無忌人在袋中,跟着連接不斷的亂翻筋斗,胸中氣悶,竭力鼓腹,欲將體內真氣呼出。可是那布袋中這時也已脹足了氣,再要呼出一口氣已是越來越難。圓真跟着發了三拳,踢出兩腳,都被袋中真氣反彈出來,張無忌在袋中卻是渾然不覺。圓真這幾下幸好只碰在袋上,要是真的擊中張無忌身子,此時他體內真氣充溢,圓真手足非受重傷不可。楊逍、韋一笑等七人見了這等奇景,也都驚得呆了。這乾坤一氣袋是說不得之物,他自己卻也想不出如何會鼓脹成球,更不知張無忌在這布袋中是死是活。

只見圓真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猛力向布袋上刺去,那布袋遇到刀尖時只凹陷入內,卻不穿破。這布袋質料奇妙,非絲非革,乃天地間的一件異物,圓真這柄匕首又非寶刀,連刺數刀,卻哪裡奈何得了它?圓真見掌擊刀刺都是無效,心想:“跟這小子糾纏甚麼?”飛起一腳,猛力踢出,大布袋骨溜溜的從廳門中直滾出去。

這時布袋已膨脹成一個大圓球,在廳門上一撞,立即反彈,疾向圓真衝去。圓真見勢道來得猛烈,雙掌豎起擊出,發力將那大球推開。只聽得呼的一聲大響,猶似晴天打了個霹靂,布片四下紛飛,乾坤一氣袋已被張無忌的九陽真氣脹破,炸成了碎片。圓真、楊逍、韋一笑、說不得等人都覺一股炙熱之極的氣流衝向身來,又見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站在當地,滿臉露出迷惘之色。原來便在這頃刻之間,張無忌所練的九陽神功已然大功告成,水火相濟,龍虎交會。要知布袋內真氣充沛,等於是數十位高手各出真力,同時按摩擠逼他周身數百處穴道,他內內外外的真氣激盪,身上數十處玄關一一衝破,只覺全身脈絡之中,有如一條條水銀在到處流轉,舒適無比。這等機緣自來無人能遇,而這寶袋一碎,此後也再無人有此巧遇。圓真眼見這袋中少年神色不定,茫然失措,自己重傷之下,若不抓住這稍縱即逝的良機,一被對方佔先,那就危乎殆哉,當即搶上一步,右手食指伸出,運起“幻陰指”內勁,直點他胸口的“膻中穴”。

張無忌揮掌擋格,這時他神功初成,武術招數卻仍是平庸之極,前時謝遜和父親所教的武功也尚未融會貫通,如何能和圓真這樣絕頂高手相抗?只一招之間,他手腕上“陽池穴”已被圓真點中,登時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退後了一步。可是他體內充沛欲溢的真氣,便也在這瞬息間傳到了圓真指上,這兩股力道一陰一陽,恰好互克,但張無忌的內力來自九陽神功,遠爲渾厚。圓真手指一熱,全身功勁如欲散去,再加重傷之餘,平時功力已剩不了一成,知道眼前情勢不利,脫身保命要緊,當即轉身便走。

張無忌怒罵:“成昆,你這大惡賊,留下命來!”拔足追出了廳門,只見圓真背影一晃,已進了一道側門。張無忌氣憤填膺,發足急追,這一發勁,呯的一響,額頭在門框上重重的撞了一下。原來他自己尚不知神功練成之後,一舉手,一提足,全比平時多了十倍勁力,一大步跨將出去,失了主宰,竟爾撞上門框。他一摸額頭,隱隱有些疼痛,心想:“怎地這等邪門,這一步跨得這麼遠?”忙從側門中進去,見是一座小廳。他一心一意要爲父復仇,穿過廳堂,便追了下去。

廳後是個院子,院子中花卉暗香浮動,但見西廂房的窗子中透出燈火之光,他縱身而前,推開房門,眼見灰影一閃,圓真掀開一張繡帷,奔了進去。

張無忌跟着掀帷而入,那圓真卻已不知去向。他凝神看時,不由得暗暗驚奇,原來置身所在竟似是一間大戶人家的閨房。靠窗邊的是一張梳妝檯,臺上紅燭高燒,照耀得房中花團錦簇,堂皇富麗,頗不輸於朱九真之家。另一邊是張牙牀,牀上羅帳低垂,牀前還放着一對女子的粉紅繡鞋,顯是有人睡在牀中。這閨房只有一道進門,窗戶緊閉,明明見到圓真進房,怎地一剎那間便無影無蹤,竟難道有隱身法不成?又難道他不顧出家人的身分,居然躲入了婦女牀中?正自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揭開羅帳搜敵,忽聽得步聲細碎,有人過來。張無忌閃身躲在西壁的一塊掛毯之後,便有兩人進了房中。張無忌在掛毯後向外張望,見兩個都是少女,一個穿着淡黃綢衫,服飾華貴,另一個少女年紀更小,穿着青衣布衫,是個小鬟,嘶聲道:“小姐,好夜深了,你請安息了罷。”那小姐反手一記巴掌,出手甚重,打在那小鬟臉上,那小鬟一個踉蹌,倒退了一步。那小姐身子微晃,轉過臉來,張無忌在燭光下看得分明,只見她大大眼睛,眼球深黑,一張圓臉,正是他萬里迢迢從中原護送來到西域的楊不悔。此時相隔數年,她身材長得高大了,但神態絲毫不改,尤其嘴角邊使小性兒時微微撇嘴的模樣,更加分明。只聽她罵道:“你叫我睡,哼,六大派圍攻光明頂,我爹爹和人會商對策,說了一夜,還沒說完,他老人家沒睡,我睡得着麼?最好是我爹爹給人害死了,你再害死我,那便是你的天下了。”那小鬟不敢分辯,扶着她坐下。楊不悔道:“快取我劍來!”那小鬟走到壁前,摘下掛着的一柄長劍,她雙腳之間繫着一根鐵鏈,雙手腕上也鎖着一根鐵鏈,左足跛行,背脊駝成弓形,待她摘了長劍回過身來時,張無忌更是一驚,但見她右目小,左目大,鼻子和嘴角也都扭曲,形狀極是怕人,心想:“這小相貌之醜尤在蛛兒之上,蛛兒是因中毒而面目浮腫,總能治癒,這小姑娘卻是天生殘疾。”

楊不悔接過長劍,說道:“敵人隨時可來,我要出去巡查。”那小鬟道:“我跟着小姐,若是遇上敵人,也好多個照應。”她說話的聲音也是嘶啞難聽,像個粗魯的中年漢子,楊不悔道:“誰要你假好心?”左手一翻,已扣住那小鬟右手脈門,那小鬟登時動彈不得,顫聲道:“小姐,你……你……”楊不悔冷笑道:“敵人大舉來攻,我父女命在旦夕之間,你這丫頭多半是敵人派到光明頂來臥底的麼?我父女豈能受你的折磨?今日先殺了你!”說着長劍翻過,便往那小鬟的頸中刺落。張無忌自見這小鬟周身殘廢,心下便生憐憫,突見楊不悔挺劍相刺,危急中不及細思,當即飛身而出,手指在劍刃上一彈。楊不悔拿劍不定,叮噹一響,長劍落地,她右手離劍,食中雙指直取張無忌的兩眼,那本來只是平平無奇的一招“雙龍搶珠”,但她經父親數年調教,使將出來時已頗具威力。張無忌向後躍開,衝口便道:“不悔妹妹,是我!”楊不悔聽慣了他叫“不悔妹妹”四字,一怔之下,說道:“是無忌哥哥嗎?”她只是認出了“不悔妹妹”這四個字的聲音語調,卻沒認出張無忌的面貌。

張無忌心下微感懊悔,但已不能再行抵賴,只得說道:“是我!不悔妹妹,這些年來你可好?”

楊不悔定神一看,見他衣衫破爛,面目污穢,心下怔忡不定,道:“你……你……當真是無忌哥哥麼?怎麼……怎麼會到了這裡?”張無忌道:“是說不得帶我上光明頂來的。那圓真和尚到了這房中之後,突然不見,這裡另有出路麼?”楊不悔奇道:“甚麼圓真和尚?誰來到這房中?”張無忌急欲追趕圓真,此事說來話長,使道:“你爹爹在廳上受了傷,你快瞧瞧去。”楊不悔吃了一驚,忙道:“我瞧爹爹去。”說着順手一掌,往那小鬟的天靈蓋擊落,出手極重。張無忌驚叫:“使不得!”伸手在她臂上一推,楊不悔這掌便落了空。

楊不悔兩次要殺那小鬟,都受到他的干預,厲聲道:“無忌哥哥,你和這丫頭是一路的嗎?”張無忌奇道:“她是你的丫鬟,我剛纔初見,怎會和她一路?”楊不悔道:“你既不明內情,那就別多管閒事。這丫鬟是我家的大對頭,我爹爹用鐵鏈鎖住她的手足,便是防她害我,此刻敵人大舉來襲,這丫頭要趁機報復。”張無忌見這小鬟楚楚可憐,雖然形相奇特,卻絕不似兇惡之輩,說道:“姑娘,你可有趁機報復之意麼?”那小鬟搖了搖頭,道:“決計不會。”張無忌道:“不悔妹妹,你聽,她說是不會的,還是饒了她罷!”

楊不悔道:“好,既然是你講情,啊喲……”身子一側,搖搖晃晃的立足不定。張無忌忙伸手相扶,突然間後腰“懸樞”、“中樞”兩穴上一下劇痛,撲地跌倒。原來楊不悔嫌他礙手礙腳,賺得他近身,以套在中指上的打穴鐵環打了他兩處大穴她打倒張無忌後,回過右手,便往那小鬟的右太陽穴上擊了下去。這一下將落未落,楊不悔忽然丹田一陣火熱,全身麻木,不由自主的放脫了那小鬟的手腕,雙膝一軟,坐在椅中。原來她使勁擊打張無忌的穴道,張無忌神功初成,九陽真氣尚無護體之能,卻已自行反激出來,衝蕩楊不悔周身脈絡。那小鬟拾起地下的長劍,說道:“小姐,你總是疑心我要害你。這時我要殺你,不費吹灰之力,可是我並無此意。”說着將長劍插入劍鞘,還掛壁間。

張無忌站起身來,說道:“你瞧,我沒說錯吧!”他被點中穴道之後,片刻間便以真氣衝解,立即回覆行動。楊不悔眼睜睜的瞧着他,心下大爲駭異,這時她手足上麻木已消,心中記掛着父親的安危,站起身來,說道:“我爹爹傷得怎樣?無忌哥哥,你在這裡等我,回頭再見。這些年來你好嗎?我時時記着你……”一面說,一面奔了出去。張無忌問那小鬟道:“姑娘,那和尚逃到這房裡,卻忽然不見了,你可知此間另有通道嗎?”那小鬟道:“你當真非追他不可嗎?”張無忌道:“這和尚傷天害理,作下了無數罪孽,我……我……便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到他。”

那小鬟擡起頭來,凝視着他的臉。張無忌道:“姑娘,要是你知道,求你指點途徑。”那小鬟咬着下脣,微一沉吟,低聲道:“我的性命是你救的,好,我帶你去。”張口吹滅了燭火,拉着張無忌的手便走。

第三十五章 屠獅有會孰爲殃第十八章 倚天長劍飛寒鋩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十三章 不悔仲子逾我牆第三十二章 冤蒙不白愁欲狂第二十章 與子共穴相扶將第三十三章 簫長琴短衣流黃第八章 窮髮十載泛歸航第四章 字作喪亂意彷徨第二十六章 俊貌玉面甘毀傷第三十三章 簫長琴短衣流黃第三十七章 天下英雄莫能當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三章 寶刀百鍊生玄光第十八章 倚天長劍飛寒鋩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十六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十二章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二十四章 太極初傳柔克剛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三章 寶刀百鍊生玄光第四章 字作喪亂意彷徨第六章 浮槎北溟海茫茫第十五章 奇謀秘計夢一場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第十八章 倚天長劍飛寒鋩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第三章 寶刀百鍊生玄光第三十九章 秘笈兵書此中藏第二十六章 俊貌玉面甘毀傷第四章 字作喪亂意彷徨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八章 窮髮十載泛歸航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三十二章 冤蒙不白愁欲狂第二十四章 太極初傳柔克剛第五章 皓臂似玉梅花妝第十八章 倚天長劍飛寒鋩第三十六章 夭矯三鬆鬱青蒼第五章 皓臂似玉梅花妝第十章 百歲壽宴摧肝腸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第七章 誰送冰舸來仙鄉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第三十九章 秘笈兵書此中藏第二十四章 太極初傳柔克剛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四十章 不識張郎是張郎(全書完)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十二章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二十九章 四女同舟何所望第二十章 與子共穴相扶將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三十二章 冤蒙不白愁欲狂第二十章 與子共穴相扶將第十二章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三十章 東西永隔如參商第二十四章 太極初傳柔克剛第二十四章 太極初傳柔克剛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三十章 東西永隔如參商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第十八章 倚天長劍飛寒鋩第八章 窮髮十載泛歸航第十六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三章 寶刀百鍊生玄光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二十六章 俊貌玉面甘毀傷第二章 武當山頂松柏長第三十五章 屠獅有會孰爲殃第二十章 與子共穴相扶將第八章 窮髮十載泛歸航第二十五章 舉火燎天何煌煌第四十章 不識張郎是張郎(全書完)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二十六章 俊貌玉面甘毀傷第七章 誰送冰舸來仙鄉第二章 武當山頂松柏長第十五章 奇謀秘計夢一場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四章 字作喪亂意彷徨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第二十五章 舉火燎天何煌煌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五章 皓臂似玉梅花妝第八章 窮髮十載泛歸航第十二章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三十一章 刀劍齊失人云亡第三十七章 天下英雄莫能當第十三章 不悔仲子逾我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