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病人在裡頭,請進吧。”士兵將藥箱還給沈寂溪,道。
沈寂溪接過藥箱, 推門而入。屋子裡除了正對着門的矮榻上躺着一個人之外, 並無其他人。沈寂溪回頭想問那士兵, 卻聞那士兵隔着門道:“先生不妨先看看病人, 在下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沒問就說不知道。
沈寂溪腹誹了一番, 走到榻邊,一見榻上之人不由一愣。他伸手翻了翻對方眼皮,又搭上對方的手腕號了號脈, 不由眉頭緊蹙。
他反覆試了數次,心中依然疑惑不解。
這時只聽外面傳來聲響, 隨後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沈寂溪看見來人, 不由一愣。那人並非如他所想一身戎裝, 而是身着一襲雪白的大氅,黑髮隨意的束到腦後, 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的行伍之氣。
“是你派人將我抓來的?”沈寂溪問道。
那人一愣,隨即回身向士兵看去。士兵拱手道:“屬下冒昧,無意間苛待了沈先生。”
那人淡淡的道:“領罰去吧。”
士兵躬身應是,便要離開。沈寂溪起身道:“他並未苛待我,你無需將自己撇的那般乾淨, 罰他做什麼。”
那人聞言也不堅持, 擺了擺手。
士兵向沈寂溪拱了拱手, 立在一旁不再做聲。
沈寂溪回到榻邊, 道:“此人的病, 我醫不好。”
那人輕輕一笑,道:“在下韓荻。素聞沈先生之名, 今日特將先生請來,並非爲了醫人,而是要與先生打個賭。”
“打賭?”沈寂溪聞言看了看韓荻,見對方一臉笑意,卻不似玩笑,道:“什麼賭,賭這個人何時會死,還是賭我能不能醫好他?”
韓荻微微一笑,道:“以你之才,醫好此人並無懸念。我要與你賭的,是我的性命。”
“我與你無冤無仇,要你的性命做什麼。我雖有些好賭,可這些年早已改掉了,若是……算了,總之我不會與你賭,此人的病我也醫不好。”沈寂溪道。
韓荻聳了聳肩,略有些惋惜的道:“那可真不幸。”
沈寂溪一臉戒備道:“你這話是何意,難不成我不與你打賭,你便不放我走了?”
“我是說此人不幸,並非說先生。”韓荻指了指榻上之人,對着外頭道:“將這具屍體擡走吧。”
沈寂溪一愣,不多時士兵帶了兩個人進來,將被子往上一扯蓋住那人的頭,便欲擡出去。
“他還沒有死呢。”沈寂溪道。
“你既然治不好他,他遲早是個死,早死晚死都一樣,差不了多久。”韓荻說罷擺了擺手,士兵便擡着人出去了。
沈寂溪咬了咬牙,暗罵一句,道:“讓我試試吧,若是治不好再將他擡走。”
士兵聞言停在門口等待着韓荻的吩咐。
韓荻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道:“先前你已然拒絕了,若是再將人擡進來,豈不是讓我好沒面子。”
“你……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你到底要如何才肯罷休?”沈寂溪氣急敗壞道。
“我要你同意與我打賭,否則,這人便不能再被擡回來。”韓荻道。
沈寂溪冷哼一聲,道:“你當我傻麼。不治便不治,你讓他們擡走好了,我是決計不會同你打賭的。”
“好哇,那便擡走吧。”韓荻對士兵招了招手。
沈寂溪握緊了拳頭,恨不得將眼前之人狠狠揍上一頓。好在,他深知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在別人的地盤上他自然不會輕舉妄動。
天色已近黃昏,原本漸小的雪勢,又漸漸大了起來。
詹荀帶着少年從章煜的營房往回走,一路上臉色晦暗。待到了自己的住處,詹荀立即命人往漸熄的炭盆裡加了些炭火。
“他沒有爲難你吧?”詹荀關切的問道。
少年搖了搖頭,道:“詹大哥,我師父尚不知我來此,天色漸晚,我恐怕該回去了。”
詹荀蹙了蹙眉,道:“小櫻,大帥想讓你在營中多住幾日,你便暫且委屈一下,先住我這裡吧,我去別處休息便是。”
少年聞言臉色有些微怒,道:“你還不如將我關起來,省得我半夜再跑了。”
“你放心,有我在,自然無人會傷你。你安心休息吧,我命人再送一牀新被子過來。”詹荀說罷便起身出了營帳。
雪依舊紛紛揚揚的下着。
老六立在醫館門口望着北大營的方向,一動不動。阿南在屋子裡頭一會兒坐一會兒站,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方纔已有士兵來傳過信,說是軍中有人病的極重,恐怕沈寂溪要晚些回來,要他們切勿惦記。
只是,好端端便被人招進了軍營,至今未回,說不惦記是不可能的。醫館纔開了不到三日,又極爲低調,怎會引起軍中之人的注意?
老六滿腹疑問,回頭問阿南,道:“今日你說接診了一個受外傷之人?你可知道對方的來頭,爲何受的傷?”
“是當兵的,聽他的說法,是捱了軍棍吧。”阿南道。
老六恍然大悟,心裡的石頭落了一半,對阿南道:“不早了,咱們不等了,先去吃飯吧。”
阿南一愣,但見老六臉色好了許多,心裡頭便也跟着踏實了,忙點頭應是。
同樣是晚飯時分,有人卻還餓着。
沈寂溪肚子咕嚕咕嚕的叫了幾聲,他手裡捏着銀針在病人身上施針,自己絲毫沒有察覺。
韓荻立在遠處看着沈寂溪,面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不論沈寂溪願不願意同他打那個賭,他都早已經和自己賭上了。
他賭的是沈寂溪的心。
這一局他贏了,下一局,尚未可知。
沈寂溪收起銀針,活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脖子,起身到一旁的書案上,提筆寫了一張方子。他反覆斟酌,修改了數次才勉強滿意。
“讓人按此方抓藥,能不能救活,就要看這藥效如何了,我沒有把握。”沈寂溪道。
韓荻接過方子,交給了士兵。
“好了,現在你可以說你究竟要和我賭什麼了。”沈寂溪道。
這時有士兵送了晚膳過來。
韓荻淺淺一笑,道:“時候還不到,不如先吃點東西慢慢等。”
“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我與你素不相識,你好端端將我抓來不說,還故弄玄虛。我都已經答應了要同你打賭,你又賣起了關子。”沈寂溪不滿道。
韓荻道:“你莫要着急。小四已經去抓藥了,待他回來,這藥效便可見了。若此人能活,這賭我便告訴你,若此人不能活,便算我輸了。”
沈寂溪一臉的莫名其妙,道:“你不是要同我賭你的性命麼?若你輸了,便是性命不保。難不成,這人若死了,你也會死?”
“你肯醫他,我已贏了一局。人的運氣總不會一直那麼好,這一局我會不會贏,就全仰仗你那副藥了。”韓荻道。
“莫名其妙。”沈寂溪不再理會韓荻,徑自坐下拿起方纔士兵送過來的吃食開始吃飯。
吃了幾口還不忘沒好氣的抱怨道:“將士們保家衛國已是夠辛苦了,還要日日吃這種東西,當真是命苦。”
韓荻苦笑一聲,望了一眼榻上的士兵,又望了一眼兀自生着悶氣吃飯的沈寂溪,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真希望這個傢伙的醫術像自己期待的那般高明,否則……
若自己當真輸了,輸掉的可不止他一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