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入城

第二天一早,詹荀趕在沈家父子倆醒來前,便離開了詹村。

他還不能自如的應對沈小河的親暱,自然也無法應對離別的場面。沈小河長大了,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爹,咱們不去郡城麼?”沈小河和沈寂溪分坐在馬車前頭的兩側,慢悠悠的朝北而行。

“不去了。”

“你不是說郡城要有疫症麼?”沈小河嚴肅起來,還是很認真的。

“對呀,我怕你染上,咱們得趕緊離開,越遠越好。”沈寂溪大言不慚的道,完全沒有醫者當有的責任和惻隱之心。

沈小河搖了搖腿,道:“那你回了中都,晚上做夢別哭哦。”

沈寂溪一愣,面色刷的一下白了。

“六叔公不是給了萬草丹麼?大不了我再喝你一口血,血疫便解了呀。”沈小河若無其事的道。

沈寂溪這纔想起來,自己還剩最後一粒萬草丹,臨行前老六塞給了他。

見對方仍然猶豫不決,沈小河道:“我可不想再聽你做夢老哭哭啼啼了。”他偶然間得知了沈寂溪噩夢的緣由。

那個糾纏着沈寂溪好多年的噩夢,和血疫有關。沈小河聽到過對方說,這世上能解血疫的人,只有他一個。

若是不盡力而爲,恐怕這郡城的數千口人命,又會有人算到自己頭上。

沈寂溪知道,縱然他調轉馬頭,結果依然可能是全城覆滅。

“爹?”沈小河拿眼瞄他。

沈寂溪調轉了馬頭。

沈小河一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怨念。自兩人從中都動身,他便篤定沈寂溪一定會進郡城,昨夜不知對方犯了什麼渾,打了臨陣逃脫的主意。

但是沈小河深信,即便自己不開口,對方也一定會回去,不過是多走些冤枉路罷了。

沈寂溪有點爲自己臉紅。坦白的說,沒尋到水蠱的時候,他真的慌了神,心灰意冷,便覺得一點指望也沒有了,所以想到了逃跑的念頭。

不過,此刻回過神來,他便恢復了理智。郡城是他的去處,血疫一日不解,他便一日不得安寧,這是個詛咒,或者是個使命。

馬車沿着大道一路到了城門口,卻見城門口嗚嗚泱泱的堵滿了人,大都拖家帶口,有的還推着行李,少說也有近千口人,而本應在白日裡打開的城門,此刻卻緊閉着。

糟了,難道血疫已經爆發了。

沈寂溪趕着馬車停在路邊,問了問堵在城門口的人,才稍稍放了心,原來這些都是流民。

城門一時也沒有要開的意思,城外竟然也沒有官兵。

“爹,不是不打仗了麼?怎麼會有這麼多流民。”沈小河目瞪口呆的縮到了馬車裡,探了個頭在外頭。

沈寂溪皺着眉頭,半晌才道:“武帥昨日率大軍回朝了,這些住在邊境的百姓,見大軍一走,便失了主心骨。生怕敵軍趁機再打回來,也不知受了誰的煽動,便想要躲到城裡去。”

城裡有駐軍,又有厚厚的城牆,自然是穩妥的。

“那……會有人打過來麼?”沈小河問道。

“不會吧。”沈寂溪依舊皺着眉頭,沒什麼心思爲沈小河答疑解惑。

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放了這些流民進城,勢必會增加城內的負擔。血疫一旦爆發,不知道會多死多少人。

“是爹。”沈小河從馬車裡鑽了出來,衝着城門的方向揮了揮手。

不遠處原本緊閉的城門打開了,兩隊人馬出來列到城門兩側。詹荀騎在馬上,沒有要下來的意思,此刻身上着的軍服已經同前幾天不同。

“果然是坐的高,說的遠。”沈小河傻呵呵的望着詹荀,對方並沒有注意到他。

在沈寂溪愣神兒的時候,詹荀的講話已經接近了尾聲,可是因爲離得遠,沈寂溪一句也沒聽到。

後來才輾轉打聽到,對方作爲守城的千總,已經發話了,城內原來駐兵的營房,因爲撤兵空出了不少,將將能容納這些流民,於是在營房劃定了一部分區域,可以供這些人先住進去。

不過爲防止擾亂郡城原來的居民的生活,這些流民暫時只能在規定的區域內活動,待有了更好的安置方法,再做變更。

不一會兒便有士兵組織流民排起了長隊,城門口有專人一一負責登記,並且當場分配住處,攢夠了一撥人便由士兵帶去安置。

“爹,咱們也去營房住麼?”沈小河一臉嚮往。

沈寂溪道:“和他們擠在一處做什麼,咱們去醫館。”

這時維持秩序的士兵走到了沈寂溪旁邊,沈寂溪一把拉住對方道:“這位大哥,我們在郡城有住處,不去住營房,能不能先讓我們進去。”

那士兵撥開沈寂溪的手道:“住不住不是你說了算,這麼多人都說自己有住處。”說罷隨意指了指旁邊,立馬便有人應和道,是是是,我們也有住處。

沈小河見狀不樂意了,指着遠處的詹荀大吼道:“那個將軍是我爹。”

衆人一通鬨笑,便連那士兵都有些忍俊不禁了,捏了捏沈小河的臉,道:“那不是將軍,那是千總大人,大人今年才弱冠,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大的兒子。”

沈寂溪一把撩開對反的手,沒好氣的說:“是不是,不由你說了算。”

對方被沈寂溪一瞪,不由有些赧然,一時竟忘了反駁對方。實在是沈寂溪生的太過俊俏,尤其是發怒的時候,倆眼一瞪,風情萬種。

沈小河只當對方是被自己的爹嚇到了,也耀武揚威的道:“哼,沒錯,千總大人當真是我爹。”

“沈小河,閉嘴。”沈寂溪心亂如麻的,沒什麼心情斤斤計較,扭頭坐到馬車上不再理會旁人。

那士兵見狀只得訥訥的走開了。

雖然秩序井然,但架不住人多,待沈家父子到了城門口,早已是午時了。本來報了身份和住處,待士兵覈查過後是可以不去住營房的,但是沈寂溪總覺得此事不單純,便乾脆隨着流民一起被分配到了營房。

馬車登記之後由交由專人代管,沈氏父子和另外兩個漢子被分到了同一間四人營房。

營房是原先駐城的士兵居住的,武家軍人數衆多,大都駐紮在城外的營帳,只有一小部分是駐紮在城內的。不過所謂的一小部分,也有近兩千人之多。

如今撤走了一半,城內只有不到一千人駐守。

爲防生變,武堂還在城外駐守了近五千人,只等着過些時日沒有變故,再行撤走。畢竟武家軍在郡城駐守了數年之久,一時之間大舉回朝,難免會有人生出什麼幺蛾子。

沈小河倒是很新鮮,一直“坐立不安”的。

守城的大營在城西,大營與郡城的居民之間隔着條小河貫穿南北,河雖然不寬,但是也沒到輕易能跨過去的地步。

況且在大營之側,自是無人敢造次。

沈寂溪帶着沈小河在大營裡轉了轉,發現其他流民都喜氣洋洋的,好像撿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大營的南側被隔出來給流民暫住,北側則住着守城的士兵。小河邊的每道橋上都有士兵把守,流民一時之間倒真的過不去。

可是,血疫是通過水源傳播,他們只要飲着同樣的水,照樣逃不過染上疫病的結果。

“爹,咱們什麼時候去醫館?我不想住在這裡了。”沈小河的新鮮勁兒輕易便過去了。

沈寂溪嘆了口,這些流民看着並沒有異樣,想必當真是想住到郡城裡來。雖然此舉有些不計後果,倒也情有可原,誰不想尋個安安穩穩的地方生活?

“咱們現在便走吧。”沈寂溪道。反正留在這裡也無濟於事,只能靜觀其變了。

兩人回去取了行李,想過河的時候卻被橋上的士兵攔住了。沈寂溪開始的時候還是很客氣的,可人家一板一眼的咬定,他們進城的時候不講明真實情況,如今又說不是流民,這不是給組織添麻煩麼?還是老老實實的住在營房裡吧,別惹事兒啦。

沈寂溪哪受得了這個氣,揮拳照着對方的面門便招呼了過去。然後,對方一擡手,反勾住沈寂溪的胳膊,輕輕一扭,將他的膀子卸了。

沈小河:“……”

沈寂溪:“啊……”

“襲擊守城士兵,你這是要挨板子的。”那士兵不依不饒,拖着沈寂溪便要招呼另外幾個士兵把人押走。

沈寂溪疼得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弓着身子,恨不得跪到地上,可肩膀的疼痛絲毫沒有減輕。

沈小河嚇得哇哇大哭,不一會兒便招來了許多圍觀的人。

就在沈寂溪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上來打算把自己拖走的士兵突然停了手。緊接着一隻寬厚的手掌握住他的胳膊,另一隻手扶住他的肩膀,然後伴隨着他“啊”的一聲大叫,胳膊被裝上了。

“爹,你怎麼纔來呀……”沈小河哭的更委屈了,抱着來人的大腿便蹭啊蹭。

沈寂溪終於回過神來,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的樣子,便聽見對方對着身邊的人淡淡的吩咐道:“把他們送回城西的沈氏醫館。”說罷拍了拍沈小河的腦袋,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