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亨納瑞沒有在基因獵人行會這邊呆多久。其實夏吾發現他的時候,這個收購會就已經接近結束了。很快,就有短消息通知衆人下班。郇山集團的員工們很快就收拾好,上了火車。
這列火車的起點在基因獵人行會附近,而終點則在太空電梯附近。
越是靠近太空電梯,巨大建築物的陰影就越發密集。暗淡的月光之下,這些聳立的龐然大物,如同垂手而立的巨人,低頭俯視路過的火車。
馬克亨納瑞看着這些遮蔽天空的巨型建築,忍不住浮想聯翩。他知道奧爾格·劉跳槽到郇山的時候,郇山就贈送給他這麼一棟樓,而且還是在北迴歸線以北的那種,價值比這裡的樓要大得多。這裡的巨型建築,有一大半連玻璃幕牆碎了都無力修繕。但奧爾格·劉從沒有去過。
他倒不是羨慕財富。他只是覺得,這種受人重視的感覺很好。
如果他真的有那麼一天,多半代表……他可以想做什麼研究就做什麼研究。
想到這裡,他再一次想到實驗體05。
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主角”。
這關涉到他作爲研究者的“尊嚴”與“本性”。他想要研究05。
只不過,他確實不知道應該去哪裡尋找夏吾。在經過反覆的思量之後,他最終選擇來到了這裡,加納科喬。
有證據顯示,奧爾格·劉大學時代做社會實踐的時候曾經來過這個城市,研究當地民間魔法團體的特殊儀式。另外,奧爾格通過逆轉錄病毒嫁接給實驗體們的特殊基因,也多半出自加納科喬的基因獵人行會。
這裡是一個因緣際會之地。
或許會有讓夏吾來到這裡的因素,也說不定。
列車駛過了某個車站,沒有停車。這原本是城市公共交通的一部分,只不過現在已經被廢止了。
車站的下面,有一個人影,正在烤火。
或者說……一團人影?
從輪廓上看,“人影”毫無疑問是人無疑。但不管從那個方向看,他都是朦朦朧朧的。而若是走進看,才能發現異常。
這個“人”實在是太高大了,身高絕對超過了兩米。
他就蜷縮在這裡。面前是一團篝火。火的主體是一團大象糞便。食草動物的糞便之中有更多不能被消化的植物纖維,而乾燥的天氣與極端的高溫又在短時間內將大象糞便的水分蒸乾。這種效能接近木炭的良好燃料滿大街都是。加納科喬很多普通居民就靠這個燒水煮飯。
但“影子”的舉動很有些奇怪。他身邊還有很多草紙、木頭甚至是塑料之類容易燒出明火的燃料。他時不時將這些易燃物扔進火堆,保持火堆始終有明火。
赫胥黎並不是爲了保暖。他是爲了照明。
他已經在城市之中和正體不明的敵人以及追兵周旋了二十四小時。他曾嘗試回到孤兒院,和神父匯合。但他根本沒法靠近那個方向。每次他想要朝那邊圖爲,就有很大概率遇上一隊純粹是“不明生物”的追兵。
他被堵進城市之中。無奈之下,赫胥黎只能依靠連續過“幸運”的彷彿,不靠眼睛不靠地圖來,尋找正確的道路,並在入夜時分抵達了加納科喬的口岸。
只要進入太空電梯,他就勝利了。
阿爾馬洛·赫胥黎是鬥犬。他不需要一個人解決所有的敵人。只要他將消息帶回去,就會有一羣鬥犬,攜帶針對性的裝備回來解決這件事。
但他抵達海關的時候,才發現問題似乎有點嚴重。
似乎是預料到他會來的樣子,所以今天加納科喬海關很早就封鎖了口岸。太空天梯降落地區附近,已經豎起了一排哨塔。他們甚至清掃了周圍的街道。大功率的探照燈照亮了口岸周圍的一整條街道。
甚至還有兩臺直升機防範有人從樓房上躍下。
光越強,影越深。在這種情況下,赫胥黎的攻擊能力倒是大大的提升了,但他不可能不暴露的。
強光之下一團影子,實在是太明顯了。
而從各處的陰影上,赫胥黎也得知了此地的佈置。這裡早早架設的地對地反法師榴彈機炮。這種裝備曾經在二百年前的人類內戰之中大放異彩,雖然近年來被更先進的裝備所淘汰,但對於他這種不擅長防禦的普通法師來說,依舊有很大威脅。
另外,通過法師的視角,他也察覺了三個具備強大靈性的生物——這恐怕就是魔咒政府的法師了。他們已經有前往北迴歸線以北的資格,但是卻迷戀在這個被人類文明拋棄的區域,迷戀生殺予奪的特權。
如果是遭遇戰,那三個法師多半不是赫胥黎的對手,也就是一刀一個的事情。但現在,對方已經準備好了陣地,不知道完成了什麼儀式。如果正面對上,赫胥黎凶多吉少。
於是,他暫時放棄了現在進入那裡的想法。他打算明天天亮再去試試,看能不能混過去。
爲了避免被重武器轟殺,赫胥黎沒有在附近呆太久。他重新撤回市區。
這個地方並非是宗教重地,而是居民區,居住的人中,有一部分是外來遊客,隔壁街就是著名的寵物市場。另外,大象公交車站的首發站也在這裡。再過不遠就是象舍。
不管對方再怎麼喪心病狂,都不可能用重武器轟炸這裡。
影子如同觸手一般掃蕩街上的垃圾。
赫胥黎就這樣坐在火堆旁邊,時不時扔一塊垃圾進去,保持火焰明亮,並等待黎明。
糟透了。他想。要是自己一開始就找神父要線路,就不會陷入這種被動的情況了。
實在是太沖動了。
在赫胥黎看來,這已經是自己第二次因爲“衝動”而造成災難性後果。第一次就是在空間站之中對夏吾的後腦打出“暴擊骰”的攻擊。這觸發了夏吾的主角屬性,讓夏吾逃離了空間站。然後就是這一次。
每一次,都導致了更嚴重的後果。
就拿空間站那一次來說,實際上,他可以更謹慎一些,和夏吾再周旋一下。
只要再周旋幾秒,他的同伴就能夠找到正確的情報,讓所有實驗體停止活動。
在實驗體不反抗的情況下,他們不一定需要殺死實驗體。這並不會觸發主角屬性的被動反擊。
幾年之前,他剛剛認識京都純子的時候,京都純子就爲此譏諷過他,說他升遷的機會渺茫。
——也許我真的不適合納爾遜影心流吧。
赫胥黎不知爲何,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納爾遜影心流的核心要義在於“隱藏自身”。“影子”包含了“陰”與“私”的理念。影子隔絕窺探,確保了隱蔽與私密。影子之下,“隱私”——“隱藏的自我”得意完全。
影子,就是護衛“不可侵犯之領域”的“正義”。
但他總是忍不住要跳出去,跳到正面,跳到明處去。
或許比其他,京都純子更適合納爾遜影心流?
赫胥黎想起這個就有點像笑。他也不是第一次想到這個事情了。京都純子是一門心思想要成爲政客的人。她的魔法構築乃是“拉爾夫文化樹”,也是社會系中大名鼎鼎的流派。但赫胥黎覺得,京都純子真的很善於隱藏真實的自己——如果不是做了幾年的朋友,他是真的想象不到這個女人的私人空間可以邋遢到什麼地步。
火堆“噼啪”了一下。一塊爛木頭裂開了。火光一下子明亮起來。但幾分鐘之後就漸漸轉暗。
赫胥黎又扔了一塊什麼可燃垃圾。
嘭的一下,火苗猛的一竄。
赫胥黎的思緒也隨之發散。
在認識京都後不久,他就認識了安德魯——安德魯和京都純子是多年的好朋友,原因是他們有相似的遊戲品味。這也是京都純子“隱藏起來的自我”。她是個狂熱的遊戲玩家,每年總有幾個月因爲衝動消費而在食堂吃上好幾天的免費麪包配免費湯。
安德魯是赫胥黎友人之中魔法專業水平最高的人,他也是赫胥黎畢業之後唯一會跟赫胥黎嘮叨理論的人。託他的福,赫胥黎對天命之路的理解相當深刻。
安德魯是支持“魔法的起源是概率論失效”的那一派的。他時常說,“魔法”的真相,就是將“理想概率接近零的事實”創造出來的一門技術。他愛用“本應沒有物理上的因果關係的兩個事實,同時同步的發生”來描述“魔法的儀式”與“魔法的效果”之間的關係。
“明面上的因果關係鏈斷裂了,所以發生了,這纔是奇蹟。”安德路常常這麼說。
當然,赫胥黎屬於與之相反的派別。不過他不是做理論研究的,所以很少與安德魯爭論什麼。
“如果我學得更加認真一些,說不定就不會落到現在這種境地?”赫胥黎將頭靠在鐵路橋的橋墩上,認真的想到:“那些描述,具體的應當怎麼說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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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或許存在超越了物理規律的規律。”
20世紀著名的心理學家卡爾·古斯塔夫·榮格曾經如此思考道。他認爲,世界上“神奇的巧合”已經多到了無法單純用“巧合”來解釋的程度。所以,他覺得有必要提出一套解釋這些巧合的模型——而且是超越物理模型之外的全新範式。
於是,他在自己的書中寫到:“這(巧合)不可能是因因果關係導致的,而是多個事件同時發生,屬於一種‘同時性’……所以當兩個沒有因果關聯的事情同時發生、具有相同或類似的意義,我就會用‘共時性’這個概念。”
“共時性”是基於榮格心理學而誕生的一種,和因果關係一樣,可以用來解釋事件發生的“原則”。
當然,榮格只是心理學家。他不是物理學家,所以,他對物理學的“量化”不感興趣,自然也不對“量化”之後一系列涉及“概率論”的工作感興趣。“共時性”這個概念在平凡宇宙,大概只能用來當搞笑漫畫的設定——因爲這種具有強烈主觀性的概念真的不是很能解釋現實中發生的事情。
但是,在今天,也有部分法師偶爾會拿這個概念構建新的魔法理論體系。
因爲……
偶爾確實會出現這種事情。物理上理應毫不相干的幾個事件,同時同步的發生了。
而且似乎指向了相同的因果。
車站之中,一隻蜥蜴突然擡起身體。變溫動物一般不喜歡在夜間活動。但是它似乎出了點意外。
一點小小的意外。
它吃了一隻死蒼蠅之後就多少有點這個傾向了。不知道爲什麼,蜥蜴非常想要運動一下。它感覺得到自己冰冷的肢體。這個僵硬的冷血軀體並不很想運動。但莫名其妙的衝動就是驅使着它。
於是,蜥蜴發動了自己的能力,一下子變得透明起來。它是變色龍的突變個體。於是,它就這樣從籠子的縫隙裡鑽了出來。
蜥蜴跌跌撞撞的走着。它碰翻了一個玻璃容器。扣住容器的接口正好撞在地上。籠子被打開了。一條黑曼巴蛇也出來了。
很不湊巧的是……這個時候,所有人都盯着外面,警戒赫胥黎的到來。沒有人注意到兩個逃跑的實驗品。
與此同時,雞正在夜空之中盤旋。
可憐的雞,它被夏吾嚇壞了,忘了自己沒有夜視能力——大多數鳥都沒有夜視能力。它迷失了方向,在城市裡繞了幾圈。
在某個旅館的某個房間,一隻猴子突然興奮。
它感覺到了什麼……一種對它來說很重要的存在。
沒有證據證明這些事情之間存在因果上的聯繫。它們只是同步發生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