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奇蹟”,一般可以用“極小概率事件”這個詞替換。關於這個詞,又有兩個相互矛盾的描述。
所謂的極小概率事件,看似極不可能,實際上非常平凡,司空見慣,一系列的基本規律註定了它的發生。
所謂的極小概率事件,是可以被認定爲“幾乎永遠也不會發生的事情”。比如說,一個人過馬路就有一定的可能會被車撞死,但若是有一個人真的因爲這種事而一輩子不過馬路,那麼大家也不會覺得他小心謹慎,只會認爲他腦子有病。
極度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理應被忽略不計,這符合“科學”。
按另一方面,任何有可能發生的事象,本質上都是龐大概率空間之中的一個點、一條線。只有存在於這個概率空間之內的事情,纔是“有可能發生”——換句話說,只要存在於這個概率的總的集合當中,那就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物理的規則支持它的發生。
只有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才能發生。
對於過去的一切極小概率事件,本質上都可以看做司空見慣。而對於未來的一切極小概率事件,都可以忽略不計。
而對於當前時間點的人們來說,“未來”將要發生的一個奇蹟,卻既不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也不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東西。
這個奇蹟發生於傍晚,太陽落山的時候。
準確來說,奇蹟發生於下午五點五十三分。
“獵人”舉起了槍,瞄準了垃圾桶邊上的一團塑料布。
塑料布之中有一團陰影。赫胥黎就在影子當中安靜的吮吸刺角瓜,用刺角瓜的汁液送服各種壓縮營養劑。
——這個鬥犬有點厲害。
“獵人”如此想到。或然神剛纔是看着他警覺的繞過偵查人員的。
普通的警備人員毫無意義。除非在路上設置足夠昂貴的路障與檢查哨,不然這個人總能找到警備人員的視線死角,然後繞過去。就算是他這位權能爲“狩獵”的或然神,也需得萬分小心。
不過……他還沒有發現自己。
現在,時候到了。
“獵人”的手扣在扳機上。他的權能其實很弱,都與“狩獵”有關,其中又只有“追尋獵物”與“必然命中”兩個可堪一用。而且這個“必然命中”也很弱。他只能依靠射擊武器,射中定義爲“獵物”的生命體。如果射擊對象是非生命體,那麼這個權能就無法生效。甚至,如果他想要射擊的對象受了重傷,無法移動,或者僅僅是被束縛起來,那這個權能也無法生效——已經落網的獵物是不需要射擊的。
但這巨大的限制也帶來了補償。他射出的子彈或弓箭很難被幹擾,並且射出的傷口必定爲致命傷。
只需要扣下扳機……
這個時候,“獵人”突然有一種“下墜”的感覺。
彷彿是一腳踩空,彷彿是腳下的土塊突然坍塌、整個人被拋下懸崖,有彷彿是腳下的冰面綻裂,落入水中。
“死”。
這是“獵人”成爲“神”以來,第一次有一種接近“死”的感受。
他就要消失了。
這種感覺只有一瞬——或許是幾秒。他的時感在那一瞬間完全失效。
等到他恢復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躺在輸電塔的底下。
冷汗。
“這是……‘神話否定’?”
“獵人”狼狽的爬了起來。周圍的行人並沒有注意到這個滿身塵土的傢伙。他們仍舊癡癡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某種精神性的影響從“獵人”身上蔓延開來。他們陷入了一種宗教體驗之中。
獵人輕輕一躍,再次來到輸電塔的塔頂。他再次看向那垃圾堆,卻發現赫胥黎已經失蹤了。
F.U.C.K。
獵人懊惱的坐到電線上,一隻手捂着額頭。
他的權能“追尋獵物”是能夠保證持續的追蹤獵物。但是相對的,只要他走神,就有走丟的可能性。
不過這方面問題不大。他們人多,重新鎖定赫胥黎,總能找到機會。
而現在問題更大的是……“神話否定”。
這個詞是“王”所創造的。或許是因爲成系列的涌現的或然神很少見,又或者是將他們呼喚到“必然世界”的儀式很特殊。“獵人”和他的同伴們,都面臨着一個非常神奇的問題——“神話否定”。
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個體的某一項行爲,如果無意中符合了自身神話故事的前半段,但是卻因爲某些客觀的原因,無法再現後半段,那麼整個神話的“真實性”就會遭到來自“自身”的否定。這些或然神“涌現到必然世界”的事實遭到了自身的否定。他們這個團體之中的所有個體,都會跌入更深的“不可能”當中。
比如說,如果某一段故事的後半段需要太陽神讓太陽不再升起、但太陽神偏偏沒有讓地球停止自轉的權能,那麼,或然神就完成了“神話否定”。
神話畢竟是對世界認知極其有限的古老人類創作的。如果真的要找,不符合“事實”的認知比比皆是。
在此之前,他們並沒有聽說其他或然神有這樣的問題。畢竟,在理想國小行星帶電站發電的赫利俄斯沒有太陽馬車,沒有一個叫法厄同的兒子,也過得好好的,從沒斷過供電。
或許他們是特殊的。
但現在的問題是……
“到底是哪個白癡做的?”
“獵人”低聲問道。
並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模仿神話就能引發這種效果。根據“王”的權能以及衆神總結的經驗,只有或然神自己去否定,才能達成“攻擊”的效果。
那麼,到底是誰做了這種事……
“獵人”並不覺得自己的同伴之中存在這樣的傻子。但他也不覺得這是單純的“巧合”。
——是誰,懷着什麼目的做了這件事嗎?
另外,還有一點他也很在意。
赫胥黎在他開槍之前逃跑了。
這是非常明顯的事情。他在朝着“不可能”墜落的時候,身上的神性力量逸散,使得周圍所有人暫時的陷入了宗教體驗當中。一般人無法抵抗,但是經過了冥想訓練的魔法師很容易就能抵抗這種無意識的衝擊。赫胥黎必定是發覺了他,然後趁着他墜向“不可能”、無法注視這條鬥犬的時候離開。
——這是否與這件事有關係?
“獵人”陷入了沉思。
他依舊記得“貨”意外失竊時,自己提出的看法。
有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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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信【拼音】:míxìn【解釋】:(1)信仰神仙鬼怪等不存在的事物。(2)泛指盲目的信仰崇拜:破除~
“迷信”的根源在於人的本能。當動物的大腦複雜到足夠意識到“兩件事”,並且具備“記憶”的時候,這種現象就會發生。
如果“事件A”之後緊隨着“事件B”,那麼生物會本能的將“事件A”和“事件B”之間做出聯繫。
這是一種非常重要的生存本能。如果人類的祖先無法將“草叢窸窣”和“一隻劍齒虎靠近”聯繫起來,那麼地球文明壓根就不會出現。
而現代社會,很多動物都有這樣的經驗——它們被一羣古里古怪的無毛巨猿運送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在這些地方,只要做出奇奇怪怪的舉動,食物就會“憑空出現”【比如啄一個銀色的什麼什麼機關】。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一段時間之後,再做那些奇奇怪怪的舉動,食物就不會“憑空出現”了,但是動物們依舊會保持這種習慣。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無毛巨猿壞得很,又不讓它們覓食,對吧?
對此,無毛巨猿覺得他們有理由認爲,“迷信”是潛伏在本能之中的。
但事實上,“事件A”和“事件B”之間不一定存在關聯。
比如說,21世紀初,“瘧疾高發地帶”和“癌症低發地帶”有很大一部分區域是重疊的。
可若是得出“瘧疾防癌”的推論……
實際上,21世紀的瘧疾高發地帶多半是貧困地區,人羣壽命很低,絕大多數人都活不到癌症發作的時候——畢竟癌症這種疾病的發病率是隨着年齡的增長而增長的。在那個時代,日本與北歐的癌症率全球最高。
“瘧疾高發”和“癌症低發”只是有着相近的起因——“貧窮”。
在這個示例之中,“事件A”和“事件B”,就沒有必然聯繫。
只要不遇上“轉移污染”的產業【比如孟加拉拆船工,或者“癌症村”】,21世紀貧困地區的人,就基本上活不到癌症高發的年紀。另外,缺少現代醫學的地區,也很難確診癌症。貧窮確實是可以高效的降低癌症率的。這個世界,確實存在“得不起癌症”的人。
兩個事件之間,並不總是有必然聯繫的。
雖然免疫學上,瘧原蟲確實有重新激活癌症患者抗體、讓T細胞獲得狂化buff的可能性。Berserker化的T細胞會不分青紅棗白的攻擊一切目標,這個過程當中,癌細胞也會被清除。可這個過程中,免疫細胞也會清除掉人體自身的健康細胞,大概率讓癌症患者直接暴斃。
正如卡爾·波普爾所說,“極小概率事件理應被忽略不計,這是符合科學客觀性的”。瘧原蟲重新激活癌症晚期患者抗體,並不能成爲“瘧疾高發區域鮮有人因癌症死亡”的原因。
只不過,人類的本能總會驅使他們尋找事件背後的“真相”——這種過去被人類祖先用來與劍齒虎鬥智鬥勇的高級本能,在文明社會常常被用於賭博。
在機械幸運應用摧毀博彩業之前,人類就是這樣的。在體育博彩一息尚存的今天仍舊是如此。人類會相信,自己存在“手氣好”的時候,發明各種“玄學”提振自己的運氣——當然,其中大部分都毫無意義就對了。畢竟現如今,概率魔法也是“魔法中的魔法”。
但你在賭博之前的儀式性動作,未必和你的勝利存在必然聯繫。
但是……
沒錯,“但是”這個詞又出現了。
但是,啊,但是,在今天,你大可以說“Everything is connected”——一切都是有聯繫的。定域性基本完蛋,概率失去意義的這個時代,沒有什麼可以從客觀層面否定兩件事之間的聯繫。
沒有證據能夠肯定或否定,這蒼蠅的奇蹟是否改變了更廣闊的世界。
但這個奇蹟真的發生了。
一隻蒼蠅——一隻黑色的蒼蠅或許是熱昏了頭,搖搖晃晃的撞向嘎嘎德的“地獄之眼”。這蒼蠅比它尋常的同類要大上一圈,腰部有兩個相連的黃色菱形標誌。它或許是某隻幸運的越過北迴歸線城牆、來到“失控區域”的清道夫八號的變異體。或許是它變異出了某種毫無邏輯可言的本能,又或者是它熱昏了頭,總之,它就用力的撞向嘎嘎德的“地獄之眼”。
嘎嘎德伸出手去驅趕蒼蠅。但是蒼蠅彷彿跟他較上了勁。夏吾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可危險的,所以沒有理會。
但包括嘎嘎德自己在內,所有人都忽略了一點。
普拉文人確實是樹棲的物種,但是普拉文母星的樹木比地球的樹木要高大很多。嘎嘎德的生理特徵不是很適合攀爬金合歡這種樹。
於是,非常合理的,嘎嘎德雙手一空,失去平衡。他短小的下肢法力,扣住了樹枝,但他本人卻在天旋地轉之中大頭向下了。
於是,他腰間一把刀子就滑落下去。
這把刀甚至不能算“武器”。恩加布羅這等黑幫分子也不怕嘎嘎德這種奴隸拿到開刃的刀。奴隸身上的保險措施就是最好的保險,而且這一把生鏽的刀也很難用來砍人。嘎嘎德不過是用它在林中開路而已。
但從高處墜落的話,殺人也夠了。
嘎嘎德尖叫:“小心!”
錢光華正好在樹下。但這個瞬間,他已經來不及躲閃了。
一道身影如風般撲來。約翰也看到了這一現狀。他不顧一切的衝向錢光華,想要救下對方。約翰已經忘了其他所有,他拼命的觀想符文,調動靈性,集中精神。某種力量從他體內涌現。
少年如同一發二踢腳,嗖的一下飛了出去。
一發旋風捲開刀子的同時,約翰已經撞在了錢光華身上。就看枯草狂舞,塵土飛揚,伴隨着一鬼哭狼嚎般的破空之聲,約翰已經帶着錢光華消失不見。草原之上留下了一條明顯的路徑,路徑之上,長草倒伏,紅色的塵土如煙一般緩緩沉降。
“臥槽。”夏吾也是楞了一瞬。
約翰的速度倒還沒有子彈那麼誇張。但是夏吾也確實是沒料到,小兄弟居然在這個時候爆了種,速度能有這麼快——他這個時候沒有反應過來。
然後,他面色一變。
在然後,就是“咚”的一聲悶響。
以及一羣受驚的烏鴉,發出“呀!呀!”的尖叫。
小田真的懵了。她的意識還停留在“一把刀就要落下來”的時候。她尖叫道:“怎麼了?”
“豬撞樹上了……”夏吾按住額頭,嘆息一聲,然後在狂風帶動之下,趕往案發現場。
伴隨着不斷響起的“咔嚓”聲,一棵大樹正在緩緩倒下。
錢光華和約翰就在樹下。約翰在最後關頭扭轉身形,自己撞到了樹上。儘管夏吾在他和樹之間構建了一個流體緩衝層,但是時間過於倉促,沒能吸收掉全部的衝擊,所以約翰還是撞了個結實。
錢光華似乎是撞到了頭,一縷鮮血從額角滴落,整個人顯得昏昏沉沉的,露出了一縷傻笑。
而約翰則半跪在地上,身上纏着一根開着花的藤蘿,嘴角溢血。
夏吾拍了拍額頭:“雖然激發潛能是好事……但是……我還以爲會有一場惡戰之後激發潛能的少年漫王道劇情咧……爲什麼這麼諧啊……諧得毫無意義吧?這能起到人物塑造的作用嗎?爲什麼只有搞笑的成分?”
但是……一切都是有聯繫的。
很顯然,這事沒完。
約翰一腳踩在了一條蛇的身旁。由於草夠厚,蛇沒有受傷,但明顯受驚。由於人類體型過於龐大,蛇在第一時間做出了“逃”的判斷。它一下子鑽入了樹洞之中。
到此爲止,這都是很司空見慣的事情,還稱不上“奇蹟”。
但事情還沒完。
蛇鑽的那個洞,恰好是個老鼠洞。可憐的老鼠嚇得魂不附體,從蛇身邊衝過,洞裡跑了出來,慌不擇路的爬上附近的另一棵樹。
不幸的是,老鼠選擇的那棵樹上有鳥搭的窩。鳥見了老鼠,以爲是某種掠食者,嚇得魂不附體,發出尖叫。
鳥巢附近有一隻猴子。它聽到鳥兒尖叫,以爲有什麼掠食者過來了,嚇破了膽,立刻往其他樹上跳。而他手上一顆剛要吃的多汁芒果,就啪的掉了下來。
那芒果啪的一下,正正砸在樹底下悠然遊走的大象身上,準確來說是背脊之上。
誰也不知道大象爲什麼會被嚇到。按照道理來說,這種生物已經沒有天敵了。一枚多汁的果子理論上應該不會嚇到大象纔對。儘管如此,這仍然算“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大概。概率空間裡應該找得到這件事的位置。
但這確實很不可思議。以至於一段時間之後,部分理想國的研究人員認定,如果能夠確切的知道這頭大象此時此刻正在想什麼,人類對於概率魔法的認識就會更上一層樓。
——對於魔法師來說,和動物溝通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
大象狂奔的的路上,鼻子掛住了一根開着花的藤蘿。非常巧合的是,這就是纏住約翰的那一根。大象正發神經,沒有用鼻子掃開藤蘿。約翰則來不及解開自己。
夏吾發覺情況正朝着絕望的方向發展。他能力操控的流體不會被當做剛體處理。這也就意味着他沒法一念製造風刃切斷藤蔓。而魔法多少需要一點點時間。於是,他就只能用風保護約翰的身體,然後也跟了過去。
藤蘿的莖幹很粗實。它拉倒了一個高大的蟻丘。在非洲,紅色黏土顆粒形成的高大蟻丘隨處可見。那蟻丘不偏不倚,砸在了一個盛滿蛋的鳥窩之上。
然後,夏吾才用魔法召喚出一條剝離一樣的刀片,割斷了藤蔓,救下約翰。
“莫名其妙啊……”夏吾靜靜的嘆息。他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現在的站位有點不妙。他就站在一個倒下的蟻丘旁邊,可能是突變生物的白蟻正要傾巢而出,攻擊所有有可能是敵人的人。
而一股火焰一般的力量已經瞄準了他。
一隻鳥正看着他,眼中充滿了悲傷。
鳥發出悲憤的怒吼:“貴様!【きさ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