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孩子開始了對“魔法”的思考之後,他的教育難度就會如同雨季的野草一般激烈的增加。他們的問題也會像雨季的雨水那樣多。
當然,神父並不是很討厭這種事情。這是一種很寶貴的特質。這種“主動思考”的特質,就是在這個瘋狂年代像費爾巴哈鋼一樣珍貴的東西。
而擁有這種特質的孩子,以後也能活得更好。
但是……跟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解釋什麼是忠誠,真的很煩啊!
神父如此想着,推開了自己辦公室的門。
一股濃郁的香味,有小麥獨有的香氣,而且很純,沒有摻玉米澱粉的樣子。另外還有一股很濃的大蒜葉炒熱之後的香氣。神父也很熟悉。加納科喬是地上佛國,一百多年前這裡宗教越發復古之後,核心區已經禁止食用大蒜、蔥、藠頭、韭菜、洋蔥這五葷。當然,這種禁止不是很嚴格。外圍依舊有出售這五種帶刺激性氣味的食物,甚至外圍城區的不少餐廳和旅館就是接待那些不敢在城裡吃五葷、但對這種香味情有獨鍾的“城裡人”的。
窮人都很熟悉的氣味。
辦公桌上放着一份炒麪,塑料袋裝的。半透明的袋子連帶濛濛水汽都掩蓋不了食物的顏色,油黃的麪條、碧綠的大蔥葉和鮮嫩的蔥白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很是刺激食慾。
還有一雙筷子。
“阿爾瑪?”
赫胥黎從神父斜後方的陰影之中走出:“神父。”
“你要吃午飯的話自己吃就好了……”喬爾喬神父嘆了口氣:“而且你不覺得拿着帶葷食的食物進一個神職人員的書房有點……”
赫胥黎瞪大眼睛:“你是基督徒啊神父!你是基督徒啊!”
基督徒對於大蒜並沒有禁忌。甚至按照基督教將聖人與特定植物聯繫在一起的做法,某一位聖人就與大蒜綁定在一起。
喬爾喬神父哭笑不得:“啊,在這裡呆久了,偶爾也會混淆戒律。……沒辦法,你得時刻記着尊重別人的戒律。不過多遵守什麼戒律也不是什麼特別嚴肅的事情,只要不少遵守就是了。”
赫胥黎嘆息:“我實在是看不出您有什麼尊重那些傢伙的必要。”
“或許對‘你們’來說,這樣的態度就很好吧。”喬爾喬神父不以爲意:“我這裡的飯菜已經不合你胃口了嗎?怎麼突然想着去外面買東西吃?”
赫胥黎搖了搖頭:“剛剛我過了一個‘幸運’,然後突然就回憶起隔壁街區的炒麪……”
男人嘆了口氣。他都不記得那是什麼時候了。應該是雨季吧?尼亞加,還有其他幾個……已經不記得的朋友。【天哪,“不記得的朋友”?我在說什麼鬼。赫胥黎心中是這樣想的。】那個時候他們還……搞不到錢。就好像現在的夏吾一樣。他們要攢很久的錢,才能吃一碗麪,一年也就幾次。沉重的溼氣混合着炒麪的香氣,使得回憶格外有分量。
這份記憶莫名其妙的被喚起了。
是因爲牆外飄過的香氣嗎?
總之,赫胥黎在一枚骰子落在他腳邊的時候,就突然想吃麪了。
這是一個“幸運”的效果。他這個時候突然想要吃麪,於是就去吃了。然後,他看到了臉上一塊烏青的炒麪攤老闆。於是,他主動過了一個“情報收集”——這個天命之路附帶的能力,可以可找到渠道獲知地方傳言、散佈謠言、或蒐集“一般資訊”。不會有太有用或是太詳細的情報,也就是市井傳說的程度。
於是,他一邊吃麪,一邊等待。
按照天命之路的概率,他必定會在若干小時之內聽到自己需要的情報。這個“若干”的具體數字爲“1D4+1”——也就是投擲一枚四面骰,這個四面骰數值加一,就等於他需要等待的時間。
在“機械幸運應用”的作用下,這個時間被鎖定爲“最短”,兩小時。
而爲了度過這兩個小時,他不得不一個人吃好幾份面,甚至最後還要打包一份。
而就在這兩個小時之內,一條情報從背景的雜音之中凸顯出來,鑽入他的意識之中。
赫胥黎瞬間就意識到這個“傳言”並不一樣。
“有兩個警察。”赫胥黎比劃了一下:“一個胖子,一個瘦子。他們最近天天來吃霸王餐,老闆一開始還有反抗,但是被他們揍了一頓,於是最多也只敢往給他們的炒麪裡吐口水。”
神父摸了摸頭頂:“嗯……聽上去好像普通的警察做的事?”
赫胥黎感覺很心痛。他覺得神父已經被這座爛城市同化了——不然喬爾喬這種人是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的。這絕對是對“警察”有什麼誤解。
“好吧,這不是關鍵。”赫胥黎說道:“關鍵是,那兩個警察,我也看到了。今天,他們在觀察孤兒院。”
神父不禁有些緊張。他曾經是理想國高層,自然知道“天命之路”不會無的放矢的特性。恐怕某些“劇情”已經在無形之中決定了。
尤其是這個“劇情”牽涉到他的孤兒院。
而若是胖子和瘦子知道了這一點,恐怕會氣個半死。他們之所以不動用超自然能力觀察赫胥黎,就是因爲任何超自然能力都有可能觸發天命之路的偵查能力。他們確實沒有想到,偵查能力居然逆天到了這個程度,以至於根本不需要“觸發”,就可以憑空得到“幸運”,知道了他們的存在。
但是!人生最操蛋的就是這個“但是”,而劇情最精彩的也就是這個“但是”。
但是,概率魔法也不是萬能的。
赫胥黎沉吟片刻 :“我覺得,我們未必是衝着孤兒院來的。之前尼亞加跟我們透露過,說我們修屋頂被誤解爲某種邪教的儀式,有人舉報。而我在收集情報的時候也順便知道,這是真的——附近幾個街區,真的有惡魔崇拜的事件,有人被血祭過。”
神父臉色一沉。他知道,加納科喬是一座邪惡的城市。有些居民稱這裡爲“最靠近地獄的城市”——這種說法當然是將所有沒有居住在城市或富裕鄉村的居民當人看待了,神父知道,世界上存在過得更悽慘的人類。但是,他確實沒有想到,就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就有生命在他身邊被褻瀆。
對於他來說,這只是“咫尺之間”的距離而已。
半晌,他才說道:“這不可能……我知道那些惡魔崇拜者,很多年前我就和他們打過交道——他們不過是一羣閒得發慌的富家子弟,以虐殺乞丐爲樂,只是從古書裡找了個他們覺得比較有藝術感的方式殺而已。”
“什麼書?《所羅門之鑰》?《羅潔愛爾之書》?《阿巴太爾》?”
赫胥黎迅速的報出幾個最常見的“自悟黑魔法”案件的源泉。這些書都是奇蹟宇宙降臨前就存在的“魔法書”。在過去,最多隻是“中二設定”一類的東西。但是,這幾本書切實的與人類的文化、人類的認知綁定在一起。由於人類知慧的慣性而在這個世界得到了怪異的結果。
喬爾喬神父聳聳肩:“是一本漫畫。”
“哈?”赫胥黎不禁疑惑出聲。
“漫畫,內容有召喚惡魔的,而且特別註明,在漫畫裡也沒有召喚出惡魔。那個漫畫是近古代背景刑偵題材的,對抗邪教。”喬爾喬神父無奈的說道:“這種惡魔崇拜不可能獲得力量。我暗中殺死了他們的主要成員,剩下的也就散了。他們也不可能有什麼凝聚力,現在又出來犯案。”
赫胥黎咬了咬指甲:“嘖……不,不對啊。大數定理並不嚴格成立,不可能的事情也不會嚴格收束在概率零附近。哪怕是虛擬之中就沒有魔法意義,現實之中也沒有魔法意義,也不是不可能突然獲得魔法意義的。”
“那些渣滓的認知之中,這樣玩不會召喚出惡魔,很安全。”神父也皺起眉頭:“他們的認知和世界觀就是這樣的,這種認知不可能賦予他們的儀式任何意義。他們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在‘玩’……”
“夏吾。”赫胥黎開口道:“夏吾啊。”
喬爾喬神父搖了搖頭:“我知道你的責任感,孩子,但是夏吾他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現在的夏吾確實很溫和。但是這不一定是由他的主觀意識決定的。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嗎?實驗記錄表明,夏吾不需要主觀惡意,就可以傷害他人。”赫胥黎強調:“他是這個世界的‘主角’——這是他概率魔法存在的唯一意義。爲了增加劇情,什麼樣的沙雕事情不能出現?”
神父撓了撓頭:“話不能這樣說啊,你之前跟我說過吧?‘作者之靈’也要講究市場規律的。如果僅僅是爲了製造劇情衝突,就讓原本不可能存在的敵人憑空跳出來……這種故事也賣得出去?”
赫胥黎思考了片刻,梗着脖子:“這還真不好說!”
“是我太老了嗎?”喬爾喬神父疑惑了。
“也有可能是因爲,現在我們不在‘鏡頭’裡面——所以這些情報不會傳入觀衆的耳朵裡。”赫胥黎一拍手:“只要觀衆不知道那些惡魔崇拜者是二把刀,你看,這不就完美了!”
神父點了點頭:“有道理——按照你的推斷,那兩個警察本身的情報其實無關緊要,只是他們出現在這裡的意義……”
赫胥黎深吸一口氣:“我們得做個實驗……我們得嘗試一下,主動向‘觀衆之靈’傳達點什麼東西……”
……………………………………………………………………
當夏吾覺得讀者們可能在因爲他之外的某個人犯錯而發笑的時候,他和約翰兩個人已經來到了海邊。
這就是夏吾最先墜落的那片海洋。不過這不是那老漁民祖孫的家。夏吾也知道自己是個主角,不是每一個接近主角的人都會有好下場的。有些重要配角或許可以憑藉人氣一直不死或者死而復生,但是有些角色在他的生活之中分量太低,幾乎不可能有人氣。
他理想的人際狀況,就是減少與他人的交際,有幾個密友就足夠了,這幾個親密朋友的朋友也不要太多。
只要角色不夠多,作者就不一定捨得殺。
“普通朋友”對於夏吾來說就太危險了——反過來也一樣,夏吾對“普通朋友”非常危險。
如果沒有必要的話,就不要交普通朋友。
不過,也不一定非得從那裡出海。像現在夏吾面前的這個小型海灣,在非洲這塊真的是數不勝數。聖逐與神靈的第一次戰爭之中,雙方都無法理解對方的技術,只能用原始的手段對撼。非洲東海岸線因此變得如同狗啃一樣不規整。
壓得非洲大地整個變形的機械軍團在此全軍覆沒。
兩頭神靈隕落於此。
這片海域之下的戰爭機械是如此多,以至於普通人類站在岸邊,都能看到海面之下的白影。這是聖逐與神靈第一場戰爭的亡靈,它們廣泛存在於這個太陽系每一個行星的赤道之上,廣泛存在於小行星帶。
夏吾還記得他落下來的那一天。由於巨大的衝擊力,他幾乎撞在了殘骸構成的海牀上。根據他那一眼得到的情報來看,這一塊區域的殘骸基本上是完整的,但是也有一定的破碎。
有很多聖逐機械是莫名其妙就壞掉的——因爲粒子流的流動沒有收束在初始設計的概率附近。而另外一部分,則是被神靈的奇蹟所消滅。神靈消滅這些機械的奇蹟也有不同。有些奇蹟直接將機械分解成了粒子,而有些奇蹟則讓機械在沒有一點“故障”的前提下直接失去作用。不過更多的殘骸,是介於這二者之間。
對於拾荒人來說,缺損過大的殘骸裡面可掏不出什麼東西。但殘骸也不是越完整越好。如果殘骸過於完整,就意味着人類的技術手段根本沒辦法將它打開。
這片區域的殘骸完整度都非常高。而夏吾接下來就只需要確認“有沒有縫”就可以了。
約翰則在另一邊發出傻氣的歡呼聲。雖然他出生在加納科喬這個沿海城市,但是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海。男孩發出噪音驚人的歡呼,直接脫了上衣外褲在大海邊踩水玩。
只不過,他看到夏吾面朝大海,一臉凝重的樣子,有突然有些羞愧。
“我們是來辦正事的啊!”約翰拍了拍自己的臉,靠近夏吾:“五哥,咱們是不是先找條船出海?”
“沒那個必要。”夏吾沉吟:“我只是在思考……你說‘摩西分海’和‘神的靈行於水面之上’哪個比較帥?”
約翰有些疑惑:“什麼?”
“算了,還是從水面上走過去吧。畢竟分海的話動靜太大了。”夏吾自言自語,對着大海伸出手掌。
約翰瞪大了眼睛。他發現自己面前的粼粼波光正在成片的消失。他忍不住想起那些泥瓦匠抹膩子的情況——一把刮刀在那些不平整的面上塗抹、塗抹,然後……
整片大海變得如同鏡子一樣。
“哎喲,好像太顯眼了一點。”夏吾搖了搖頭收縮了自己控制的範疇,大海上波濤重新出現,只留下一個半徑七米的大圓,風平浪靜。
夏吾走上前去,踩在那如同鏡面一般平整的海面上。他腳下的水面自動升高,呈現出一個小小的圓錐。他雙腳的腳尖正好點在圓錐的頂點上,雙手抱胸,好像被無形的力量託舉。
非常經典的、表現角色神性的畫面。除了沒有一頭無端搖曳的長髮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約翰鼓掌:“好厲害……五哥,這個動作有什麼魔法意義嗎?”
“比較帥。”
“啊?”約翰驚了:“難道不是‘這種姿勢更省力一點’什麼的?”
“不,一點也不……”夏吾催促道:“給我快一點。這樣久了,小腿肌肉容易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