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嫂很生氣地擋在安怡面前,惡狠狠地剜了站在城門口和人說話的男人一眼,什麼人那,這樣沒規矩,盯着人家姑娘看得目不轉睛的。
安怡見是個穿着尋常竹青色綢袍,年約二十多歲,身高體壯的男人,確認自己從前並不認識此人,便回頭吩咐蘭嫂:“不用管,走吧。”
“要不,你弄個幕笠戴上?”陳知善糾結得很,安怡還是和從前一樣曬得黝黑的好些,這些天養白了實在是太引人注目,別人多看她一眼,他就覺得心頭的肉給人挖了一塊,又酸又痛又難受,偏還沒有任何立場。
安怡搖頭:“戴個幕笠像什麼?到了山裡我尋些草藥塗上就好了。”
陳知善沒法子,只好悶悶不樂地叫陳喜與他一左一右將安怡夾在中間,又讓蘭嫂在前頭擋着,務必要叫人少看些去。
安怡見他這些日子憔悴瘦弱了許多,想到自己離開這麼久,師父又遲遲不曾回來,他一個人支撐醫館也是不易,就沒說他,如了他的意。
見安怡等人走遠,站在城門口的年輕男子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守門的老卒與他相熟,嬉笑着小聲道:“魏三爺,好看吧?但得小心看閃了眼,那可是黃小將軍護着的人。”
原來這男子正是之前打算向安怡提親的城南魏家的老三,魏之明。魏之明是個狠角色,在軍中摸爬滾打若干年,又是黃家長子、黃昭長兄黃昆的心腹,平常難得把誰放在眼裡,如黃昭這種天之驕子也並不能得他高看一眼,聞言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陰沉着臉大步進了城門。
安怡等人到了西山朱家時,朱家的兒媳已經暈厥過去許久了,母子都是生死一線,陳知善是個男子不好入產房,安怡便獨自診脈開藥扎針,一力安排,等到孩子平安落地,產婦平安,大半日時光已經過去。
山裡人家娶個媳婦不容易,母子平安更是大喜事,朱家人歡天喜地,宰雞殺豬禱告天地,謝過送子娘娘和山神,一家老小跪在神龕前虔誠拜伏。安怡洗去手上的血腥味兒,和陳知善對了個眼神,二人極有默契地起身往外,招呼了蘭嫂和陳喜牽馬離去,並不驚動朱家人。
時近初冬,山中早已一片蕭條,偶有一隻胖兔子驚慌失措地從半人高的枯草裡奔跳出來,再像離弦的箭一樣飛奔逃竄。安怡興致來了,拿出彈弓“啪”地一下射去,胖兔子中彈後又往前飛躥了幾下才匍匐倒地。
“姑娘好準頭!”蘭嫂讚了一聲,靈巧地奔向前方去撿兔子。驚起一隻野雞,安怡抿脣一笑,又一射,野雞怪叫着飛竄往前,落地掙扎。
陳知善忙喊陳喜快去撿,轉頭看向笑吟吟、意氣風發的安怡,小心翼翼地把那在心裡轉了無數個來回的話說出了口:“安怡,從你去了永平開始,就有很多人說你的閒話。”
終於來了。安怡心裡一沉,收了笑容,默默整理裝彈弓和銅彈的鹿皮口袋:“人生了嘴,當然是要用來說話的。”
她不問都說些什麼,目的就是要讓陳知善接不下話去,但下了決心的人無論如何都是攔不住的,陳知善臉都憋紅了,聲音也是顫抖的,他甚至不敢看安怡,話還是照樣的衝口而出:“你做的都是善事,他們不該這樣說你。你一個未曾婚配的小姑娘家,被敗壞了名聲,日後可怎麼辦?什麼黃昭,什麼魏老三,在我看來,連你的一根手指都及不上!”
安怡無聲地嘆息一聲,擡起頭來看着陳知善,緩緩道:“師兄不要生氣,左右我也沒打算嫁人,隨他們怎麼說吧。”
“什麼?你沒打算嫁人?”陳知善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隨即又想當然地認爲,這是小姑娘不懂事的天真想法,便道:“別說傻話了!哪有不嫁人的姑娘?”
見安怡不置可否,只是平平淡淡地那麼看着他,一雙烏黑清亮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便突如其來地一陣心慌,瞬間亂了陣腳,忘乎所以地去拉安怡的手,語無倫次地道:“他們對你都不是真心的,都是別有用心,有人是看上你的醫術和名聲,有人是看上你的容貌。我不一樣,我和你從小一起長大,我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統統給你,我……”
安怡不等他說完,迅速抽開手,站得離他幾尺遠,輕聲道:“師兄無需多言,你這些年來待我如同親妹妹一樣的好,我都牢牢記在心中。都是我不好,沒有早些告訴師兄……”
陳知善的腦子“嗡”地一聲巨響,轟得他六神無主,心煩意亂,他只顧呆呆地看着滿臉拒絕之意的安怡,連她後面說些什麼都聽不見,心裡想的都是她拒絕我了,她拒絕我了,她不喜歡我,她不樂意嫁給我,她看不上我,是呵,我說魏家老三和黃昭配不上她,連她一根手指都及不上,那只有一棵真心的我算什麼呢?只怕是在別人眼裡,連她一根頭髮絲都及不上吧。
“師兄?”安怡見陳知善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臉色難看得無法形容,少不得有些擔心,上前兩步,小聲道:“師兄,你別這樣……”
陳知善卻突然朝她露出一個慘笑,顫抖着慘白的嘴脣輕聲道:“是我不自量力,給師妹添煩惱了。”言罷猛地轉身,狠狠一抹眼睛,翻身上馬狂奔而去。
安怡追了兩步又站住,把她的馬繮遞給趕過來的陳喜:“我的馬好些,趕緊追上去!”
陳喜不及多想,立即去追陳知善。
有了這個插曲,安怡的好心情被消耗殆盡,鬱悶地在山道旁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拔了一根草莖用力嚼了又嚼。蘭嫂提着兔子和野雞過來,小心翼翼地遞給她一把用手帕包着的暗紅色小草:“姑娘,這璇璣草只有這麼點,您是現在就搗爛取汁塗上?”
璇璣草是長在山野裡的一種小草,有劇毒,牛馬見到就會遠遠避開。卻很少有人知道,將其和隨處可見的鐵線草一起搗爛取汁就能祛除毒性,成爲極好的化妝品。肌膚觸之會變成黑紅,還能防曬嫩膚。
安怡掏出個小巧玲瓏的白瓷擂鉢搗藥,沮喪地道:“我以後沒有師兄了。”
蘭嫂勸道:“陳公子是個軟善性子,會想通的。”
安怡反問道:“十年以後?”這種事情,凡是被拒絕的都會很生氣吧?即使不是生氣,也會難受、難堪得不想理睬對方吧。
“……”蘭嫂接不上話頭,只好表示無語。
“噗……哈哈……”草叢深處傳來一陣狂笑,安怡和蘭嫂警覺地站起來:“誰?”
(大家五一快樂,這是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