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巷安宅,安怡所居的房屋裡此時燈火通明一片,蘭嫂等幾個近身伺候安怡的人誰都沒睡,全部坐在一旁或是幫着切藥,或是碾藥。安怡端然坐在案前嗅着滿屋的藥香,細心配製將要給鄭王妃治眼睛用的藥。
三更鼓響,年齡最小的欣欣忍不住打起了呵欠。蘭嫂便勸安怡:“姑娘,時辰差不多了,您明日還要入宮呢,歇了吧。”
安怡正在興頭上,便道:“你們都去睡,我還要把這一味藥弄好。”
蘭嫂便安排欣欣等人去睡,自己安靜地陪在一旁,安怡做完才安心睡下。一覺醒來,神清氣爽,首先是去陪着安老太等人用早飯,再檢查一遍安愉的功課,接着纔要準備出門。
崔如卿送她出門,與她一路走一路說:“田大奶奶真是不幸,被謝二爺氣成那個樣子也沒大礙,回到家裡反倒被田大人給氣病了。聽說還動了手,一連請了幾次大夫,還是沒能保住,聽說病得都糊塗了,田家半夜裡使人去尚書府裡求藥求醫,天還沒亮張尚書夫人就帶着人趕到田家去了。說不定,還會請姑娘去幫着看也不一定。”
“請誰也不會請我。”安怡說不出心中的滋味,終於也有這麼一天,能讓張欣和田均嘗一嘗她所吃過的那些苦頭。這對夫妻,其身不正,所行不端,正是自找苦吃。張欣失子失名還被懷疑失貞,田均身爲男人卻被人揭穿其實他不算真正的男人,好像他們都很痛苦了,但只是開始,真的只是開始。不要和她說什麼寬容忍讓,胸懷大度,任何人都要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不然這世上就再沒有好人的活路了。
“田家已經使人去拿牛四了,牛四倒精,跑得飛快。但不怕他跑,就怕他藏在屋子裡不挪窩,等他被田家迫得到處逃竄,咱們正好有機會把他給拿下來。”
崔如卿很陶醉於他所玩弄的這一系列計謀和所取得的成績:“有王九的那一席話,田均就是不想相信這姦情也要信個五六分。沒了這千辛萬苦得來的一胎,即便就是張欣把她私底下尋牛四辦事的實情說出來,這夫妻二人也再別想回到從前,定然要生分的。張家和田家也定要產生罅隙,到時候纔好把九小姐的冤屈昭雪出來。”
安怡安靜地聽完,和崔如卿別過,自登車入了宮。黃氏使人送萬民書告安保良一事還未發動,宮中仍然風平浪靜,但安怡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假象罷了。
昨日她把從田均那裡得來的消息盡數傳遞給了樑豐,樑豐去捉人時卻撲了個空。因此,總有一天,黃氏和支持黃氏的那些人,一定會選在某個節點突然爆發出來,務求一擊致命。
六皇子坐在樹下讀書,看見安怡過來就得意洋洋地打了一套了然和尚留下的拳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安怡笑道:“小安,我打得可好?”
安怡喜歡六皇子,聰明可愛大器會來事,就連惡作劇也是無傷大雅的小把戲,一天裡倒有一半的時候是笑着的,一點不像李淑媛的小氣和總能把人往死裡逼的那份歇斯底里。這樣有活力又配合的病人從來都是行醫之人最喜歡的,安怡不帶任何私心雜念地陪着六皇子做完了診療,再陪着他下了一盤棋才起身告辭去給鄭王妃診療。
鄭王妃今日很安靜,話也比昨日少得多,只在安怡行鍼時才應答一下安怡的問話。兩個人真的不熟,昨日鄭王妃主動提起謝滿棠來,安怡尚且可以攀一攀,現在鄭王妃一言不發,她當然也不方便示好。
幸虧安怡是個平和安靜的性子,並不會因此浮躁難受,照樣穩穩沉沉地把鍼灸做完了,又去給連太后謝過恩纔回家去。
甘草按照安怡的吩咐給鄭王妃做藥薰,笑道:“這藥湯薰眼睛的法子,從前許多大夫都做過,那藥味兒真是難聞。小安大夫配的這個卻清香好聞得很,婢子聽她和江姑姑說起,藥味兒好聞些,病人用着也舒心些,王妃用着舒服麼?”
鄭王妃抿着嘴不說話,看得出不是很高興。
甘草識趣地閉上嘴。
半晌,方聽鄭王妃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這話不是國公爺經常說的麼?王妃平日溫婉安靜,卻原來,早把這話教給了國公爺,這會兒這樣突如其來的說出來,只怕是已經明白國公爺和小安大夫的事了吧?甘草微微笑了起來,大着膽子調皮地道:“王妃怎能說是無事獻殷勤呢?依婢子看,小安大夫挺好的。他們都說她在醫道上從來不打誑語,她說能把王妃的眼睛治到可以看見人影,就一定能做到。到時候王妃就可以瞧見國公爺長成什麼樣子了。”
鄭王妃沉默許久,低聲道:“我只求他能平安歸來,哪怕就是讓我的眼睛這輩子、下輩子都看不見呢。”
連太后雄赳赳地走進來:“沒出息的,爲什麼就不想着要等他回來再給他個驚喜呢?怎麼,你覺着安怡不好麼?”
鄭王妃微微笑了起來:“兒臣覺着她挺好的,多謝母后給兒臣尋了她來。”好不好的,要處長了才知道,配不配的,也要等以後才知道。總之,兒子覺得好的,她就不能當着旁人的面說不好,一定要覺得好,一定要覺得非常好。
連太后掃了眼周圍伺候的宮人,江姑姑立即將人打發了下去,自己去了殿門外守着。連太后這才低聲和鄭王妃道:“本來不該告訴你,但讓你這樣日夜擔心着也不妥當。沒得阿蠻讓我們照顧你,倒讓你擔憂了生病的道理。他很好,把黃家號稱小諸葛的老二給射殺了。黃氏已然斷了一隻臂膀,皇帝歡喜得只是誇他能幹,說滿朝的臣工,就沒有一個有他這樣懂事能幹肯吃苦的。”
如此盛讚將置他人於何地?鄭王妃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兒子太窩囊了不行,太出色了也不行。謝滿棠不樂意找個強勢的妻族,也許是對的,人這一生總不能把萬般好處都佔全了。既然如此,只要他能平安回來,順遂一生,這親事就由着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