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
數十名宮女,東陵言,北堂妖,匆匆趕來的護衛,都沒有說話。
東陵楚上前兩步,彎下身,手指有些顫抖地拾起了七葉蘭。他低着頭,嗓音無比冷寒。
“朕再問一次,誰動的七葉蘭?”
東陵言還是頭一回見到東陵楚這般慍怒的模樣,她嚇得手腳僵硬,站在一旁不敢說話。她不可能說是自己動了七葉蘭,看東陵楚的態度,就算是一向受寵愛的她,恐怕這次也逃不了懲罰!
東陵楚渾身散發着怒意,他身旁的太監跟了他三十多年,立即就會意,問那些宮女:“聖上問話呢,你們還敢不回?”
“這……”宮女們四目相覷,有些遲疑難言。她們也不敢說是東陵言摘了花呀!
眼見着東陵楚周身的氣壓越來越低,這些人大氣不敢喘一口,北堂妖在這一刻輕咳了一聲,道:“皇上,民女知道……”
說時遲那時快,東陵言立即擡起纖纖素手,指着北堂妖道:“父皇,是她摘了七葉蘭!還拿七葉蘭去喂兔子,被我看見了,她又把七葉蘭丟到地上,還踩了兩腳!”
東陵言這話一出,東陵楚目光冷然地擡起頭望着北堂妖,沉聲問道:“是你做的?”
北堂妖沉默無言,過了會兒,她淡淡搖頭,“不是我。”
“三公主說是你,你說不是,那你有何證據?”北堂妖這才發現,東陵楚看似溫潤和藹,實際上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
她皺了皺眉,眼裡不自覺地涌出不耐煩和怒氣,道:“我說了不是我!”
東陵楚卻在她這樣的眼神下微微怔住。他手裡捏着七葉蘭的花莖,青白的指節稍稍用力,嬌弱的七葉蘭便被他攔腰掐斷,他往前走了幾步,一把握住了北堂妖的手腕。
北堂妖吃痛,擡眸望向他的同時,東陵楚渾身巨震!
就是這樣的眼神!就是這樣的眼神!
東陵楚震驚地瞧着北堂妖,他身上明黃色的光影照在北堂妖眼裡,那麼刺眼。北堂妖忍不住想推開他,誠然她也如此做了!
“你好大的膽子!”皇帝沒急,皇帝身邊的太監急了!
“來人,快抓住這個不明身份的女子!”太監叫道!
東陵言在一旁翹起脣角,跟她作對,哼!沒一個有好下場!
北堂妖往後退了一步,微微福了福身子,說道:“皇上,民女想回去了。”
東陵楚卻沒聽她的話,他急急出聲道:“你今年多大了?”
北堂妖蹙眉,皇帝問這話的意思是……而他的行爲也很古怪!
東陵楚見北堂妖不答話,一個着急,又要上前來抓北堂妖的手臂。被北堂妖側身躲過,她低下頭,道:“民女今年十五。”
十五及笄,即可爲人妻,不出一年,即可爲人母!
北堂妖有些膽戰心驚的是,皇帝該不會是看上她了吧?
不,這不太可能!
東陵楚往後退了一步,失神喃喃道:“十五……十五……那一年,她也才十五!”
北堂妖算是明白了,是她與皇帝的故人相像!可究竟是哪裡相像呢?這一張人皮面具是夜煌給的,難不成夜煌是故意的?
“朕問你,你孃親如今在哪兒?”皇帝忽而溫柔了聲線,北堂妖不動聲色地回答道:“民女雙親很早就離世了。”
東陵楚滿臉表情如遭雷劈,北堂妖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明白東陵楚的用意,她就真的是愚蠢了!
東陵楚看起來,是對她的孃親有意思!而她的孃親,還好不是藍素!若北堂瑤的母親是藍素,那北堂一家就遭殃了!
聯想起這些年來,藍素極少出現在府外,進宮次數也少的一隻手可以數過來,甚至於每一次進宮,都沒有與東陵楚撞見!這一切,是否只是巧合?
“死了……”東陵楚目光茫然地望向四周,最終停留在了七葉蘭上,他緩緩走過去,如同對待自己的情人似的,緩慢又深情地撫摸着七葉蘭,眼神逐漸迷離。
跟在皇帝身邊的太監見狀不妙,立即走過去,低聲附在東陵楚耳邊說了幾句話。東陵楚的目光變得清明,他神色複雜地望了眼北堂妖,揮揮手道:“你走吧!”
北堂妖不急不慢地擡步離開。只是離開的方向被東陵言擋住,她沒打算繞過去,同樣,東陵言也沒打算放過她!
“父皇!她可是踩壞了您的七葉蘭,您怎麼能這麼輕易就饒過她?”東陵言一臉的不悅,她刻意擋在北堂妖身前,對着東陵楚又是撒嬌又是扭身子的,看得一旁北堂妖忍俊不禁!
東陵言聽見北堂妖的輕聲一笑,又轉過頭狠狠瞪了眼北堂妖,她做着口型:“你死定了!”
北堂妖聳聳肩,看看是誰死定了!
東陵楚聞言並沒有回頭,更顯得東陵言的一系列表演跟小丑似的!
東陵言急死了,忙衝過去搖了搖東陵楚的胳膊,小聲嘟囔道:“父皇,您一向最愛惜七葉蘭了,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欺負了您的七葉蘭,不就是欺負了您嗎?”
剎那間,東陵楚扭頭盯着東陵言,眼神跟要吃了她似的!
他啞聲道:“你說……”
東陵言才意識到自己的嘴誤,她忙道歉道:“對不起啊父皇,是言兒說錯了,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只是欺負了您的花,並沒有欺負到您!您可是真龍天子,她算什麼東西?!”
說着,不屑的眼神就甩向了北堂妖!
“啪!”
乾脆利落的一巴掌,打得東陵言轉過了臉!那嬌嫩細白的小臉上,紅紅一個巴掌印!甚是諷刺!
東陵言震驚極了,她不敢相信地回過頭,望着東陵楚,內心無比委屈地叫道:“父皇,您居然爲了她打我!父皇你從來沒有打過我啊!”
東陵楚神色複雜難言,他只道:“別一張嘴巴淨瞎說,若是朕下次還聽見你罵誰不要臉,朕就把你的臉皮給剝了!”
東陵言嚇得雙手一撤,往後倒退了好幾步,瞪着東陵楚,眼裡淚花顫動着!
“父皇!”她氣得跺了跺腳,扭頭就跑!路過北堂妖時,還狠狠撞了下北堂妖的肩膀。
北堂妖腳步凝滯了一瞬,接着,她繼續往前走,跟沒事人一樣。然而東陵楚和東陵言說的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從東陵楚的言語行動內,北堂妖看得出他對那個“故人”的眷戀!不然不會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仍舊將那位“故人”看的如此重要,別說自己親手種下的七葉蘭,就連自己的女兒都下得去手。
走出御花園,身後傳來一陣稀稀疏疏的聲響,北堂妖知道是阿寧跟上來了,她微微揚起脣角,繼續往前走。然而,她和東陵言的緣分未免太好了一些,剛剛到一處宮牆門前,裡面便傳來了女子的嚶嚶哭泣聲。
她覺得耳熟,朝那邊望了一眼。只這一眼,北堂妖就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睛!
只見女子一襲瀲灩紅衣,扎着公主髻,正埋在一襲黑衣的男子懷裡,放聲而哭!
北堂妖一陣惡寒,女的是東陵言,男的是夜煌,這搭配,也是夠惡俗的!
她搖了搖頭,收收身上起來的雞皮疙瘩,加快了步伐,走過他們的眼前。
東陵言只顧着哭和埋怨了,她一聲聲控訴着東陵楚的不對,還把某個穿綠色衣裳的“不要臉的臭狐狸精”給罵了個遍!
夜煌打從望見那一襲綠色身影的時候,就想笑。
他淡淡隔開懷裡的東陵言,清聲道:“皇上說得對。”
東陵言沒懂,她掛着鼻涕眼淚地昂着頭,面上一塌糊塗,偏偏還以爲自己姿色絕代,便勾起一個自以爲冷豔的冷笑道:“煌哥哥也這麼認爲?”
夜煌輕輕頷首,說道:“三公主,罵人本就是你不對,你還將一切責任推卸到另一位姑娘身上,皇上怎能不怒?”
東陵言一哽,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東陵楚不是因爲她出口成髒而生氣,而是因爲東陵楚看穿了她的小算計!北堂妖本就沒錯,錯的都是她,而她還以爲東陵楚不知道,便將錯都推到北堂妖身上,這會讓東陵楚怎麼想?
東陵言越想越害怕,若是東陵楚從此以後不疼愛她了,她還怎麼爲非作歹?遲早有一日會淪落到冷宮去!
“煌哥哥!”驚慌之下,東陵言還想抓住夜煌的衣襬,然而夜煌已然擡步,輕飄飄地走出她的視線,不管她怎麼喊,他都沒有再回頭。
本來就是她主動撲入夜煌懷中,夜煌一時望見打從遠方走來的綠裙姑娘,就有些失神,任由東陵言哭了一會兒,他斂下眼神,將不喜歡的推出去,並努力去追求所喜歡的!
眼見着夜煌越走越遠,東陵言也沒了主意,她那雙無辜的大眼睛轉動着,忽而有人低低在她耳旁喊了一聲“三公主”。
東陵言回過頭,瞧見一張並不招她待見的臉,登時就沒好氣道:“喊什麼三公主,四弟,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不就想趁機笑笑我嗎?我會怕你?”
東陵天笑眯眯道:“我怎麼會笑三姐呢?三姐又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頂多算是夜煌眼高於頂,沒看上三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