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頭看向牀榻上小小的身影,沈墨白的面上浮現出一絲驕傲,“青兒曾經說過,孩子的眼睛是最純淨的。
他們看到的世界,乃是最根本,最沒有僞裝的真實世界。
在《午夜兇鈴》這個故事中,小女孩會畫那樣一口井,是因爲她害怕。
對孤獨的害怕,被親人拋棄的焦慮,加上孩子對黑洞洞的深井的本能恐懼,讓她把那口井畫成了地獄之門。
煊兒也是一樣,前幾天,他以爲爲夫和你,還有肖慕都拋棄他了。
他很孤獨,也很焦慮,纔會跑到那口枯井裡面去。
他本能地認爲,那樣一個和智親王府差不多的地方,更有家的味道。
那天他雖然被人催眠了,但潛意識裡那口井還存在。
所以,今天我們都在研究這塊人皮的時候,他看見人皮上的橢圓,就本能地想到了那口井。
其實,不管故事裡的小女孩也好,煊兒也罷,他們害怕和渴望的,都是內心的那口井,是一種本能。
這就是爲什麼他們會畫出相同畫卷的根本原因。”
隨着沈墨白的講解,紀青靈的眼睛越來越亮。
虧她還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人,竟沒有沈墨白瞭解人性,瞭解孩子。
難怪*子以前一點都不親近沈墨白,在忘憂谷短短几日,他就能征服*子的心。
難怪肖慕對*子再體貼再關心,*子心中念念不忘的,還是沈墨白這個冷麪爹爹。
原來,他竟那麼懂*子,那麼理解*子。
倘若不是受到身份限制,她的妖孽夫君完完全全就是個兒童心理專家。
是的,恐懼也罷,渴望也好,不管是什麼,那都是孩子心裡的那口井。
每個孩子的內心深處,都應該有着一口井。
這口井可以是邪惡的,也可以是美好的。
因爲在他們的世界裡,這口井裡,有可能會跑出來吃人的魔鬼,也有可能會跑出來帶着禮物的聖誕老人。
煊兒和小女孩的不同之處在於他覺得這口井和家裡的很像,所以他忽略了這口井給他帶來的不安與恐懼,沉迷於濃郁的親情和渴望之中。
可是,一旦迴歸家庭,親情和渴望都得到滿足之後,內心的恐懼便會本能地突顯出現。
所以,他會畫出和小女孩一模一樣的畫卷。
沒有什麼特殊的暗喻,只因孩子們都有着一顆純淨的,通透的心。
“我知道了!”低呼一聲,紀青靈抓起人皮平鋪在宣紙上,提筆畫起來。
彷彿被遊標卡尺測量過,一個放大了數倍的,一模一樣的人皮紋理圖漸漸出現在了宣紙上。
她畫的認真又仔細,哪怕是一條極淺淡細微的紋路她都沒有放過。
這個工作今天已經重複了許許多多遍,可是沒有一遍,是讓她覺得如此興奮,如此驚心動魄的。
在徹底臨摹完人皮紋理之後,紀青靈並沒有停下來。
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操控着一般,她的筆端在左側發射出去的歪歪扭扭的紋路上繼續延伸下去。
很快,一副模模糊糊的草圖躍然紙上。
沈墨白和肖慕心頭一驚,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
紀青靈畫的是一隻鴿子,一隻被人折斷了翅膀的鴿子。
她的聲音緩緩而出:“你們看,如果煊兒的本能是正確的。
那麼,他用最簡單最淺表的眼光看見的,纔是兇手想要傳遞給我們的信息。
一口井,一口剝奪了靈魂,令人窒息的深井。
沈伯被殺、剝皮和稻草人穿上人皮外衣都是在積善堂的那口枯井下進行的,煊兒和小雪兒當時正在那口枯井中沉睡。
還有福臨,他同樣在那口枯井中被人偷襲。
但,不管是福臨,還是煊兒和小雪狼,他們都沒有大礙。
別說看見兇手的模樣,他們連兇殺過程都不知曉。
兇手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他們一下子就給我們圈定了兩個受害人目標?
不是,他們在對我們進行強化提示,提示那口井,因爲那口井是案發現場。
再看前一個案子,王婆子遇害是在鴿子房,而人皮稻草人卻出現在阿文的病房,爲什麼?
我們只以爲兇手是在告訴我們,他們想殺害的下一個目標,乃是阿文,卻忽略了一件事,自由和靈魂。
枯井象徵着牢籠,囚禁了靈魂,讓人沉入地獄。
而鴿子,則象徵着自由和希望。
阿文是一隻被折斷了羽翼的鳥兒,他帶着那麼多的秘密口不能言。
鴿子房那些鴿子也是一樣的,它們親眼目睹了兇手們殺害王婆子剝皮挖心的全過程,卻不能撲扇翅膀逃離,甚至連叫一聲都做不到。
它們和阿文一樣,都是折斷了羽翼的鳥兒。
兇手在阿貴走進鴿子房後,打開天窗,讓鴿子飛出去,那是他們的幻想,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他們希望有個人拯救他們,拯救他們被折斷的羽翼,拯救他們失落的靈魂。
他們渴望像孩子那樣,可以純淨地看待這個世界,可以用最簡單直接的思維洗滌罪惡。
如果王婆子剝皮案是他們傳遞出來的第一個訊息,他們試圖找到一個人來拯救他們的話。
那麼,沈伯被殺剝皮案就是在哀求,他們希望那個人將他們沉淪的靈魂從地獄中解救出來。
彷彿嬰兒降生,彷彿輪迴轉世。
所以,這種殘忍的、血腥的殺戮方式,在他們的眼睛裡,是一場救贖,一場關於靈魂的救贖。”
肖慕的太陽穴狠狠跳了幾下,他們在向一個人傳遞訊息,他們在哀求,他們試圖讓他看見他們的苦難,治癒他們折斷的羽翼,拯救他們的靈魂,讓他們脫胎換骨,再世爲人?
用這麼直白的,近似於慘烈的方式?
沈墨白的目光緊緊鎖定肖慕漸漸灰白的臉,目光深邃,一言不發。
這就像一場拔河比賽,中間那根紅繩就在那裡,大家都在奮力地拔,都試圖將紅繩拔向自己一方,誰也不願認輸,誰也不願撒手。
所以,勝敗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只要誰堅持得久,誰更有決心和毅力,誰就一定能贏。
但是,萬一雙方都很有決心,都很有毅力呢?萬一承受不住的是那根繩子呢?
萬一在最關鍵的時刻,紅繩繃斷了呢?
那樣,結局會是什麼樣的?
紀青靈說完這番話後才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她有些驚訝地望着肖慕,眼神中有明顯的躲閃。
兜兜轉轉,大家誰也不說,大家都憋着一口氣在努力,都在努力抗爭。
卻原來,忙乎了一大圈,他們又走回了原處?
她有種立刻剪碎這張邪惡的人皮拼圖的衝動。
這般想着,她便這般做了。
可是,有個人的動作比她還要快。
在她的手指剛剛觸摸到人皮拼圖時,肖慕已經迅速取走了人皮,摁在了宣紙上。
他的聲音輕輕淺淺溢出脣齒,帶着從容的堅定:“青靈分析得很對。
墨白?由此可見,這張人皮拼圖乃是一副連環畫卷。
它將三個作案現場很巧妙地從半中間斬斷,將第一個和第三個作案現場的訊息只透露了一半,卻唯獨留下了第二個作案現場的標誌。
所以,我們要快一點,破解第三個作案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