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青兒乃是盛軒王朝最優秀的仵作,她對犯罪有着近似於本能的敏銳。
沒有人再像青兒那般瞭解這羣罪犯了,可肖慕偏偏不讓青兒進去,只讓他進去,反覆強調只讓他進去。
爲什麼?爲什麼?
有什麼是青兒不能參與,他沈墨白必須要參與的?
有什麼是能讓肖慕驚慌失措,卻不敢讓任何人知道的?
心頭倏地一沉,煊兒?
將狂涌而來的不安硬生生壓下去,沈墨白抱起紀青靈重新躍出枯井。
“寶貝!乖!”俯首在她脣上吻了吻,他垂眸看向她隆起的小腹,“那下面不通風,你身懷有孕,下去可能會缺氧。
咱們就算不爲自己的健康着想,總得想想他們倆是不是?
你就在這裡等着爲夫和肖慕,我們一定會把煊兒和福臨好端端帶上來的。”
原本還在絞盡腦汁考慮怎麼說動寶貝娘子,不曾想,他的話才說出來,紀青靈便柔順地點頭道:“嗯!我聽話,不下去,就讓你和肖慕去勘察現場、驗屍。”
“好!”狠狠抱她一下,沈墨白轉身。
“墨白?”紀青靈拉住他。
見他回眸看過來,她的眼圈一紅,低聲道:“咱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煊兒接回家住?”
心頭一堵,伸手便將她重新摟回懷裡,沈墨白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小傻瓜!你說的是什麼傻話?
煊兒是智親王府的小世子,他回自己家乃是天經地義,有什麼可不可以的?”
紀青靈的嗓子立時便啞了:“我以爲……”
“你以爲爲夫有了這對雙生子就不想要他了?你以爲爲夫要將他送給肖慕做兒子嗎?
小傻瓜!你的小腦瓜裡整天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煊兒是你和我的兒子,爲夫和你一樣愛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遲疑一下,紀青靈道:“你是知道的,煊兒喜歡肖慕,肖慕也離不開他……”
“爲夫明白!”吻住她的脣,堵住她的話,沈墨白呢喃道:“天一亮,爲夫就命人將望煙樓收拾出來。
以後,那裡就是肖慕的家!”
以後,那裡就是肖慕的家。
眼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滾落下來,紀青靈踮起腳尖,用生命去迎合他。
內心只剩下一個聲音,他這麼好,這麼好……
當沈墨白再次跳下枯井,親眼看到血淋淋的現場時,他才知道,肖慕爲什麼不讓青兒下來。
這口枯井,無論方位還是內部構造,都和他以前做獸時,被囚禁的古井井底很相似。
此時,在這個不足二十平米的逼厭空間裡,卻有五個人,外加一頭狼。
然而,這五人一狼中,只有一個人是正常的,這個人就是肖慕。
倘若不是之前肖慕告訴他們,*子和沈福臨還活着的話,沈墨白一定會以爲他們已死去多時了。
因爲,沈福臨正以團抱的姿勢,將*子緊緊裹在懷裡。
沒錯,就是裹。
他倆,就像一對連體而生大小不一的雙生子,一同躺在血泊之中。
而在他們身後,坐着兩個人。
這兩個人,一個是死人,一個是假人。
死人正如肖慕所說,看不出是誰,只能認出是名男性。
因爲它和王婆子一樣,也被全身剝了皮。
甚至因爲沈福臨最後的那一把火,將他的頭皮和部分組織都燒光了,頭頂突兀地露出一塊黑乎乎的天靈蓋。
假人沒有懸念,依然是個稻草人。
和特護病房的稻草人一樣,扎得十分精細,一看就出自同一人之手。
同樣,這個稻草人也穿着一件衣服,人皮衣服。
令人感到驚恐的不是被剝了皮的死屍和穿着人皮外衣的稻草人同時出現在同一現場,而是它們此時的姿態和神情。
不管死屍還是稻草人,此時它們都低垂着腦袋席地而坐,看起來,就像是兩個心懷愧疚的人,正在忠心耿耿地守護着睡着了的*子和昏死過去的沈福臨。
然而,它們臉上的表情無論如何都和愧疚懺悔聯繫不上。
它們的眼睛都往上翻着,露出一大片灰白色的眼球。
而嘴角,卻都連接着一根環繞後腦繃緊的細線。
這兩根細線,硬生生地將它們的嘴角扯出了個微翹的弧度。
給稻草人硬按上這樣的表情倒罷了,畢竟這玩意兒是個假人。
可是,死屍呈現出這樣的表情,便是沈墨白看着,都覺得心驚肉跳。
一具沒了外皮,渾身的肌肉、筋絡、神經全都果露在外面的屍體,被微弱的火摺子光芒映襯得猶如穿了一件色彩斑斕的紅色外衣。
它沒有眼皮卻有眼睫毛的眼珠還往上翻着,大片灰白色的眼球中隱藏着一點點黑眼球。
它沒有嘴脣覆蓋的嘴角往兩邊硬扯着,露出稀鬆的刺眼的白牙。
這種眼神,這種咧嘴,就好像,它在不懷好意地偷窺,還在笑。
一具死屍,它在偷窺什麼?在笑什麼?
而稻草人,它又在偷窺什麼?在笑什麼?
是誰給它們擺出了這樣一幅愧疚懺悔的姿勢,是誰讓它們如此居心叵測地守護在*子和沈福臨的身邊?
脊背上猛地升起一股寒意,這股寒意一直往上游走,一直走,直到匯聚在頭頂,像是要硬生生地扯掉頭皮。
一個不可思議的,令人不寒而慄的念頭清晰地呈現在了沈墨白的腦海裡。
它們在替同伴哀悼,同時,又在幸災樂禍這種同等的命運。
同伴啊!*子和沈福臨,將會是繼它們之後,被剝皮的下一個目標。
不,不對,也許不包括沈福臨,也許只有*子。
因爲,沈福臨是來找*子的,他和阿貴一樣,只是第一目擊證人。
兇手的真正目標,乃是*子。
這個想法幾乎要將沈墨白燒成灰燼,讓他一下子變得焦躁起來。
難道他和肖慕、青兒的猜測推理是錯誤的,他們,K的信徒,想要的居然是*子的人皮?
這一刻,沈墨白終於理解肖慕了。
當肖慕一個人下到這口枯井裡,面對這樣一個兇殺現場,不,準確地說,是面對一個模擬兇殺現場,面對下一個兇殺現場的時候,他的內心多麼驚恐,多麼絕望啊?
所以他拒絕讓任何人下來,拒絕讓任何人看見現場暗喻的這一幕。
他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守在這裡,如同沈福臨那樣守在*子身邊。
他在等待,不知所措地等待,等待青兒和自己到來,等待有人能給他出個主意。
然而,當他們真的來了,肖慕反而膽怯了。
他不敢讓青兒看見這一幕,不敢讓青兒洞悉馮天佑之流透露出來的訊息。
儘管他很清楚根本瞞不住青兒,但他還是本能地選擇讓青兒迴避,用最大可能維護青兒的心靈。
這個男人,肖慕,他的兄弟,在踏進枯井面對兇殺現場的那一刻,已然將所有的賭注和唯一的希望,全部押在了他沈墨白的身上。
沈墨白一出現,肖慕的眼睛就亮了。
窮此一生,他從來沒有什麼時候像現在這麼渴望見到沈墨白過,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依賴信任沈墨白。
他知道,如果這世上有一個人能救*子,那個人,一定是沈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