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白不知道那人還有多少耐性陪自己繼續玩下去,他已經浪費了兩個月的時間。
這兩個月裡,那人多少次都能洋洋得意地對青兒說:“你瞧,你夫君多麼蠢?
我都已經把密碼告訴他了,可是,他太笨,笨得連看都看不懂,我能有什麼辦法呢?
所以你別怨我,要怨,就怨沈墨白吧,是他害死了你!”
一想到青兒這兩個月來面對的困境和折磨,那種從心靈到身體上給予的折磨,沈墨白只覺一股紊亂而冰冷的氣流在胸腔內迴盪,將五臟六腑都攪得亂七八糟。
兩個月的時間,足以將一個意志堅定的人摧殘成一堆不堪一擊的泡沫。
殺戮那樣的事情,對於那人來說,本來就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報復。
折磨青兒,讓青兒更加痛不欲生,更加心存遺憾,更加不甘不捨,纔有趣對不對?
那人大概並不關心他沈墨白和青兒的死活,他在乎的,只是在這場殺戮中,他玩兒的是否開心。
明日便是新年,他的青兒,他倔強彪悍又柔弱的小女人,會不會害怕?
青兒,青兒?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一定要撐住,哪怕再難再苦,你也要堅持下去。
因爲,爲夫愛你。
……
紀青靈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這幾日在哪裡。
水下,沒錯,就是在水下。
如同當初鎮妖塔下的遺忘村莊一般,誰也不會想到,天眼湖下也有另一個世界。
在這個顛倒黑白的世界裡,她的神智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敏銳。
他們沒有離開麒麟山,從被擄的第一天開始,她和K就沒有離開過麒麟山。
她眼睜睜地看着沈墨白帶領千軍萬馬在麒麟山的每一個山頭尋找,眼睜睜地看着他無數次從遠處的視野中消失,又一次次重新闖入她的視野。
每天都能看見,卻不得相認。
如果一條沙丁魚在浩瀚的大海中難以尋覓的話,那麼,想要在一大羣沙丁魚中將這條小沙丁魚分離出來,便是難似登天。
在五十萬大軍中,在被喬裝改扮之後,她和K,都如滄海一慄,根本引不起沈墨白的絲毫注意。
這兩個月,她和K就藏身於五十萬大軍之中,她其實,一直都在沈墨白的眼皮子底下。
上大學的時候,導師就告訴過紀青靈。
有些罪犯很懂得僞裝,亦懂得反偵察和反追蹤。
所以,紀青靈在做法醫的同時,會比其他人多留一個心眼,總是很注重每一個罪犯的逃跑路線。
可她還是栽了,穿越異世,她再一次栽在了同一個罪犯的手裡。
紀青靈清楚地記得,他們藏身於大軍的第七日,K做了一件事。
就算是臺機器,也不可能不吃飯不睡覺。
所以,五十萬大軍夜裡雖不會停止尋找,卻會搭好營帳輪班睡覺休息。
和所有野外生存的人一樣,休息的時候,大軍會生起篝火煮飯取暖。
一般情況下,山林裡的蟲蛇野獸都會本能地避開火。
但那晚,紀青靈和K藏身的那支隊伍生起的篝火卻引來了很多螢火蟲。
呵!紀青靈以爲那些只是普通的螢火蟲。
直到有一隻不慎飛到她的腳邊,她眼睜睜地看着它自燃炸裂。
一隻螢火蟲自燃炸裂沒多少威力,只不過將她的鞋底燎掉了一層布。
可若是成千上萬的螢火蟲呢?
紀青靈的身體早在被擄的當天,便被K控制了,不會反抗,也不會說話,就像一隻會行走的布偶。
但她還有本能,當時,她正背對着篝火,站在五米開外的一棵大樹旁。
而K,正在和幾名兵士負責煮湯。
那湯,帶着一股濃郁的香味兒,讓人聞了,就很想喝。
但那湯卻強烈地刺激着紀青靈的胃,她是跑到這棵大樹下來嘔吐的。
排山倒海的嘔吐,差不多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比看見東方英和東方雄的屍體還要叫紀青靈天旋地轉。
可她沒暈倒,嗅着那股異香,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燒黑的鞋底。
兩秒鐘後,倏地一下回頭。
果然,正對上K那雙冷酷陰霾,卻又無比純淨的眼睛。
那一刻,紀青靈突然意識到螢火蟲都是K招來的,是被濃湯的香味引來的。
目的,呵!是燒死她。
紀青靈說過,被燒死乃是一種非常痛苦的死法。
據說,被燒死的人是不能轉世投胎的,會下十八層地獄。
紀青靈雖然不反對二十一世紀的火葬,卻也不喜歡,她的潛意識裡,還是喜歡傳統的土葬。
可是很顯然,不管她喜不喜歡,K都打算那晚燒死她。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和她對視了二十秒之後,K突然笑了。
他雖頂着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那個笑容,卻異常好看。
K的眼睛很純淨,非常純淨,但這種純淨卻和肖慕那雙純淨清澈的眼睛不大一樣。
肖慕的眼眸純淨如水,一看就如同旭日暖陽照在身上,帶給人一種陽春白雪般安定的暖意。
而K的,就像芭比娃娃,明明是塑料做的小人兒,卻頂着一雙烏黑的,玻璃球做的眼睛,純淨得空洞,純淨得詭異,讓人看多了只會覺得頭皮發麻。
笑過之後,K做了一個連紀青靈都沒有想到的動作。
他把一整鍋滾燙的濃湯都倒在了自己的腿上,那樣決絕,沒有絲毫猶豫。
像是毫無痛覺,在所有人都驚呼地圍過去時,K卻安靜地看着她。
那一刻,紀青靈居然在他的眸中讀到了厚重的傷痛。
沒了濃湯的香味,螢火蟲們又飛走了。
那天夜裡,紀青靈活了下來。
之後的幾天,K被留在營帳內休息,紀青靈作爲他最親密的朋友,負責照顧他。
一直到K的傷勢痊癒,他都沒有將紀青靈燒死。
他們就像最光明正大的小偷,跟着大部隊搜尋轉移,卻一日日執拗地重複着偷窺沈墨白的既定動作。
五天前,K才突然帶她離開,來到了天眼湖。
紀青靈問:“你不打算殺死我了?”
K笑了,笑得很好看,帶着一點點驚訝和討好:“怎麼可能?
我只是覺得,殺死一個,沒有殺死兩個有趣。”
那雙純淨的眼睛,就這麼定定地瞧着她,內裡隱藏着紀青靈不熟悉,也看不懂的暗沉。
這樣的情緒她從來沒有在K身上感受到過,紀青靈突然覺得毛骨悚然,因爲她聽懂了K在說什麼。
兩個人,不是她和沈墨白,更不是指她和肖慕。
而是指,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倘若紀青靈沒有猜錯的話,那天晚上,K之所以招來身上帶着磷粉的螢火蟲,卻最終放棄了燒死她,正是因爲察覺到她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