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兩分鐘,老頑童就回來了,悄無聲息。沐之秋滿意地重新點燃燭臺,穿上隔離衣一步步向棺材走去。
“秋兒?”一把拉住她,老頑童遲疑道:“爲師護送你和逸兒、蕭楠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師父!”堅定地看着老頑童,沐之秋勾脣一笑,卻已換了話題:“我們的時間不多。若我所料不錯的話,舅舅今夜應該還會去大牢看我,甚至有可能單獨提審我。所以師父,我們要抓緊時間,分秒必爭才行!”
“罷了,罷了!”猛一跺腳,老頑童道:“你既然非要冒險,那爲師便陪你一起阻止這場浩劫吧!”
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沐之秋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人,她帶着先進的科學知識和中華民族幾千年沉澱下來的優秀文化和歷史經驗,但她不是神仙,沒有金剛鑽便是她也不敢大言不慚地攬下這種高難度的瓷器活。
現在的情形已經不是當年她擅闖勤政殿憑藉三寸不爛之舌就能解決的了,當初,她之所以敢手裡拎着手術器械闖進勤政殿,說到底還是心中有底,紙上談兵誰都會,反正只是一幫從未接觸過現代化戰略戰術和治國之道的古人,只要能說出一星半點道道來,她都有可能被蕭震天當做蓋世奇才。可是現在的情況顯然沒那麼簡單,就算她想糊弄,也得有人聽是不是?
五萬人的性命,這個包袱太沉重了,如果沒有有力確鑿的證據引起褚雲鵬的重視取得褚雲鵬的信任,她憑什麼讓褚雲鵬放過他們?一個不小心便是數以萬計的人來陪葬,就算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就算她對這些人沒有感情,沐之秋也玩兒不起,她實在沒辦法看着屍橫遍野生靈塗炭。
終於走到那堆小山般的屍體前,沐之秋深吸一口氣。一股濃郁的血腥味登時嗆入肺裡,讓她猛咳了幾聲,但頭腦卻變得更加清晰。
先前因爲光線的問題,她只能從大概的形態上看出這是一堆屍體。沐之秋心裡曾小小腹誹了一下,褚雲鵬爲什麼要將這些屍體堆成堆?現在站在近旁,她終於明白褚雲鵬爲什麼要這麼做了。
你能想象面前放着一大盤肉塊的情形麼?如果這一堆血肉之軀還能稱之爲人的話,沐之秋覺得,想要將它們拼湊成完整的人的形態,估計得花很多力氣與時間。便是那樣,誰都不敢保證會不會把一個人的腦袋拼在了另一個人的脖子上。
這不是什麼屍體堆,而是碎屍堆,根本就沒辦法區分誰是誰的碎屍堆,除了堆放在一起,連沐之秋也不知道該怎麼擺放,她感到胃裡一陣噁心。
強硬地壓下心頭的不舒服,輕聲問:“師父?你能不能估算出這堆碎屍大概有多少人?”
“一百左右!”
“嗯!”點點頭,“和我估計的差不多!”
見沐之秋不再看碎屍堆,將目光投向前面的一長溜棺材,老頑童問:“可要爲師將這些棺材全都劈開,一個個查驗?”
老頑童之所以有這一問,完全是因爲沐之秋曾在小島密室中的表現,十幾天前,他們又在黎城經歷了那詭異的一幕,因此老頑童深知,就算答案昭然若揭,他這個寶貝徒弟也會仔仔細細地查驗所有的環節,哪怕是一丁點兒線索,寶貝徒弟都不會允許藏污納垢。正是因爲寶貝徒弟這種認真到近似執拗的態度,所以每每到最後一刻揭露出來的答案,都是震撼人心的。他有種強烈的感覺,此時,徒弟也會遵循以前的習慣,從金字塔的最底層看起,一點點升上去,所以,那個擺放在最前面的裡面躺着威武將軍的棺材,一定會是徒弟最後查看的塔尖。
出乎意料的是沐之秋搖了搖頭:“不!師父!時間很緊張,我們從威武將軍的棺材看起!”
微一愣怔,老頑童點頭上前,雙手擎住棺蓋,輕哼一聲“起”,已經被釘死的,手掌寬的棺蓋便被他擡了起來。
一股濃郁的腥臭味撲面而來,沐之秋猛地彎下腰乾嘔起來。
老頑童被她嚇了一跳,趕緊放下棺蓋在她後背上輕拍,“秋兒?你沒事吧?”
待乾嘔完,沐之秋喘着氣道:“沒事師父,反應有點大!”
看着她變得慘白的小臉,老頑童一陣心疼:“爲師就該帶着蕭楠來的,偏偏你……”
“蕭楠雖掌握了一些技巧,但這樣的場面他還應付不了。”衝老頑童安慰性地笑笑,“我真的沒事!難道師父忘了,我可是靜安王朝僅次於雲清的神醫?”
從隔離衣中摸出一隻口罩戴上,沐之秋道:“這般便沒事了!”
她和老頑童先前料到驗屍這個環節會比較困難,現在是七月,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就算褚雲鵬想盡一切辦法儲存屍體,這些屍體也應該開始腐爛了,因此老頑童提前做了萬全準備,給她特製了一個藥物口罩。只不過沐之秋着實沒料到褚雲鵬會將這些碎屍存放在冰室中,所以一時忽略了那隻特製的口罩。
其實這樣的溫度下,屍體被保存得很好,基本上看不出來腐爛的痕跡,但濃郁的血腥還是讓沐之秋一陣陣犯惡心。
以前的她,別說是冷藏的屍體,就算是已經腐爛了很久的屍體,她也能承受那股惡臭,沒想到現在自己的體質會變得如此敏感。
一想到蕭逸,心便一陣揪痛,沐之秋下意識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唉!若是讓蕭逸知道,他不會發狂吧?
“秋兒就不該瞞着逸兒!”
“我只是不想他擔心!”定定心神,沐之秋淺笑道:“更何況現在還不是分心的時候。”
眸中浮現起一層憐愛,老頑童點頭不再多言。將燭臺舉至棺材頂部,明亮的燭光立刻便將棺材內的屍體照得一清二楚。
饒是沐之秋見多識廣,看清楚棺材內的屍體也忍不住一聲驚呼。
“怎麼了?秋兒?”
“是他?怎麼可能是他?”嘴裡下意識地念叨着,沐之秋已俯下身子用手指去按壓屍體的臉。
“秋兒見過這個威武將軍?”
“見過!不但見過,他還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物。甚至可以說,我此番來褚國,爲的便是他。”穩穩心神,沐之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就是帶着香香公主出使靜安王朝的褚國特使!”
“啊?是他?”老頑童也驚呼一聲,“秋兒你可看清楚了?”
沐之秋不語,只是彎下腰一點點查看屍體的特徵。
她並沒有告訴蕭逸此番來褚國的真正目的,答應香香公主渡海前來爲褚天凌看病固然是真的,但沐之秋更關心的是褚國特使的下落。
這個人的身份實在太重要了,直接關係到靜安王朝和褚國無數的黎民百姓。在沒有證實之前,便是蕭逸會相信她,沐之秋也沒有把握能夠說服蕭震天和褚雲鵬。外交是把雙刃劍,一個不小心,盟友就有可能會變成宿敵,哪怕她的感覺再準確,沒有證據,一切都等於是零。
所以沐之秋迫切地需要揭露倭人的狼子野心。只要能證實褚國特使就是倭國質子,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可是,現在這個人死了,這個被沐之秋懷疑着的褚國特使死了。那麼,還有什麼能證明倭國是這場遊戲的真正操盤手?
“沒錯!確實是褚國特使!”仔細檢查完屍體的每一處,沐之秋失望地搖搖頭:“師父!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難道我的猜測是錯的?此人不是精神病?”
最後一句沐之秋顯然是對自己說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奈和挫敗。她第一次發覺自己如此沒用,堅定的信念突然被打破,她的腦子裡一片渾噩,彷彿所做的這一切都變得不再有意義。
見她眸光灰暗,老頑童已猜出了她的想法,拍拍她的手背:“秋兒莫要自責!你再聰慧,再八面玲瓏,終歸是個人,只要是個人就不可能做得面面俱到。或許是那個倭國質子給你造成的傷害太深,所以只要遇到心懷叵測之人,你總會下意識地想起他。這真的不是你的錯!”
沉默許多,沐之秋才吐出一口氣:“是!師父說得對,是我太自信,也太自以爲是了,褚國特使和倭國質子,也許他們真的不是同一個人!”
“現在說此話還爲時過早!”老頑童衝她一點頭,目光變得異常犀利,“雖一直未曾謀面,但爲師聽雲清提起過褚國特使,也覺得此人頗爲熟悉。”
“這般讓他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便是他死了,倭國還在,咱們只需從頭再來便是!”
愣了一下,沐之秋才暗自感嘆,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老頑童一句話就說到點子上了,便是倭國質子死了又如何?倭國還在,是財狼,就總有露出本性的那一天。
“多謝師父教誨!”示意老頑童將棺蓋蓋上,沐之秋直起身,正待轉身,眸中突然精光畢現,一把握住老頑童的手腕脫口道:“等等,師父,等等!”
老頑童的動作才一滯,她已湊上前再度彎下了腰。
看着她,老頑童出現了一瞬間的愣神,寶貝徒弟這是在做什麼?莫不是自己的話說得太重,讓秋兒魔怔了?
沐之秋現在的姿勢很詭異,她湊得很近,半個身子都趴進了棺材裡,戴着口罩的臉幾乎要貼到威武將軍的臉上。便是老頑童這種常年生活在地宮中,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也看得有點心驚肉跳。
如果只是一具普通的屍體,老頑童自然不會覺得詭異,問題是這具屍體死亡的形態本身就很詭異。
這威武將軍死前親眼見證了自己五萬同胞慘死,渾身傷痕累累,其憤怒和不甘可想而知,這樣一個人死去那模樣有多難看只有猜不到的,沒有不可能的。可是寶貝徒弟卻硬是湊到屍體的臉跟前,一瞬不瞬地與威武將軍大眼瞪小眼。
老頑童有種衝動,把魔怔了的徒弟趕緊從鬼門關裡拽出來。可是,他不敢動。秋兒此時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震撼力極強的氣場,冷冽而又肅殺,不知不覺中就讓他生出效仿的想法來。
如此僵持了足足兩分鐘,沐之秋才冷笑一聲站了起來。老頑童不由問道:“秋兒?你可是發現了什麼?”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沐之秋道:“師父!雲清可告訴過你,我與蕭逸從海上返回靜安王朝的第一晚,蕭震天曾請我進宮去給大皇子蕭夜驗屍的事情?”
“提到過!”
“不過是故伎重演罷了!”
目光一凜,老頑童沉聲問:“你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