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轉眼,沐之秋又回來了。顯然,這次她既沒去鳳棲宮,也沒去聽水閣,大概就是在隔壁偏殿換的衣裳,所以纔會這麼快。但衆人看向她時,全都愣住了。
沐之秋身上穿了一套黑色的緊身衣,有點像刺客們常穿的夜行衣,卻比夜行衣要貼身,將她魔鬼般曼妙的身軀襯托得比方纔還要誘惑幾分,顯得她纖細、修長,卻又多出幾分英氣。她才長到齊肩的發已經被完全放下來,自然地披瀉在肩頭,又爲她增添出幾分神秘的柔媚。
蕭逸頓時氣血翻涌,他的小女人,怎地穿成這樣就跑出來了?這身緊身衣別人不認識,他卻再熟悉不過,那就是靖王府暗衛的衣裳。
想來這衣裳是冬果的,先前應該是冬果貼身穿在裡面,以備不時之需。眼下卻被秋兒病急亂投醫地逼着冬果脫下來穿在她自己身上。
要說這衣裳秋兒穿在身上原也不至於如此貼身,只是,最近幾個月,不知道是秋兒在他的監督下吃胖了,還是他將她實在滋潤得太好,她的身材竟一日一個變化,比冬果豐腴圓潤出一大截,所以讓他愛到了極致,夜夜笙歌仍覺得意猶未盡。
這樣的她,怎麼能讓其他人看見?蕭逸才要站起身,卻猛地對上沐之秋冷冽警告的眼神,心頭的怒氣和暴虐登時煙消雲散,卻涌起沉重的委屈來。
香香公主的眼皮一跳,方纔,她很自信,她的舞姿是她所有的技藝中最擅長的一項,乃是褚國一絕,本來就是作爲今日的壓軸戲放在最後的。先前以爲沐之秋是個酒囊飯袋,所以她也沒想着將驚鴻舞放在第一個演繹出來,但在沐之秋表演了沙畫之後,她突然就不那麼確定了,因此,沐之秋換衣裳還沒回來,她就在褚國特使的教唆下趕緊獻了一曲。
其實香香公主已隱隱感覺到,大家等的都是靖王妃,她不過是個陪襯。但在她的驚鴻舞跳完之後,除了靖王爺蕭逸之外,其他的人都驚羨地看着她,她就知道特使是對的。可是,看着現在的沐之秋,不知道爲什麼,她就覺得自己一定會輸。
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這世上,還有什麼樣的舞姿會比驚鴻舞更加美奐絕倫?更加打動人心?香香公主的手不由自主便在袖中緊握成拳。
便是她一轉念的工夫,沐之秋已回頭衝身後點了點頭,衆人這才發現在她身後還有兩個人,正是冬果和阿綠,兩人手裡竟捧了一面大鼓。
那鼓看着很眼熟,便有人瞧出乃是偏殿中閒置的一個擺設。
靜安王朝自蕭驚鴻建朝以來,就有擂鼓鎮鬼之說,所以便是金鑾殿上,也會擺放兩面大鼓作爲擺設。其實,這樣的鼓放在那裡幾十年也不會有人敲一次。
蕭逸的目光凜了凜,他的小妻子這是要做什麼?既然是比試,就算要擊鼓,是不是也該準備一面好鼓?怎地順手就將擺件搬進來了?
他雖不擅長擊鼓,但以他在曲樂方面的造詣,想擊出悠揚的鼓樂倒也並非難事,只要秋兒一個眼神,自己自然會上去幫她,爲何她卻用眼神阻止他?難不成她還在生氣?
蕭逸的腦子有點抽抽,他實在不明白他的小女人在氣什麼,貌似其他的人都明白了,爲何單單就他想不透?難不成自己情場得意,竟真的變笨了?
沐之秋淡淡一掃,已將衆人的情緒盡收眼底。鋼管舞不適合悠遠綿長的曲調,尤其是高山流水這樣的更加不行,但鼓點,可以彌補很多不足,也能烘托出鋼管舞的氣氛,現在,這些人的胃口被吊得越高,等一會兒取得的震撼效果就會越強。所以,她必須一擊得勝。
看都不看蕭逸,沐之秋面向下座的衆人,緩緩道:“黃毅大人?秋兒今日獻上一舞,黃大人可願爲秋兒擂鼓助威?”
蕭震天的下巴差點沒掉到地上,從秋兒進來,逸兒起身,他便瞧出逸兒有心助秋兒一臂之力,逸兒的心思秋兒豈會看不見?可是她偏偏不選擇與她心意相通的逸兒,卻點名要黃毅幫她擂鼓,這不是亂彈琴又是什麼?
所有的人都吃驚地看着沐之秋,黃毅更加顯得手足無措。他一個大老粗,哪裡懂得什麼歌舞,這靖王妃雖投他的性子,但那麼個柔柔弱弱的小女子,他上去一頓胡倒騰,只恐非但幫不上忙,還會添亂。
不過黃毅是個痛快人,見沐之秋看向他的目光中都是懇求信任,心中豪氣一升,猛地在桌上重重砸了一拳,道:“好!靖王妃看得起我一個莽夫,今日,便是肝腦塗地,老夫也要助你一助!”
出席,手裡才接過阿綠遞來的鼓槌,沐之秋便走上前幾步近身對他說了幾句話。
黃毅先是愣了一下,少頃,一雙虎目騰地亮起來,頻頻點頭道:“原來如此,老夫懂了!”
不待反應過來,黃毅已在眼睛上蒙了快黑布,背對着沐之秋站在大鼓前面。冬果說了聲“開始”,黃毅手中的鼓槌便一下下落在了鼓面上。
表演既然開始,便是有再多的疑慮,此時也只能暫且壓下,各人落座,只等沐之秋將謎底揭開。
衆人只覺眼前一花,沐之秋已像只黑色的蝴蝶般飛上了黃金柱子,輕巧如蛇一般,在黃金柱子上隨着鼓點聲遊動起來。
看了十幾秒鐘,便有武將忍不住輕呼出聲。
蕭逸等人也聽出來了,黃毅此時擂出的鼓聲正是沙場衝鋒陷陣的衝鋒號。鼓聲一陣密過一陣,那隻攀附在黃金柱子上的黑蝴蝶便如同活了一般,無端將人帶回了金戈鐵馬戰火紛飛的沙場。
黃金柱子上的沐之秋像一柄鋒利的尖刀,在銅牆鐵壁似的敵營上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如同月黑風高之夜的先頭軍,悄無聲息地遊走在死亡線上,卻給後方受困的將士們帶來了無限生機。
此時的她宛若戰神降臨,或靈動、或婉約、或邪魅、或強悍,不管是眉頭緊鎖,還是回眸一笑,都揪着衆人的心。
沐之秋的腦海裡都是以前學過的一曲鋼管舞,她第一次接觸鋼管舞就覺得這不是一種舞蹈,是一種挑戰,就像每次她接到出現場的任務,必須在緊鑼密鼓的有限時間內,打下一場硬仗。沒有條件可講,有的只是職責和使命。
從來沒有哪種舞蹈像鋼管舞這樣具有如此大的霸氣和震撼力。別人眼中,鋼管舞是曖昧的,誘惑的象徵,但在沐之秋的眼睛裡,這種力與美的結合,更像是一種極限挑戰,那是堅毅不拔的人才能完成的任務。
所以,從第一次看見鋼管舞,她就熱愛上了這種舞蹈。她從來沒有將鋼管舞當成舞蹈來看,在沐之秋的眼睛裡,這是一種純粹的體能訓練,可以幫她一次又一次地順利攻下每一個堡壘,打贏每一場硬仗。
方纔,她不過在黃毅耳邊告訴他自己的打算,黃毅性情暴烈,剛正不阿,是不可多得的將才。他戎馬一生戰功赫赫,立誓一輩子保家衛國。這樣具有崇高愛國主義精神的老將,是將戰死沙場爲國捐軀當成最高理想的。偏偏當今聖上蕭震天不解其意,非要在他年紀大的時候將他調回京城任職。
雖說這是皇上對老將的袒護,但卻讓黃毅心中壓抑了許多不滿。一頭老虎,你將他的虎爪和虎牙全部拔掉了關在華麗的宮殿裡,老虎失去了滿身的銳氣,會一天天虛弱至死的。
沐之秋便是投其所好,她要讓黃毅將心中的這種憤懣和不甘發泄出來。這樣才能將黃毅的心情和鋼管舞的精髓有效結合在一起,營造出被圍困在敵軍之中的一隊人馬,要不惜一切代價活着突破重圍的大無畏精神。
如此符合黃毅心境的要求,很容易就將黃毅帶入狀態,沐之秋此時的處境,與黃毅有着異曲同工之處,所以,黃毅的鼓點一響起,兩人便配合默契,一剛一柔,一明一暗,一個粗狂豪放,另一個細膩陰柔,竟活生生地演繹出了戰場上的曠世豪情。
沐之秋怕自己的舞姿影響黃毅的發揮,專門讓黃毅背對着她,黃毅在聽明白她的意思之後,更是錦上添花地將雙眼矇住。如此一來,黃毅的臨場發揮便達到了空前絕後的效果。
在外人眼睛裡,自然是黃毅在配合沐之秋,甚至連黃毅都是這麼認爲的,但只有沐之秋清楚,其實是她在配合黃毅,她正隨着黃毅演繹出來的意境一步步走進那個戰火紛飛的現場。
黃毅完全憑着自己心頭的一腔熱情,起先,還擔心沐之秋跟不上,有意將鼓點放慢,敲着敲着,他心中的情緒便不由自主地爆發出來,入了戲,金殿便不復存在,明明是給沐之秋伴奏,卻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一個人的獨角戲。所以,足足擂了半個多時辰,黃毅才覺得心情一點點舒暢起來。
他這邊只顧着發泄,沐之秋卻差點被他累到吐血。沐之秋雖然早就猜到會是這樣的效果,卻着實沒料到黃毅被憋悶到這種程度,而且,也沒想到這老傢伙的體力那麼好。
鋼管舞本來就是極其消耗體力的舞蹈,別說是在這麼粗的黃金柱子上不停地舞動,就算是將自己一動不動地掛在這根黃金柱子上,半個時辰也足以讓人頭暈眼花。本來十幾分鐘的鋼管舞,愣是讓黃毅敲了一個多小時還沒有停下的趨勢。沐之秋只好憑藉着自己強大的意志力苦苦支撐,沒有讓自己的任何一個動作脫離黃毅的鼓點。
在他人眼中,沐之秋與黃毅配合得天衣無縫,可是沐之秋的心裡,卻不停地祈禱黃毅趕緊停下來,若是黃毅這老傢伙一口氣敲上兩三個時辰,她當真要體力衰竭而亡。
其他人看不出來沐之秋的窘迫,蕭逸卻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小妻子如同舞動的精靈在那根熠熠發光的黃金柱子上舒展身姿,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優美,魅惑到了極致,讓他有種特別不好的感覺,就好像她要燃盡整個生命。他的身體緊繃着,像伺機待發的獵豹,只要情形不對,立刻就會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