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蕭逸和沐之秋返回小院時,天已經矇矇亮了。
看見劍拔弩張中卻含着默契的倆人,上官雲清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迎上前將搓洗好的溼帕子遞過去,問:“之秋?可發現了什麼?”
“嗯!”沐之秋點頭,將昨晚蕭逸發現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上官雲清。
上官雲清頗爲驚詫,嘆道:“靖王爺果然不同凡響,我與之秋曾去過葬崗子許多次,每次之秋都會提起焚燒屍體的事情,我只道她擔心麻風桿菌在土壤中繁殖傳播,卻從未想過還會引起瘴氣給‘死亡村’帶來災難。如今看來,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靖王爺當真令人欽佩。”
蕭逸沒料到上官雲清會如此坦言對他的欽佩,但只是微微一愣,便不冷不熱地說:“上官先生過獎了,此事原是秋兒的功勞,本王豈敢貪功?”
沐之秋在一旁聽了半天了,邊盛飯邊皺眉插嘴道:“誰的功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蕭逸動土挖墳,我們該如何穩住村民們。雲清你最熟悉‘死亡村’和後山谷的地形,你看哪裡的風水比較好,又能有效地避開傳染病的發生?”
上官雲清想了想,說:“你不是一直想再辦一次知識講座嗎?撿日不如撞日,便是今日吧!後山谷中有一塊懸崖,呈三足鼎立之勢,是塊難得的風水寶地。靖王爺若要給村民們遷墳,便選擇葬在那裡吧!待會兒我先和之秋挨家挨戶去召集村民們準備,靖王爺見機行事便好。”
蕭逸讚歎地掃了上官雲清一眼,難怪沐之秋如此看重此人,此人以柔克剛綿裡藏針,知人善用用人不疑,當真不容人小覷。若是上官雲清出生在皇室,只怕會是他最強勁的對手。
目光望向沐之秋時已換做似水柔情,“上官先生說的極是,秋兒,你今日便想辦法和上官先生拖住村民,將腐屍易產生瘴氣的危害也對他們講講,上官先生懂陰陽八卦風水之道,該如何讓村民們信服他自做得到。我直接去警戒線等待八弟和九弟,一旦與他們會合,我便按照計劃行事。”
“好!加油!”
三隻手掌在隔離衣內疊在一起,如同現世裡沐之秋與隊員們臨上陣前的相互鼓勵。無需更多言語,只要彼此一個會心的眼神。
商議好之後,三人便分頭行動。沐之秋和上官雲清去通知村民們,蕭逸直接出村前往警戒線。
沐之秋和上官雲清在“死亡村”每天傍晚都要召集村民開展健康教育,因爲舉辦傳染病知識講座並非難事,沒多久,村民們便一個不落地來了,就連重症病人也單獨開闢了一個院子,一牆之隔地坐在院內聽他們授課。
蕭逸和沐之秋預料得分毫不差,蕭逸騎着烈焰來到警戒線時,警戒線上已經亂成了一團。
沐之秋早有防備,因此蕭逸晨起返回後重新沐浴洗漱,一出“死亡村”便換上了沐之秋昨晚給他新做的隔離衣,他此時即便走出警戒線也不會傳染給別人。
所以蕭逸並不扭捏做作,站在警戒線內大喝道:“爾等爲何喧譁?”
正吵得不可開交的人羣轟地一下散開了,被圍在最中間的兩個人便暴露出來。
一看見他,九皇子蕭楠眼眸倏地一亮,大喊道:“三哥?你快勸勸八哥,他不知死活非要擅闖‘死亡村’,我帶來的虎賁軍都要攔不住他了。”
虎賁軍乃蕭逸麾下的精銳之師,不得他或者皇帝的命令誰也調度不了,蕭楠既然能帶來虎賁軍,那便是帶了皇帝的手諭來。
舉目一望,果然,全副武裝的虎賁軍之後是一干物資輜重,黑壓壓地一長溜幾乎望不到頭。看來沐之秋當真深得父皇和皇祖母的心,竟讓朝廷調來這麼多救援物資。若是在前幾日,蕭逸大概還會對此彈劾,可是,經過昨天一整天的所見所聞,他已明白了沐之秋爲何非要固執地返回“死亡村”來。靜安王朝京城的近郊居然就有這種貧瘠窮苦之地,他這個靖王爺當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蕭逸揚聲問道:“父皇可有手諭?”
蕭楠愣住了,三哥瘋魔了嗎?只離宮一日,不但穿了這麼一身莫名其妙滑稽可笑的衣裳,居然連一身冷冽殺氣都掩飾了不少,難不成昨晚那個女人用妖術迷惑住三哥,給三哥洗了腦?
蕭良卻一把推開蕭楠直接跨過警戒線來到蕭逸面前,衝馬背上的蕭逸拱手行禮道:“不曾!昨日皇祖母便告知父皇三哥來‘死亡村’追沐大小姐了,朝堂之上爭議頗多,沐丞相與我力排衆議,方纔爭取到這些物資。今早,父皇傳下口諭,由臣弟親率救援隊伍赴‘死亡村’,留下一干物資,迎接三哥還朝。”
蕭逸原以爲是皇祖母瞞下此事父皇昨日纔沒有派人來,如今看來,他也有猜錯的時候。什麼朝堂爭議,只要父皇有令,何人敢有爭議?所謂爭議,無非都是看父皇臉色行事罷了。
父皇如此做法,意欲何爲?難道已對他開始防範了麼?
冷冷的目光掃過去,蕭逸皺眉問道:“既如此,九弟爲何私自調來虎賁軍阻攔?”
“三哥?”蕭楠頓時打了個哆嗦,委屈地垮着一張俊臉,可憐兮兮地說:“你怎麼偏聽八哥的一面之詞?父皇時是傳下口諭說要八哥送救援物資過來,但是也告誡八哥不得在警戒線處逗留,更不得擅入。豈料八哥將父皇的告誡全當成了耳邊風,今早卯時不到便來到警戒線上硬闖,非要獨自一人押送救援物資進谷。幸虧我不放心跟了來,瞧見攔不住他,趕緊發出信號告知父皇,父皇這才急遣虎賁軍前來迎你們。”
原來如此,蕭逸的目光倏地移到了蕭良的臉上。朝堂之爭不分朝夕只在長短,一失足便能成就千古恨,只要出現一丁點紕漏,都有可能造成難以彌補的後果。這個八弟素來最投他的脾氣,性格內斂穩重機智,已經跟在自己身邊歷練了許多年,平時做事也算滴水不漏。今日卻這般莽撞毫無章法,實在令人擔憂。
不露痕跡地挑了挑眉,冷聲問:“京城距離‘死亡谷’足有一天路程,現下雖剛過辰時,虎賁軍卻乃本王手下精銳,兩個多時辰趕來不足爲奇,然八弟押送救援物資卯時不到便抵達,可是昨晚趕了一夜的路?”
蕭良的眉頭微蹙,面上卻沒多大變化,淡定地望向蕭逸,道:“三哥推理得極是,臣弟昨日已與沐丞相籌集好了救援物資,久等父皇手諭不得,便求了皇祖母,領了令牌先行一步,昨夜子時便出發了。”
“大膽!”蕭逸臉上登時滑過一抹肅殺,“不得父皇手諭,私自調度朝廷物資,你可知罪?”
撲通一聲,蕭良跪下了,臉上雖有焦急未曾隱去,卻不見絲毫驚恐,“三哥!你昨日獨身一人闖入‘死亡村’,我得知消息後豈能坐視不理?雖說三嫂醫術高明,但‘死亡村’內情況不明,我等來得越晚,危險便會加重一分,朝中那幹老臣迂腐頑固,父皇若是不急又豈會同意調度虎賁軍前來相助?臣弟雖不得皇命私自運糧罪無可赦,卻無愧無悔!”
“好一個無愧無悔,不愧爲本王最器重的兄弟!”躍下馬背,親自扶起蕭良,蕭逸解下馬鞍上的一個大包袱,取出一套隔離衣遞給蕭良,“快穿上,秋兒帶人縫製的。”
蕭良的一番話深得蕭逸的心,尤其是那句三嫂,簡直讓蕭逸心花怒放。父皇當日親口答應沐之秋給“死亡村”運送救援物資豈會賴賬,蕭良只不過擔心兄長又摸準了父皇的心思做了先頭軍而已,何罪之有?父皇又豈會怪罪?只有沒眼力界的蕭楠纔會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自亂陣腳。
蕭良看着手裡的隔離衣有點發蒙,沐之秋帶人縫製的,專門給他縫製的嗎?貌似三哥身上穿的也是這樣的衣裳,但看起來針腳卻不如這件,難不成三哥身上穿的只是村民們縫製的,而自己手中針腳細密女紅精湛的纔是她的手筆?
只是,這衣裳要怎樣穿?
看見蕭良傻頭傻腦的樣子蕭逸頗爲得意,想昨日自己的隔離衣可是沐之秋親手幫他穿上的,連口罩和帽子都是。
而今早,爲了防止他將麻風桿菌帶出村,沐之秋更是將他渾身上下檢查了個遍,一雙小手遊走在他身上柔若無骨,若不是有上官雲清那個沒眼色的在場,當時自己大概就會忍不住抱住她一通狂吻。
看見蕭逸眉宇間那抹似有若無的甜蜜,蕭良的目光一凜,他的三哥他太瞭解了,這世上只怕除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位,還沒有什麼人或者事能讓他如此開心的。但自從她出現開始,那個位子便不再是獨一無二的了,難道三哥和她已經?可能麼?
蕭良的心頭突然覺得有點悶,連喉間都涌上一股酸澀。但他卻不動聲色道:“臣弟知三嫂醫術精湛,她既能在‘死亡村’中安然度過兩個月,就必能保全三哥無恙,三哥都如此相信三嫂獨闖‘死亡村’,臣弟又安敢不信?即便臣弟此舉有失冷靜,但能助三哥三嫂一臂之力,臣弟死而無憾!”
“好兄弟!誰說要你死了?有秋兒在此,誰也死不了。”
蕭逸被蕭良一口一個三哥三嫂喊得得意忘形,眼角竟染了笑意親手幫蕭良穿起隔離衣來,還不厭其煩地說:“這隔離衣是秋兒的奇思妙想,當真管用,昨日若不是秋兒親手替我穿,我也不得其法。”
蕭良心裡一抽,眸底的憂傷更甚,不過卻在蕭逸擡頭前迅速掩去了,“三哥三嫂心繫黎民百姓,當真是我靜安王朝之福。”
“八弟今日嘴上可是抹了蜜?怎地說話如此好聽?這份心三哥領了,但兄弟間如此說話太顯生分,還是照常吧!”
說完,蕭逸竟笑眯眯地轉向蕭良,將手裡的那一大包隔離衣都丟過去,朗聲道:“給虎賁軍的兄弟們每人發一套,按照本王剛纔所教的法子穿好,隨本王一同進去。”
蕭楠正瞪着兩隻大眼不認識般看着蕭逸,手裡便接到了一個碩大的包袱。貌似這樣的包袱三哥帶來的不止一個,踏雪赤兔的背上皆是,好好一匹踏雪赤兔,竟被三哥當成了運貨馬匹,三哥真是暴殄天物。
這是自己的三哥嗎?他不但不生氣,貌似還很開心。難不成沐之秋那女人對三哥施了妖法,竟讓三哥失了本性?
本來就被蕭逸今日的反常弄暈了,蕭楠的腦子裡還沒轉過彎來,又聽蕭逸突然說要帶着虎賁軍進入“死亡村”,頓時驚呼起來:“三哥?不可啊!”
蕭逸皺皺眉,他倒是忘了,九弟一直和秋兒不對脾氣。罷了,只留下八弟和虎賁軍幫忙,讓九弟回宮報信去吧!
遂擡眸對蕭楠道:“九弟先回吧!將押送糧草輜重的侍衛也帶回去,只將虎賁軍給本王留下便可。”
說罷,朝一旁的虎賁軍統領遞了個眼色,蕭楠手裡的大包袱立時便被人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