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以爲只有現代人是最聰明的,古人都是傻瓜,事實上不管是在古代還是在現代,人類的八卦心理都是非常相似的。沐之秋能想到的,甚至是她想不到的,估計這些文武百官們都能想得到。
所以,在這種情形下求助於上官雲清是不明智的,會將上官雲清推到極其尷尬的位置上。但,除了上官雲清,她再也不知道還能求助於誰,不知道誰還有可能影響到蕭震天的決策。
沐之秋可沒有蕭逸那種殺身成仁的想法,她覺得爲了賭一口氣或者爭個面子就白白送死那是愚蠢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今天蕭震天揪不住小辮子整不死她和蕭逸,以後,她就會天天盯着蕭逸,讓他避開鋒芒。哪怕要奪取皇位,也再不能將自己置身在這樣危險的處境中。畢竟伴君如伴虎,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走下金鑾殿只看見冬果一人,沐之秋就明白了蕭逸的打算。倘若今日之事,不過是蕭震天利用蕭逸的急切的請婚心情安排好的一場陰謀,那她唯一的勝算只有上官雲清。
如果一場賭局,最後的底牌亮相之前,發現底牌竟是對手的,蕭震天會有什麼反應?
雲清,他會幫她,一定會幫她。沐之秋堅信,上官雲清會來,一定會來。
可是,如果,她認爲的這張底牌,根本就不是蕭震天的底牌呢?
蕭震天的心思誰才能看透?所以她不能只將希望放在上官雲清一個人身上,她得分幾個雞蛋到另外的籃子裡。這樣,她就必須給蕭震天的怒火創造一個發泄口。而所有的損失裡,只有犧牲她,纔是最划算的。因爲只有她,才和蕭震天八竿子都打不着一點關係。
她賭的就是上官雲清能不能及時趕到,賭的就是自己的悽慘能不能澆滅蕭震天心頭的怒火,賭的還有蕭逸會不會爲了她的生死,在上官雲清面前低下他高貴的頭顱。
愛情和自由固然可貴,要是沒了腦袋其他都是屁話。她不願意爲了空談的自由白白丟掉性命。
沐之秋從來都不知道軍棍打在身上會這麼痛,難怪五百軍棍能將人打成肉泥。一棍子打下來,她就覺得自己的骨頭似乎斷了,最要命的是那些軍棍上特製的倒鉤和小刺簡直要將她身上的皮肉一塊一塊地掛下來。
沐之秋想到了做手術時的探針,倘若,探針上也都帶着這樣的倒刺,大夫無疑就是這世上最堂而皇之的殺手。
她在心裡咒罵了蕭逸一句,早知道這棍子打在身上這麼痛,是不是隻幫蕭逸分擔四十軍棍,或者三十軍棍就好?怎麼說,蕭逸也比她皮厚肉糙不是?
沐之秋很想將這個當成冷笑話來看,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看她,她儘量不去看蕭逸,也不看蕭良和爹爹。她知道此時有很多人都雙手握拳緊咬牙關,這種時候她不能表現出一點點脆弱,否則,一場大的宮禍就要發生,那牽涉的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性命,還有很多很多人,每一個,都是她的愛人、親人和朋友。
蕭逸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小女人。他說過要保護她,說過不再讓她受到一丁點傷害。可是,現在,他卻將她拉到了死亡的邊緣。
恐怕昨晚在霞帔宮驗屍,父皇就已經起了殺念。那樣的秋兒,實在太銳利也太聰慧了。他昨夜不該帶她去的,不該被父皇的父子之情感動,不該爲了自己的一點小盤算將她置身於皇室醜聞之中。他實在太高估了父皇的慈愛和大度。
他還非常後悔,方纔爲什麼腦子抽抽要點頭?不然,在這一棍子打下來之前,他就會放出信號彈,讓人將秋兒帶走。
怎麼還不來?上官雲清怎麼還不來?不過才一棍子,沐之秋已經覺得自己要死了。她在心裡大罵,蕭逸這隻豬,既然能想到劫持刑場,怎地就想不到將夜襲也留下一起去請上官雲清呢?好歹夜襲比冬果強壯,可以扛着雲清過來。至少那樣,自己能少挨幾棍子。蕭震天既然敢於露出這樣的破綻,就說明上官雲清被他安置在了宮裡一個特別的地方。皇宮這麼大,冬果又沒來過幾次,萬一她找不到雲清該怎麼辦?
“雲清?我最多數到五,你若是,還不來,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無聲地勾起自嘲的脣角,她輕輕地數起來,“一、二……”
三尚未開口,便聽見天籟般的聲音:“住手!”隨後,有人飛奔而來,扶起她,緊緊地將她擁進懷裡。
沐之秋只看清上官雲清被憤怒燒得通紅的雙眼和扭曲了的俊顏,便暈了過去。倒下去之前,她還彎起脣角說出一句話:“雲清!你終於來了,我只數到二!”
上官雲清是被夜襲背過來的,之秋就在他的懷裡,鮮血淋漓,她蒼白的容顏如同一朵被暴風雨璀璨過的茉莉花,讓他雲淡風輕的心在一瞬間變成了滔滔洪水。
“皇上?您可是想要上官雲清的命?”
“雲清!上官先生?朕……”
“靖王爺與定邦使君原本就有婚約,他二人心生罅隙都是因爲我,皇上若定要懲罰一個人,便將上官雲清杖斃吧!”
蕭震天的目光落在上官雲清憤怒的臉上,這個如同蓮花一般纖塵不染的神仙男子,這個和他親密無間,親切得如同自己雙手的男子,此時像地獄修羅般怒視着他。眨眼間,蓮花變成了帶血的罌粟花,竟產生出一股強大的威壓,連他都忍不住要皺眉頭。
他有點爲難,這是怎麼了?他其實沒有想要逸兒和秋兒死,他好像只是想要教訓他們一下。
但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不過纔打了兩軍棍,爲什麼秋兒會渾身是血?她不會已經被打死了吧?難道自己方纔真的想讓她和逸兒死?
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蕭震天的臉上涌現出了矛盾和疲憊。他覺得很累,似乎這些天一直都覺得很累,從秋兒被擄,逸兒去追她,上官雲清駐留雲福鎮開始,他就時常覺得累。本想着等他們三人回來就不會這麼累了,哪想到,似乎他們回來了,他變得更加累了。
不由地,蕭震天看着沐之秋和上官雲清的目光中便帶了幾分迷茫。
衆人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都將目光停留在那個上位者身上。
眼前這情形很熟悉,一個時辰前,在金鑾殿上也上演過這樣的情形,靖王爺蕭逸冷冷地看着他的父皇,甚至還沒有上官先生這般憤怒和咄咄逼人,可是,即便那樣,皇上都毫不客氣地將寶硯砸到了靖王爺的頭上。
靖王爺可是皇上最心愛的皇子,這上官先生身份再特殊,也只是個徒有虛名的皇家御醫,這般挑釁皇權,誰都不懷疑,接下來行刑官就會接到皇上的旨意,將軍棍落在上官先生的身上。
可是,皇上怎麼了?他突然像是個鬥敗了的公雞一樣,一下子就沒了精神氣,只是目光不確定地看着沐大小姐和上官先生。
這般對峙了足足十分鐘,蕭震天才揉着額角道:“三皇子目無法紀,定邦使君定要與他共進退,朕正在懲治他們。上官先生因何而來呀?”
上官雲清面色稍緩,眼眸中的憤怒卻絲毫未減,“草民正是爲靖王爺和定邦使君而來!草民懇請皇上準我代替他二人受過!”
貌似這話上官雲清方纔已經說過一遍了,蕭震天眨眨眼睛。如此感情用事書生意氣,將來如何成大氣候?他又沒說要把逸兒和秋兒打死,怎地人人都那麼緊張?難不成他做了這麼多年皇帝,今日只是教訓一下不聽話的兒子,人人就都將他看成了暴君嗎?
半響,蕭震天頹然道:“罷了,今日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傳朕令下,將靖王爺和定邦使君的發冠與髮簪留下,領受剩下的軍棍,靖王爺蕭逸和定邦使君沐之秋不識大體,各罰半年俸祿,閉門思過一個月,以儆效尤!”
天子一言九鼎,這話一說出口,便是已經恢復了蕭逸靖王爺的封號。在其他人眼睛裡難於上青天的事情,在皇帝面前,就那麼順理成章地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衆人才跪倒在地磕下頭去,蕭震天已疲倦地揮揮手,道:“免了吧!擺駕回宮!”
待衆人反應過來,皇上已坐上了鑾駕離開,一干文武百官忙緊隨而去。
眼見鑾駕走遠,蕭良、蕭楠和沐忠國、方誌清等人趕緊圍到了蕭逸和沐之秋身邊。許是行刑官刻意爲之,沐之秋才捱了兩軍棍,蕭逸卻已捱了十幾下,但沐之秋早已人事不省,蕭逸的玄色衣袍上卻看不出任何痕跡。
頗爲艱難地下地,避開蕭良和蕭楠的攙扶,蕭逸站直身體向沐之秋走過來,他的腳下是一串清晰的血腳印。
他早已猜到秋兒的底牌是上官雲清,無論他怎樣避免,怎樣不願去面對,上官雲清都已經深深地烙在了秋兒的心裡。
誠然,求助於上官雲清是最簡潔有效的辦法,但他不想欠上官雲清的,尤其不想讓他的小女人欠上官雲清的。今日早朝,他雖沒料到父皇會如此情緒失控,但卻並不慌張,就算魚死網破,他也不許父皇傷秋兒。
但,他的小女人如此固執,如此顧全大局,竟將他所有的計劃否定了。他願不願意,這筆情,他欠了上官雲清。
走到上官雲清面前,單膝着地,蕭逸給上官雲清行了一禮,朗聲道:“今日蕭逸欠你的,在此謝過了!”言語誠懇,聲音裡卻依然帶着傲氣,便是那傷痕累累的脊背,也依舊挺得筆直。
上官雲清的目光倏地落在了他的臉上,“你不欠我的,我來只是爲了救之秋,與你無關!倘若你真的感激我,就對她好一點,將她保護得好一點,不要動不動就讓她受傷!”
說完,直接無視蕭逸的存在,打橫抱起昏迷不醒的沐之秋,上官雲清大步而去。
神仙般淡定從容溫潤如玉的上官先生突然橫眉冷對地說出這般刻薄的話,將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蕭良和蕭楠不由地脫口喚道:“三哥!”
一時間又不是該說些什麼,只得面面相覷地瞪着蕭逸。
蕭逸站起身,輕笑道:“讓他去吧!在靜安王朝,除了秋兒,上官先生是最好的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