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萬箱火藥不可能是同一時間搬運進來的,如果是經過幾百年才完成的,那麼箱子上勢必會有標籤這一類的記號。只要找到標籤,他們就可以把箱子進行分門別類,那樣,只需查找屬於同一類的箱子便好。
從入口處的最左側開始查起,果然在每一排箱子的右下角都刻着一些文字。這些文字有點像現代的日語。沐之秋沒學過日語,自然不認得,不過老頑童看着玩偶師從小長大,對倭國文字極其熟悉。
纔看了兩眼,老頑童便點頭道:“這上面刻着火粉,應該就是秋兒所說的火藥。”
有了老頑童這個翻譯,辨認箱子就快了許多,連續幾排看過去,都是火粉。
老頑童有些耐不住,嘀咕道:“看樣子都是火藥,秋兒?我們……”
“師父若是實在害怕,就先上去吧,我和蕭逸在這裡查看便好!”
老頑童被她噎了一下,這話說得當真刁鑽,她不說不耐煩,只說害怕,他們三人都知道火藥易爆,卻單單隻說他老頑童害怕,這不是冷嘲熱諷又是什麼?
要是換做別人這麼說,老頑童早就發怒了,可是說這話的是他的寶貝徒兒,這可是個惹不起的主兒。無奈下,老頑童咬咬牙,“你二人又不認得倭國文字,爲師上去了,單留你們倆在此有何用?”
許是覺得這話說得太沒骨氣,老頑童又抱怨道:“當真是被你這徒兒吃定了,卻不知究竟我是師父還是你是師父。苦力都由我來出,命令卻是你來下,怎地如此不公平?”
沐之秋有些好笑,又覺得不忍,遂放緩口氣道:“師父便幫我這一回吧!等我們上去之後,明早徒兒給你釣些螃蟹,好好做一頓海鮮大餐如何?”
老頑童立刻開心地笑起來:“就知道秋兒最心疼爲師,那爲師就加把力,咱們早點幹完,也能早點收工!”
重複同一工作是件十分枯燥的事情,好在三人都不是沒耐性的普通人,但即便如此,沐之秋的心裡還是產生了一絲煩躁。
他們已經查看了兩個多時辰,整整五個小時,外面大概都天亮了。可密室裡的箱子連一半都沒有檢查完,這般下去,倒是要查看到何時?
正覺得眼睛發澀,老頑童卻突然輕呼一聲:“秋兒!逸兒!你們來看!”
老頑童查看的這隻箱子右下角依然刻着字跡,但卻明顯得和先前那些熟悉的字形不一樣。
“刻着什麼?”她和蕭逸同時問出來。
“頂天!”玩偶師念出來,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又補充一句:“頂天?何意?”
沐之秋心裡猛地打了個突,她一直不敢往那方面想,一直在剋制自己。這就像是強迫症患者,明明不希望找到某種東西,卻又極其渴望他要找的東西快快出現。事實上,一直找不到那是好事,一旦找到了,沐之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理智地面對。
“打開它!”
沐之秋是咬着牙說出這三個字的,蕭逸察覺到她呼吸粗重,聲音裡帶着莫名的恐懼,甚至有種令人髮指的味道,好像比先前看見滿箱火藥時還要驚恐,心疼不已,忙將她輕輕摟進懷裡,喚了聲:“秋兒?”
“我沒事!”
說着沒事,牙齒卻不停地打顫,咯噔噔的聲音在靜謐的密室中說不出的詭異,竟讓老頑童和蕭逸同時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
二人不由地對視一眼,眸中均透着不解和詢問。
見蕭逸對他點頭,老頑童這才小心翼翼去開箱子。才把箱子上的鎖鏈扯斷,沐之秋卻猛地大喝一聲:“慢着!”
她這聲喝得突然,把老頑童嚇了一跳,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旋即,老頑童眼珠一轉,誇張地用手拍着胸脯唸叨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沐之秋此時沒有心思跟老頑童開玩笑,老頑童的心意她領了,她的臉依然繃得緊緊的,將老頑童又往後扯了扯,她自己卻邁前兩步站到了箱子跟前。
略微思忖一下,沐之秋將身上的外袍脫下,迅速撕成了大小不一的布片,順手遞給蕭逸和老頑童,自己已拿起布片矇住了口鼻,連兩隻手都包裹起來。
蕭逸心中猛地咯噔一下,一把拉住她已經按在箱子上的手,太陽穴上的筋都暴跳起來。
從沐之秋臉色突變開始,他就預感到這箱子裡的東西一定非常危險,待看見秋兒將外袍脫下,他便猜出了箱子裡可能存放着什麼東西。
秋兒的舉動蕭逸實在太熟悉了,在“死亡村”時,秋兒每日都會這麼做。此時秋兒給他們的根本不是普通的布片,而是讓他們利用現有的條件,給自己做一件最簡易的隔離衣。
如此,他豈能讓她去開啓這隻箱子?
“我來!”將沐之秋拉到身後,蕭逸的手便伸了出去。
“不行!”沐之秋的聲音反常地尖銳,“我是一名傳染病防治專家,在這裡,我就是權威!”
一把將蕭逸的手拉回來,沐之秋的眉頭皺得十分緊,她的眼眸中不但有擔心,還有堅毅和果敢,甚至,還有蕭逸熟悉的命令。
不待蕭逸反駁,她深吸一口氣又說:“蕭逸,你和師父處理這種突發情況沒有我有經驗。或許我的猜測是錯誤的,放心吧!我會做好個人防護措施,不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讓自己陷入某種不知名的險境。”
“秋兒……”
給蕭逸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沐之秋堅定地看着他,“如果我發生意外,至少你和師父還能帶着我離開,我們還有一絲生的機會,但如果是你或者師父發生意外,一旦再遭遇倭人,我們三個都必死無疑!”
“秋兒……”
蕭逸還待再說,老頑童的手已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逸兒!秋兒說得對,若是你我其中有一人發生意外,外敵來襲時,都沒辦法保護秋兒全身而退。置之死地而後生,爲師相信秋兒能處理好。”
下決定是一回事,做起來是另一回事。所謂的經驗,不過是在面對傳染病時比普通老百姓多一份鎮定和小心。簡陋的環境下,除了蒙面的布巾之外,根本沒有其他防護措施,倘若箱子裡存放着某種傳染源,那麼,誰距離最近,誰被感染的機率也就最高。
其實在老頑童打開第一隻大木箱,發現裡面裝的都是火藥時,沐之秋的心情是複雜的,當時她的確很驚恐,但同時也感到很欣慰。
一座火藥庫再可怕,造成的傷害也是直接的,而一個存放着細菌或者病毒的箱子,就等於一隻潘多拉盒子,一旦打開它,帶來的後果有可能是毀滅性的,那是多少座火藥庫都無法比擬的。
因爲細菌和病毒一旦被放出來,就會像鬼魅一般在這個時空裡繁殖、氾濫、不斷變異進化,如影隨形,逃不開躲不掉,也消滅不了,直到這個時空的地球上最後一個生命滅亡,它們依然會繼續繁殖壯大,從而衍生出人類根本無法想象的東西。
曾有人預言人類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就會進入全新的生化時代,電影《生化危機》中的可怕場景早晚有一天會在現實生活中一一被印證。作爲傳染病防治專家的沐之秋雖然覺得那些話有些危言聳聽,但卻承認生化研究確實存在隱患。
如果面前這隻木箱裡真的存放着倭人留下的某種生化武器,那她,就是直接導致這個時空毀滅的劊子手。雖說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想承擔,就承擔得了的。但,有些事情,即便你不想承擔,甚至想逃避,遲早也都會發生。那麼,沐之秋此時能做的,只有勇敢地迎上去。
這樣的事實沐之秋當然不會說出來,她不能讓蕭逸和老頑童去冒險,也不想平白增添他們的擔心。分析利弊,兩者對比擇其一,她只能選擇讓自己第一個去面對,倘若事情真的如她所想誰都逃不掉,至少,她能給蕭逸和老頑童多爭取一點點活下去的時間。
“哪怕站着死,也不跪着生”這樣的話對於沐之秋來說是廢話,不管是苟延殘喘還是卑躬屈膝,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都說淹死的總是水性好的人,這話一點都不假,眼睛一眯,沐之秋已斂去所有情緒。鎮定地打開箱蓋,她下意識地推着蕭逸和老頑童蹲下去,甚至還往後退了幾步。
她想得很周到,箱蓋開合的方向背對着他們三人站立的位置,如果真的發生意外,最起碼厚重的箱蓋能擋住一部分危險。
箱蓋打開後靜悄悄的,和老頑童先前打開火藥箱時的情形一模一樣。不過沐之秋卻聞到了一股熟悉的、令人不愉快的味道。
蕭逸和老頑童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沐之秋卻比他二人的動作快,不待他倆做出反應,她已站在了箱子的正前方。
不知道是不是箱子的密封性太好,裡面的東西上沒有多少灰塵,一目瞭然卻顯得十分陳舊。這些東西沒有像火藥那般被防水油毛氈包裹,就那麼平淡無奇地碼放在裡面,甚是連一層遮羞布都沒有。整整齊齊,被捆成一摞一摞,像一堆堆被劈好的幹木柴。
沐之秋猜中了內容,卻沒猜到數量。
老頑童念出“頂天”兩個字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到了箱子裡存放的會是什麼東西。所謂頂天,本身就有雙手撐天之意,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地方,隱喻着雙手撐天的頂天除了手臂,還能是什麼?
她的腦海裡迅速浮現出上學時,解剖教研組的實驗標本。尤其是箱蓋打開的那一刻,聞到那熟悉的氣息,她第一次覺得這種氣味兒是那麼得令人噁心。她甚至以爲自己會看見一具具做工精緻的活靈活現的標本,或浸泡,或懸浮在福爾馬林中,就跟活的一樣。
事實上她真的太高看倭人了,這個時代沒有玻璃器皿,也沒有福爾馬林,倭人甚至不知道怎樣才能將這些東西完好地保存下來,所以倭人根本不可能利用先進的現代醫學技術和生化技術,研發出生化武器。
倭人很聰明,很殘忍,但也很懦弱,而且固守自封。他們已經有了進行人體實驗的動機,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遺留下來的殘骸,爲了保持小島外形上的完美,隱藏自己不可告人的醜惡目的,以至於連造一個焚屍爐的勇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