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老頑童愣了一下,喃喃道:“難道真的是女子?”
“怎麼?師父還有別的發現?”
老頑童搖搖頭,“爲師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十分奇怪,當年爲師追查到靜安王朝皇宮,也曾懷疑此人是聖德皇帝的某位妃嬪,但卻怎麼也說不通,難不成師弟在換顏術上的造詣已超越了我的駐顏術嗎?”
顯然,說到最後,老頑童已是在自言自語了。沐之秋不由問道:“此話怎講?”
老頑童依舊搖頭,聲音裡帶着點不確定,“師尊傳下來的駐顏術和換顏術修行起來雖不難,但都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必須保證童男童女之身,正因如此,師尊一輩子不入十里紅塵。此人師承師弟的換顏術,是男是女倒都無妨,但她若是後宮妃嬪,怎能修習換顏術?難不成她有辦法讓聖德皇帝一輩子都不寵幸她?”
童男童女?這怎麼可能?後宮內最講究雨露均沾,即便皇帝獨寵某個妃嬪,也不可能長盛不衰,哪裡還有二十多年久居深宮仍能保持處子之身的說法?
沐之秋愣住,難不成自己的思路是錯的?
當初活捉那幾名倭人刺客,沐之秋與蕭逸同審,她記得清清楚楚那名瘋癲的倭人臨死前嘴裡始終在說“娘娘”。正因如此,蕭逸才會將重心讓在後宮妃嬪身上,包括後來引發的貞妃和冰倩公主事件,樁樁件件也確實證明他們的思路並沒有出錯,只不過那幕後黑手隱藏得太深,實在令人無法追蹤。
但如果老頑童的話是真的,後宮里根本就不存在這麼一位想要時時刻刻加害自己的娘娘呢?
這個問題似乎從來就沒有人去好好想過,倭人刺客臨死前說的娘娘就像突然給他們找到了方向,所有的人都在朝這一方面努力,就連蕭逸亦是如此。
沐之秋心頭一驚,蕭逸?這個睿智沉穩的男人,他做事向來喜歡給自己留下退路,爲何僅憑一個瘋癲的奸細口供,便認定此事乃後宮妃嬪所爲?
倘若這個幕後黑手根本就不是女子,而是個男人呢?
一個能藏匿於深宮二十多年不被發現,且手眼通天的男人,會是誰?
沐之秋擡頭望望天空,落日的餘暉照在小島上,滿目或白或粉的櫻花竟被渲染得一片豔紅,心思千迴百轉,道:“師父!天已經快黑了,咱們是不是在島上找個山洞棲身?我也好將兔子烤了給你吃。”
“對,對,還是徒兒想得周到,一直讓逸兒這麼躺在地上,爲師也於心不忍。”
老頑童眸中沉痛微凝,業已瞭然。稍傾,便已露出他招牌式的嚇死人不償命的笑容來。先前的愁苦哪裡還有半分,渾身上下皆是激動,竟煞有介事地端起爲師的架子,似乎又覺得架子端得不太足,又裝模作樣地伸手去捋鬍鬚,在下巴上摸了把空,纔想起來自己從未留過鬍鬚,右手頓時懸在半空中,尷尬得繼續往下巴上摸不是,收回來也不是。
沐之秋脣角微挑,卻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轉身向蕭逸走去。
不知道爲什麼,這樣的老頑童更加讓她心疼。小哀哀於面,大哀哀於心,老頑童的死人臉上無憂無喜,誰能看透他的心?人生何其短?身世坎坷者大有人在,然,有幾人能像老頑童這般灑脫?愛便愛得全心全意,恨就恨得明明白白,妻女生死無法掌控,將她們深藏於心幾十年從不示人,亦不怨天尤人,只在心裡連帶着她們的歡笑都一同笑盡了。若不是如此心性兒,只怕五十年前,老頑童便憂傷過度追隨他的亡妻去了吧?便是他的妻女泉下有知,看見他活得如此淡然灑脫,也定然會爲他感到驕傲自豪。
老頑童已跟上來,嘴裡兀自悄聲嘀咕:“幾十年也沒聽見有人喊師父,怎地如此不習慣?可不是犯賤又是什麼?”
沐之秋搖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嘴裡卻覺得苦澀不已。
猛地對上一雙深沉晶亮的眸子,她所有的表情便都僵在了臉上。
老頑童卻是反應極快,兩步竄到蕭逸身邊,拉起他的手便開始替蕭逸診脈,嘴裡還嚷嚷道:“爲師明明算着至少明天早上纔會醒,秋兒?你快來幫爲師瞧瞧,逸兒怎地這麼快就醒了?莫不是爲師的藥下得太重,將逸兒醫過了頭,成了癡兒?”
“你叫我什麼?”狹長的鳳目一眯,已透出無邊的冷冽和肅殺來。
沐之秋同情地看了老頑童一眼,趕緊走上前扶住蕭逸。她早先聽見老頑童改口管蕭逸叫做逸兒,就料到蕭逸醒來後定會和老頑童算賬。蕭逸那麼狂妄清傲的一個人,恐怕老頑童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料蕭逸突然說:“後宮中的那個娘娘或許真的不是幕後黑手,或許她也只是仰人鼻息,但二十年前的血案,婷芳小公主的暴斃,秋兒的數次遇險,定然與這位娘娘脫離不了干係。”
看來,蕭逸已經醒了有一陣子了,他們的對話他不知聽了多少去。老頑童和沐之秋不由地對視一眼。
以蕭逸的聰慧,聽完這些話豈會猜不出他二人的心思?倆人面上均有些尷尬。
蕭逸卻像沒事兒人一般,話鋒一轉,冷聲道:“堂堂生死門門主竟也是個貪生怕死的鼠輩!”
沐之秋嘴角一抽,得!老頑童真是生不逢時,遇到蕭逸這種軟硬不吃的主兒,合該他吃癟。
果然,老頑童的嘴張了張,竟沒說出句完整話來。不過這老頭兒腦子當真轉得快,纔看見沐之秋一幅幸災樂禍的表情,突然一拍手道:“兔崽子!秋兒已拜我爲師,你既是她夫君,當與她一樣稱我一聲師父,怎地如此沒規矩,竟對爲師大呼小叫?”
本想着蕭逸聽了老頑童這話定然會惱,不料,他的脣角竟微微彎起,看起來倒是頗爲開心,斜眼倪向沐之秋,道:“門主這話說得不錯,若定要按照規矩行事,論尊卑之分,門主先給本王叩拜請安,本王自會與秋兒尊師禮還之。”
“咳咳!”老頑童被口水嗆到,就知道這靖王爺是塊難啃的骨頭,這臭小子當真配不上他的寶貝徒弟,當下一張死人臉竟比以前更陰沉了幾分。
三人在避風處找了個可供七八人容身的山洞,沐之秋拾來許多櫻花花瓣給蕭逸鋪了張厚厚的花牀,怕蕭逸寒氣入體,又將自己的外袍脫下蓋在蕭逸身上。
老頑童尋了磷石生好火,沐之秋便開始烤兔子肉。
蕭逸脣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靜靜地看着他二人忙乎,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他才問:“門主是如何到這島上的?”
沐之秋這纔想起自己的注意力始終糾結在老頑童報仇一事上,竟忽略了這些,不由地將目光投向眼睛死死盯着已經焦黃冒油的兔子肉的老頑童。
遺憾地咂咂嘴,老頑童道:“此事說起來不比你們這般曲折,卻也驚險。若不是遇到海盜,爲師這把老骨頭還真得交代在這大海里了。”
沐之秋的好奇心登時被他挑起來,忙撕下一條兔子腿遞給他,老頑童邊吃邊娓娓道來。
老頑童在暴風雨中瞧見沐之秋被玩偶師撞下水,尚未來得及驚呼,蕭逸已經沉入海底救人去了。他惱怒地抱怨兩句,便也棄了船向沐之秋他們的船游去。
事後老頑童才意識到自己棄船的做法有多愚蠢,不過當時他腦子裡和蕭逸一樣,只想到救人,便是抱着這樣的念頭,老頑童最終被玩偶師狠狠地算計了一把。
許是玩偶師命不該絕,他將沐之秋撞入大海本就抱着同歸於盡的想法,不料到了水裡竟被什麼東西蟄了幾下,便是這幾下,讓身體無法動彈的玩偶師疼痛難耐,生不如死,但卻在瞬間身體行動自由恢復如常,且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息涌入丹田。
玩偶師正暗自驚喜,身體便被人托住向水面浮去。
老頑童入海後和蕭逸一樣只管在水裡找人,眼瞅着前面不遠處有團黑影在水裡掙扎,看上去像是個人,心中大喜,不由分說便游過去將此人託上了水面。
老頑童和蕭逸一樣,只那麼一眼便看出了玩偶師的異常,心中已知沐之秋制服了玩偶師。一個落入海里卻無法動彈的人勢必會沉入海底,老頑童哪裡想過自己所救之人會是玩偶師?
他不知對方是誰,對方可知道他們,玩偶師縮在眼窩內的雙瞳早已在蕭逸和老頑童出現在這片海域裡時就發現了他們,因此,不管此時救他的人是誰,都是他的敵人,他只要捏準時機痛下殺手,必然百發百中。
所以老頑童才把玩偶師托出水面,胸口就狠狠地捱了一掌。這一掌匯聚了玩偶師多年的真氣,加上他體內的毒素,端得厲害無比,老頑童眼前一黑便沉入海底。
玩偶師這一掌雖不至於要他的命,但也能叫老頑童脫層皮,想再浮上去與玩偶師對決卻再無可能。
偏偏玩偶師並沒打算放過他,竟潛下水來追殺老頑童。
也合該老頑童倒黴,本來玩偶師一個人就夠他受的,沒料到在他奮力逃脫之時,身體突然被一股龐大的力量捲住,還沒等他看清楚,便被人緊緊抱住。
當時老頑童確實感覺到他被人抱住了,但等他看清楚抱住他的人時,他只能在心底哀嘆命不久矣。
抱住老頑童的是一條巨大的章魚,老頑童以前也曾多次出海,倒是認識章魚這種動物,但從不曾見過如此大的章魚,那章魚許是很久沒有吃過葷腥,觸角捉住老頑童後興奮不已,七手八腳地就要將老頑童往它黑洞洞的嘴裡塞。
遇到什麼樣的對手老頑童都不害怕,哪怕遇到海上霸王鯊魚,老頑童也不會沮喪成這樣。他的想法跟蕭逸差不多,大不了殺出一條血路衝出去。
老頑童這輩子經歷了太多風風雨雨,什麼樣兒的危險他沒有遇到過,什麼樣兒嚇人的東西他沒見過?哪怕是他那個無惡不作的師弟,他見了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可是看見這條章魚,老頑童一下子就有了小雞仔挑戰老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