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住撲通撲通亂跳的心,沐之秋不敢出聲,出其不意要的就是快、準、狠,她若是此時喊出來,不但會影響蕭逸的注意力,還有可能會提醒玩偶師。這廝修煉的武功如此邪門,萬一自己一提醒,他再把臉轉移到其他部位去,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再說蕭逸一定不贊成她這麼做,蕭逸拖住玩偶師,將戰線越拉越遠,就是爲了確保她的安全,她這般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蕭逸定會惱她。
在蕭逸和玩偶師同時忽略她的時候,沐之秋迅速跑到斷裂的糖櫻樹下,快速拾起兩根鋒利的枝椏,怕枝椏上有毒,沐之秋不敢直接用手接觸枝椏,便撕下裙襬纏裹在枝椏上,看上去倒似做成了兩把濫竽充數的刀劍。
右手持糖櫻樹刀,左手持糖櫻樹劍,乘着蕭逸再一次和玩偶師戰成一團時,沐之秋瞅準時機,從一個極其刁鑽的位置撲了上去。
先前沐之秋不是不想幫忙,而是在這種情況下貿然跑上去不但幫不了忙,還會拖蕭逸的後腿,就憑她的身手,刺殺玩偶師無異於螳臂擋車,那般忙上添亂的事情沐之秋絕對不會做。此時,她要一招制勝,是因爲她對這一招至少持有六成把握。
沐之秋是個怕吃苦的懶人,學武功對於她來說是天方夜譚,所以蕭逸鮮衣怒馬武功蓋世,她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要成爲武林高手。唯有一招她印象深刻,甚至無數次在夢中夢到過她和蕭逸使用那一招。
只因那一招姿勢太過優美,不像打鬥,更像是他二人攜手翩翩起舞,在旁觀者眼裡端得是聘聘嫋嫋郎情妾意,只是用腦子想想,沐之秋就會飄飄然。
蕭逸教給她那一招完全是個巧合,就是當初他們在“死亡村”進行新年大掃除無意中擊落蜂巢的那一次。那日,冬果出手太快招惹了蜜蜂,蕭逸抱着沐之秋往回逃竄,身後的蜜蜂跟轟炸機似的緊追不捨,當時沐之秋手裡握着一杆掃帚,就在蜜蜂鋪天蓋地蟄下來,她和蕭逸逃無可逃時,蕭逸握住她的手反手用掃帚一刺。那一招看似軟綿綿的刺出,速度也不快,但招數卻十分刁鑽詭異,輕飄飄地刺出,走得卻不是直線,而是像水蛇般搖擺前進,便是這樣的一招,就如水波紋似地盪出圈圈漣漪,跟地震一樣,中心震幅不管是從水平位置還是從垂直位置,都能帶起強大而凌厲的劍氣,讓凝成蜂球飛速而來的蜜蜂們在瞬間潰不成軍。就因爲那一招,沐之秋和蕭逸逃脫了被蟄成豬頭的厄運。
當時沐之秋只是覺得感覺很好,使出來威力大,甚是過癮,冬果卻滿眼冒紅心地告訴她當時就是因爲看見她和蕭逸二人聯手如同一對飄然下凡的九天璧人,一時看呆走了神,所以纔沒來得及逃走被蜜蜂蟄得滿頭大包。
事後回味起來,沐之秋心中竟有些甜絲絲的味道,因此私下裡沒事,她就喜歡比劃這一招。青影教她那些逃命的法子時,她也有意無意地將那一招進去。
今日,她便要鋌而走險,用蕭逸教她的這一招出奇制勝。
沐之秋的動作很快,待蕭逸發現她,並察覺出她的動機時,她已經繞到了玩偶師的身後。
“接着!”振臂一揮,左手上的糖櫻樹劍便向蕭逸飛去,同時借力,一個漂亮的旋身,右手上的糖櫻樹刀已輕飄飄地往玩偶師背後斬去。
沐之秋沒有武功,身上也不存在內裡,這一招揮出去彷彿握了根稻草給玩偶師撓癢癢,玩偶師雖察覺到她在身後偷襲,卻沒感覺到一絲一毫的殺氣和壓力,索性桀桀笑着譏諷她:“小姑娘這是給我撓癢癢嗎?那便應該狠一點,指不定我心一軟,饒你一命給我當個小奴!”
他的話音未落,沐之秋的糖櫻樹刀已砍在了他的背上,與此同時,沐之秋斷喝一聲:“蕭逸!攻他胸部!”
看似毫無章法輕描淡寫的一刀斬在玩偶師身上,卻帶去了意想不到的雷霆之勢。沐之秋只覺手臂一震,虎口立刻崩裂,血流如注。那把她自創的糖櫻樹刀已脫手而飛,深深扎進泥土裡。沐之秋的身體被強大的氣流震得飛了出去,狠狠撞在十幾米外的一棵櫻樹上,胸膛內登時氣血翻涌,噗嗤吐出一口鮮血來。
“秋兒!”蕭逸驚呼一聲,沐之秋脣角上翹,恰時地還給他一個燦爛奪目的笑容,她的心在飛揚,這笑便有了心滿意足的味道。
沒有碎,糖櫻樹刀沒有碎,甚至都沒有折斷,而她卻被刀風震飛。這一刀劈下去該有怎樣的力量?即便玩偶師不會被她一刀劈死,至少也能讓玩偶師在重擊之下舒展開身體。只要他的身體不再緊抱成球,便是一剎那的舒展,都能給蕭逸創造出千載難逢的機會。
便是這一招,成敗只看這一招。
沐之秋的眼睛死死盯着玩偶師,帶着莫名的興奮和激動,如同機智的頭狼期待夜空中的滿月,她會贏,她一定會贏。
時間出現了兩秒鐘的靜止,玩偶師不停旋轉運動的身體突然停下了,就在沐之秋以爲自己失手之時,玩偶師卻猛地咳嗽兩聲,罩在身上的大網竟突然繃裂,隨即,玩偶師的身體已迅速還原成了人的姿勢。
便是他這一瞬間的姿勢還原,蕭逸出手如電,手中的糖櫻樹劍已準確刺中了玩偶師的心臟。
那糖櫻樹枝椏戳在玩偶師的身上,竟如同利刃刺入萬年寒冰,只聽喀拉拉一陣脆響,玩偶師胸前的衣裳應聲裂開,在他前胸與倭人奸細紋着櫻花標識相同的部位上,呈現出一張詭異可怖的人臉。蕭逸的糖櫻樹劍由這張臉的額頭釘入,透胸而出,已將玩偶師對穿成了糖葫蘆。
只看那兩隻黑洞洞的眼窩,以及眼窩下扭曲的鼻子和嘴,沐之秋就知道自己賭對了。果然,玩偶師的臉藏在胸口上,選擇這個距離心臟最近的位置做命門,不知道是玩偶師的幸運還是不幸。
身體上明明疼痛不已,沐之秋的心中卻前所未有過的輕鬆。
玩偶師乃是雙瞳,驚詫下,原本隱藏在眼窩內的另一對眼睛暴突出來,加上大張的嘴巴一下就定格成了一幅極其恐怖的畫面。
像是到死都想不通蕭逸如何能找到他的命門,又像是還有話要說,玩偶師的嘴脣動了動,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鮮血從眼窩、鼻孔、嘴巴和額頭溢出,那雙眼睛終於一點點暗淡下去重新縮回血窟窿般的眼窩內,倒是一幅永恆的死不瞑目。直挺挺地撲倒在地,連掙扎都來不及,玩偶師便徹底死透了。
鬆手,蕭逸的身子晃了晃,打算向沐之秋走過去,邁出一步,卻又搖着頭微笑着收回,最終緩緩席地而坐,向她招招手,道:“秋兒,來!”
沐之秋愣了一下,拼命將胸口的憋悶感壓下去,咬牙硬撐着身體的劇痛,爬起來,帶着絕美的笑容一步步向蕭逸走去。
蕭逸的臉蒼白如紙,映襯着他冰冷的氣質,美得超凡脫塵,如同冰雕般的人兒,讓她移不開自己的視線,連呼吸都凝滯了。
他就那樣坐在櫻花鋪就的地面上,凝眸看着她,目光柔情款款,含着深入骨髓的心疼和捨不得,輕得像一朵雲,柔得像一陣風,莫名地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觸。
沐之秋始終認爲花是用來形容女子的,可此時,蕭逸坐在漫天花海中,她卻覺得蕭逸就是一朵出塵不染的蓮,清矍得令萬物失色,她又覺得蕭逸是一朵盛開的牡丹,豔麗大氣得不可方物。她的蕭逸哦!這個男人,乃是天上地下、四海八荒的花神。
她在他面前兩步的位置停下,歪着頭看他,目光癡迷,淚光點點,“蕭逸?”
“來!”蕭逸脣邊的笑容緩緩綻放,想要伸手,卻像是累極了,才一擡起,又無力地垂下,但他的身體卻一如既往地挺得筆直。
沐之秋像是從來沒有見過蕭逸一般仔細打量他,她是第一次帶着愛慕的心審視蕭逸。以前就知道蕭逸長得很好看,好看到她經常自慚形穢,可還是沒想到他會這樣好看。
以前沐之秋不喜歡蕭逸穿玄衣,卻從不知玄衣穿在蕭逸身上也能美得如此脫俗,如同輕紗籠罩着的水墨畫,乾淨中透着憂鬱,寧靜中帶着悠遠,飄散着淡淡的墨香,讓她不知不覺就能變得心平氣和。
眼角滾下兩滴清淚,再喚他:“蕭逸?”
他卻不答,只是疲憊地閉上眼睛,脣角帶笑向她張開他的懷抱。
因爲上官雲清喜歡着白衣,所以蕭逸極少穿白衣,大多時候都如現在一般着玄色衣裳。
沐之秋曾以此問過蕭逸,蕭逸的回答讓她極爲惱火。他說:“只有沽名釣譽故作清高之人才總是喜歡白衣在身,其實,這世上哪有那麼幹淨的東西?倒不如干脆換成玄色或者黑色,便是骯髒,也髒得理所當然。”
沐之秋和上官雲清一樣都喜歡穿白衣,但她知道蕭逸並無貶損他們之意。然,便是如此,她也記仇,私下裡常腹誹蕭逸小心眼兒酸葡萄心理作祟,對蕭逸的穿衣品味更是厭惡三分。
其實蕭逸不知道,他穿白衣美得如同天上的流雲,大氣不羈得如同草原上奔馳的頭狼,便是上官雲清也沒有他那樣的孤傲和狂放。
原來,白色不僅僅代表潔淨,還能代表霸氣和唯我獨尊。
只是蕭逸卻獨愛玄衣,玄色本來就沉悶,蕭逸又是個冷清高傲之人,玄衣穿在身上雖別有一股神秘氣息,卻更顯冷酷,倒像沒有星辰的夜空,端得壓抑無比,平白讓人產生出巨大的壓力。
沐之秋不曾細細琢磨蕭逸的話,其實,蕭逸哪裡是在譏諷旁人,他說的是真話,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只是,那時的她並不懂他。
她從不知,玄色不僅能掩蓋住世上所有的骯髒,還能掩飾傷痛,就如同眼前的蕭逸,便是傷了,血染衣袍,那些血混入玄色中也絲毫看不出來,就像是他從小到大走過的每一步,人人只看見他如今的輝煌成就,看見他強大的霸氣和冷漠,卻沒有人知道那玄衣之下,隱藏着多少痛苦、心酸、孤獨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