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而,蕭逸和上官雲清也都成爲衆矢之的,猜忌、驚異、擔憂、疑惑、幸災樂禍的目光久久圍繞在三人身上,不是三點連成一線,而是以三角形的態勢不停在三人之間遊移。
對這種反應沐之秋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要是這些人看見他們三個沒什麼反應,那纔有可能讓她吃驚。
兩個月前沐之秋爲救上官雲清斷髮結辮,把自己和上官雲清的三千煩惱絲盡數割下,這麼短的時間內,頭髮無論如何也長不到原來的長度。
她的倒還好,當時害怕割到耳朵,是齊着肩膀用小刀割斷的,雖說割得不太平整,但經過阿綠的一雙巧手稍稍修飾了一下之後,好歹還能在腦後扎個小馬尾,看上去也算清麗。
上官雲清的頭髮就被她割得有點難看了,給別人割發怎麼着都比割自己的要來得順手,古時候的男子又都是將所有的頭髮束在頭頂用髮簪固定,所以沐之秋給上官雲清割發時想都沒想便貼着髮簪將頭髮割了下來。
這麼割下來的結果就是上官雲清的頭髮被她折騰得和被狗啃了差不多,根本沒辦法再束起來。阿綠和冬果那兩日去幫上官雲清梳頭,弄得手忙腳亂,小臉皺得都跟苦瓜差不多,便是那樣,上官雲清的頭髮還是無法梳理成型。
後來沐之秋靈機一動,反正上官雲清是個男人,現世裡的男人沒幾個留長髮的,但也有很多髮型也都酷酷的十分好看,上官雲清的頭髮無法束起戴冠,頭頂上有的地方還露出了頭皮,但想修剪個帥帥的髮型卻一點也不難。沐之秋索性親自操刀,給上官雲清修剪了發。她的技術不是太好,但大概的輪廓成型後阿綠便看出了門道,一番整理修飾,沐之秋理想中的髮型就出來了。
雖說這種髮型在靜安王朝堪稱逆流,但上官雲清長得宛如昊天明月,一番打扮下來非但不顯得奇異,倒讓他更多出幾分桀驁和灑脫,而且襯托得身材愈發修長挺拔,直將冬果和阿綠的眼睛都看直了。便是連蕭逸這樣的面部肌肉僵死男,在看見上官雲清的新造型時,眼眸中也略微出現了一絲驚詫,回屋後竟破天荒地找了面銅鏡將自己的腦袋打量了半天。
今日回京,上官雲清便是頂着這種標新立異的髮型進城,一路上不知道引來了多少癡男怨女羨慕嫉妒的眼神,要不是靜安王朝素來就有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的古訓,估計新年沒過完,上官雲清的新發型就會在靜安王朝流行起來,如今將老皇帝和一干迂腐保守的老臣驚得瞠目結舌也是無可厚非。
倒是自己的造型有那麼點另類,其實還算好的,原本沐之秋還想直接讓阿綠給她弄成學生頭算了,這幅身子的年紀原本就不大,剪個學生頭遮住飽滿的額頭,齊眉的劉海下面露出靈動的大眼睛,更襯托出下巴的小巧秀氣。但蕭逸非要橫插一槓,不管她怎麼解釋央求,蕭逸就是不同意她再動一根自己的頭髮。無奈下,沐之秋這兩個月在“死亡村”都是在腦後直接扎個小馬尾過日子的。
今日,她本來還打算直接紮了小馬尾進宮,蕭逸卻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了一頂琉璃珠編制的發冠,硬是讓冬果和阿綠給她戴在頭上才離開了“死亡村”。她頂着一腦袋閃閃發光的琉璃珠,整顆腦袋端得是無比珠光寶氣,讓她情不自禁就會想起西天佛祖那顆疙裡疙瘩的腦袋來。
如此一來,頭上的華麗更和簡單的衣着還有沐之秋臉上的淡漠平靜顯得格格不入,倒是比上官雲清的新造型還要標新立異。要不是入宮前蕭逸花言巧語說她扎個小馬尾進宮,保不定會被皇帝誤解,以爲她想剃髮爲尼,一高興就會成全她,打死沐之秋,她也絕不會以這麼震撼的造型出現在勤政殿。
蕭逸和上官雲清給她分析了足足兩個時辰大年三十皇宮裡的情況,又信誓旦旦地告訴她大年三十勤政殿裡除了皇帝和個別幾個皇子以外再也不會有別人,她說什麼也不會這般傻乎乎地就跟着這倆滿嘴瞎話的大騙子跑到宮裡來丟人現眼。
好在沐之秋性格堅毅遇事不驚,便是瞧見了一屋子的人也只當他們都是木樁子,只稍稍衝爹爹沐忠國頜和頜首,便隨着蕭逸和上官雲清一起向皇帝三叩九拜。
勤政殿內尷尬的氣氛這才隨着他三人的聲音被打破,蕭震天雖免了三人的禮,那八卦的眼神卻不停地在上官雲清和沐之秋的腦袋上掃來瞟去,搞得沐之秋直衝蕭逸的後腦勺剜了好幾眼。
蕭逸和上官雲清都十分淡定,一個冷若寒冰,另一個溫暖如陽,看不出和平常有什麼兩樣,行了禮給皇帝問安之後便開始了單調的述職。
第一個述職的自然是蕭逸,沐之秋這才完完整整地聽說了蕭逸出使褚國的全過程。
之前蕭良常帶着蕭逸的書信來“死亡村”看沐之秋,但大多都是報喜不報憂,而且關於蕭逸爲何一定要出使褚國,褚國又爲何突然想對靜安王朝發兵的事隻字不提。
蕭良不願說沐之秋倒也沒有多問,但她卻看得出蕭良是在刻意迴避什麼。她雖猜不透箇中原因,也知此事和自己有關。國與國之間若不交好便會反目成仇,這樣的朝廷機密如何就跟她扯上了關係,這個問題一直盤亙在她的心頭,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了原因。
蕭逸不愧是靜安王朝的第一能臣,出使褚國四個月,硬是讓雄心勃勃企圖吞併靜安王朝的褚國國君打消了出兵的念頭,非但如此,褚國國君還說服太子放棄了與丞相府大小姐和親的打算,兩國作爲友邦之國簽訂下一系列互助互惠條約,蕭逸最後在褚國的一個月,便是在和褚國國君討價還價,爲靜安王朝爭取最大的利益。
沐之秋壓根不知道還有自己和親這一說,今日聽蕭逸提及,方知當初是何等兇險,她差一點就把自己折騰成王昭君了。
說起來要不是因爲她,那褚國太子褚天凌也不會貿然向靜安王朝提出和親,蕭逸更不會親自跑到褚國去說和。都說紅顏禍水,沒想到自己就頂着這麼一張毫不出衆的臉,也能引來美男相爭,這個時代的美男們是不是眼睛都瞎了?怎麼單單就盯上了她這麼個不解風情的主呢?
真沒想到當日花燈擂臺比試脫穎而出的黑馬倪天凌便是褚國太子褚天凌,可惜了自己好不容易相中的應急小分隊隊員又這麼不翼而飛了。
沐之秋倒是覺得十分好笑,一般老百姓一輩子也見不到一個皇室宗親,她倒好,隨便抓一個當隊員的就是皇子、太子,也不知道這個世道到底怎麼了,這太子、皇子的當真是不值錢,就跟蘿蔔白菜似的隨手一抓便是一大把。要是自己是個賣狗皮膏藥的,身後跟着一大串太子、皇子們敲鑼打鼓地幫着吆喝,那場面是不是很熱鬧?
正胡思亂想着,突然發現先前還在述職的蕭逸竟不說話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從勤政殿裡那把黃金椅上坐着的真龍天子,到地上跪着的文武大臣們都目光炯炯地瞪着自己,那眼神不止是奇怪,還帶着莫名其妙的激動,連爹爹也不例外。
一個人出現這樣的眼神很容易理解,一羣人都這種表現就有點叫人擔心了。莫不是她又惹了什麼禍端?這些人都盯着她做什麼?難不成先前還沒有瞧夠她頭頂的琉璃發冠,現在還想看一看裡面的那把小馬尾?
勤政殿內一時間靜了下來,竟透出幾分詭秘和緊張來,搞得沐之秋莫名其妙。
沐之秋無辜地眨眨眼睛,正想問問身邊的上官雲清這是怎麼回事,便聽見皇帝蕭震天問道:“秋兒對此事怎麼看?”
難怪衆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臉上,感情自己神遊天外那麼一下下就沒聽見皇帝老兒的問話。承認自己沒聽見那是大不敬,胡亂回答那是要掉腦袋的。沐之秋想了想,便不緊不慢地給蕭震天行了個禮道:“民女見識淺薄,還請皇上賜教!”
蕭震天頗爲不悅地皺皺眉,這個小丫頭實在太聰明瞭,這般就輕易地將難題甩給了他。今日她和上官雲清以這番姿態示人,便是證實了外界的傳聞,若是這問題那麼好回答,他用得着徵求她的意見嗎?
蕭逸稍稍側目,視線與沐之秋的目光相遇,便知曉她壓根沒注意聽自己的話,不由接過話題不動聲色道:“當初秋兒曾在康寧宮向父皇請旨拒婚,本王還記得秋兒吟過的那首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自由故,兩者皆可拋。今日本王便遂了秋兒的心願,答應秋兒的拒婚,秋兒意下如何?”聲音平穩淡然,就像是在詢問別人的事情一般。
匈牙利著名詩人裴多菲寫下這首《自由與愛情》的時候一定沒有用腦子,沐之秋不是個喜歡說大話的人,如果放在她面前萬兩黃金和品行高潔要她選擇,她當然會選擇萬兩黃金,品行高潔有什麼用?臉面事小,腦袋更重要。雖說愛情和自由都是很珍貴很美好的東西,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要是連命都沒了,愛情和自由能頂個屁用?
作爲二十一世紀醫學界的專家,沐之秋對生命比一般人有着更深刻的認識,與其將生命上升到精神領域的高度,還不如實際一點聽她來說說生物學。在她的意識領域裡,首先得活着,活着才能考慮愛恨情仇,活着才能品嚐酸甜苦辣。至於愛情和自由,這些東西便都和身外之物一樣,只要有命活着,就會有許多機遇能夠重新擁有。
當初她在康寧宮和蕭逸辯論時根本沒辦法說過巧舌如簧又柺杖固執的蕭逸,只好用這首《自由與愛情》來敷衍蕭逸,而且那時候性命沒受到威脅,所以心裡有那麼股子豪氣,說出來自然擲地有聲,倒也將蕭逸矇住了。此時聽到蕭逸舊話重提,竟愣怔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退婚?蕭逸答應了?方纔蕭震天詢問時,只是那麼一瞬間,她已在腦海裡衡量出許多種可能。蕭逸的述職,徵求她的意見,無非還是治國良策之類的話題,她壓根沒往自己身上聯想過。
蕭逸雖冷着一張臉,但目光坦蕩真誠,不像是有詐,當着這麼多朝廷重臣的面,他也不會是在開玩笑,他專門念出這首詩,便是告訴她,他決定還她自由。他從來都那麼霸道地理所當然地賴着她,如今乍一下鬆手,讓沐之秋難以適應。
取消婚約本來是她一直以來最大的目標,如今突然實現,沐之秋心頭卻是百感交集,說不出的酸甜苦辣同時涌現,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兒,張了幾次嘴,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