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
我維持着那盛氣凌人的姿勢看着衆臣哆哆嗦嗦的身影。
直到太子道:“今日就先退朝吧,滋事改日再議。”
拖沓了許久後,趙首輔山呼千歲,百官也跟着大呼起來,待我和太子拂袖一走,衆官才紛紛下殿而去,太子繞過拐角轉身笑道:“皇姐,方纔你那氣勢威振不凡啊,連我都給唬住……”
我在迴廊下收了腳步,叫住他:“太子弟弟,你過來一下……”
太子疑惑退回步伐,我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沒大事,就是腿軟了,讓我撐一撐……”
太子:“……”
等到僵硬的四肢恢復點氣力,我那如篩子般抖個不停的才止過勁來。
還好得以瞞天過海。
萬幸事先早有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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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起早宋郎生給了我一沓紙。
我瞅這每張紙上都繪有一個人像,並用小楷註明此人姓名官職及xing情特質,“這是?”
宋郎生道:“早朝的官員大抵都在此,公主將此記熟,可在朝會上一一認出,不易出錯。”
我恍然道:“這是你畫的?”
宋郎生負手而立:“不錯。”
我道:“畫的真醜。”
由於背對着我,我瞧不見他的反應。
我又道:“你居然還把你自己給畫上了,拜託我難道連你也認不出麼……”
還是不曉得他是何神情。
我繼續說:“話說回來你是如何繪出你自己的?莫非你平日躲屋裡就是偷照鏡子來着?還是說你在畫此像時摟着面鏡子照着畫的?嘖嘖……”
宋郎生轉身把那疊紙奪走信步離開,我只得跟着後頭道:“好好好,駙馬你筆工上乘惟妙惟肖……”
這倒是句大實話。
這些畫像雖比不上什麼大家名品,至少神形皆足,想來若是看過一眼待見真人一瞅一個準,我趁早膳時笑吟吟看,只到末尾愣了片刻:“此人……”
宋郎生探頭瞄了一眼,道:“此人乃是十三道監察御史,名叫楊睿林,有何問題?”
我嘴中有些發苦地道:“竟是御史言官,這下麻煩可大了……”遂將路上撞倒老爺爺一事簡單的說了一遍。宋郎生聽罷問:“公主沒認出他,他可認出了公主?”
我回憶了一下,道:“現下想想那時他起先是破口大罵,待看清我的臉確是噤了聲,然我當時光顧着道歉,沒注意到不妥……”
宋郎生擱下飯碗,起身道:“公主,隨我來書房一趟。”
到了書房,他指着書桌上散落着的奏疏問:“這些可是太子差人送來給公主過目的?”
我點了點頭。
宋郎生想了想,向我微微躬身:“不知公主可否讓我一閱?”
我忙點頭答應,又說:“多大的事,何必行這種禮,你這樣我慎得慌……”
宋郎生看着奏疏道:“這本是越權,有時依矩行事方不會出紕漏。”
我聽的怪不是滋味,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宋郎生看了一輪,最後揀了其中一份楊睿林“改稻爲桑”的奏疏,說:“這份東西只怕楊睿林是想不出的,他是趙閣老的人,此策應是趙庚年的意思,然而趙庚年的奏疏卻對此策隻字未提,反倒讓個不起眼的御史去說,想來欲要在朝上給太子殿下和你一個措手不及,加之公主你未認出楊睿林一事,不論趙庚年有否起疑,都免不了對你的試探之心。”
每每宋郎生滔滔不絕的說起這些朝中破事我都聽的懸乎,這次更是被繞的可以,只得問:“你的意思是,一會兒早朝,趙庚年會有心讓楊睿林爲難我?”
宋郎生點頭:“並非沒可能。”
我冷汗涔涔,“我記憶盡失,他若問起那些朝廷要事,我回答不利索,不就露陷了?”
宋郎生微挑眉:“公主對‘改稻爲桑’一事,有何看法?
”
“問我?我……我可什麼都忘個乾淨……”
宋郎生說:“不妨說說看。”
他這樣問,分明我有心考我,我揉了揉隱隱跳突的額角,“我……覺着不大靠譜。現今這個時期,天災人禍不斷,溫飽尚未解決,還指望發展什麼絲綢業充盈國庫……”
宋郎生臉露笑意,示意我繼續說。
我硬着頭皮道:“除非等大慶海軍剿平了爲禍東南的倭寇,肅清海路,打通與西域諸番往來的絲綢之路,那時將一半農田改爲桑田,帶動絲織、棉紡、水陸運輸等行業發展,纔是項真正意義上的有用國策,這些事總歸是要循序漸進,事緩則圓嘛。”
宋郎生擡眼向我眼中瞧了瞧,把奏疏朝書桌上一放,道:“看來是我多慮了。公主你這個腦子就算把我給忘了,都忘不了這些治國之道。”
我揪住他的袖子,說:“你都沒說我說的對不對,一會這麼說行麼?”
宋郎生嘴角微揚,揚起的嘴角噙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神色,“公主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找回襄儀公主所屬的氣勢,就沒人能算計的了你。”
駙馬爺拋下這句看去高深莫測實則有說等於沒說的話就走了。直到朝上楊睿林當真衝我發難,我才一個激靈虛張聲勢的豁出去了。好在,沒砸了場子,雖說被嚇的身子有些虛。
太子扶着我走:“好在皇姐來了個下馬威,昨兒我還顧慮如何駁了趙庚年這改稻爲桑之策呢。”
我抑鬱的嘆道:“算是兵行險招了,雖解了眼前之困,得罪那姓趙的,後患無窮。”說完我這才反應過來,太子昨日就看出趙庚年的主意,看來他這小腦瓜子不可小覷啊。
太子道:“我本來還指望舅舅能幫忙說句話,誰曉得他那漿糊似的外表還藏着一顆同樣的心——膩膩歪歪,哪好沾往哪沾。”
我笑出聲來,揪着太子的臉扭啊扭:“什麼叫漿糊的外貌,虧你還是東宮之首,這般口無遮攔。”
這個捏臉動作渾然天成,做完以後我愣住,太子也愣了愣,隨即笑了開來:“皇姐你……好久沒這樣捏我了,以往我還總怕這張臉被你捏出毛病來。”
我訕訕收手,轉移話題道:“父皇近日身子如何了?”
太子搖了搖頭,“還是老樣子,大多時候昏昏沉沉,偶爾醒來也只能靠在牀上說幾句話,有時說要看奏摺,我也只能挑着給,太醫說他尚未調養好,不可CAO勞過度。”
我攏了攏袖子道:“自你被冊封,父皇的病就時好時壞,一直這麼吊着也不是個事,就不能換換太醫麼?這太醫院的幾個老臣,求的是安生保命,用的藥亦是安分保守,總是不能根治頑疾的。”
太子酸着一張臉道:“換太醫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好了固然好,若是用錯了藥……總之母后定是萬萬不肯的,要不,皇姐再去看看父皇,順便同母後說說?”
我可不願意去。
失憶以來,我總共就去父皇寢宮探望他兩次,兩次都撞上母后,兩次都被我那母后弄的神經兮兮。
看來宋郎生說的不錯,襄儀公主天不怕地不怕連皇上都可以無視,惟獨有些懼母。本來失憶了誰都認不出,應是無知者無懼的統統無視吧,結果一瞅母后那張淡然到極點的臉,手持佛珠唸唸有詞,我整個人都有些罩不住,最後還邀我陪她到佛堂跪一個時辰爲父皇祈福,福祈沒祈到沒我是不曉得,總之和母后與佛像呆一塊,也離往生不遠了。
我露出觀音般良善的神情對太子道:“還是你去吧,你是太子,母后應該比較聽你的話。”
太子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我猛然想起我還有許多政務未處理,先走一步……”
早朝剛結束啊皇弟。
他走出兩步又退了回來:“還有韓斐一事,速戰速決,皇姐你懂得……”
我:“……”
回到公主府我躊躇了約莫大半日還是換了身男裝出去了,我心中生了一計,橫豎是得見見那個陸陵君。這種日子這個時辰國子監也沒甚麼事,去嶽麓茶館蹲點沒準還能遇上他。
可當我真在嶽麓茶館喝了兩壺龍井聽了一場子說書還沒遇着人,這心纔有些堵的慌。
看來還是得另尋目標才能打入國子監內部啊。
於是等我再溫溫吞吞的晃回去,敲開公主府的後門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道:“白兄?”
我一時沒轉過彎,回頭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咯噔一下,這傢伙怎地忽然冒出來了?
陸陵君用一雙疑竇重重的眼看着我跨入府門的腳,道:“何以白兄會……在此?”
這個問題的確很難回答。我乾笑反問:“陸兄又爲何會在這裡?”
陸陵君道:“方纔我在不遠處看見一人身影像極白兄,便跟了過來想打聲招呼,果然沒有認錯人,只是白兄爲何在此?又是爲何要從後門進公主府?”
我站在門邊不知如何作答,陸陵君眨着眼上下打量我,突然神情大變,顫着手指着我問:“你……你是公主……”
我嘆了一嘆,終究是瞞他不過啊。
“……的新男寵麼?”
我:“……”
陸陵君流露完全醒悟的神情:“難怪白兄說家住京城卻不是讀書人,又難怪每每說起公主白兄如此有興致,原來你是替公主打聽她在外的名聲啊。”
我:“……”
陸陵君春風得意地拍拍我的肩,很兄弟地道:“我說我與白兄怎麼會一見如故,原來果真是志同道合之輩,白兄你瞞的我好苦啊。”
我:“……”
他探過頭來問:“你可曾與公主說起過我?”
我:“……沒有。”什麼沒有,我這算是承認自己是自己的面首了麼!這哪跟哪兒啊!
陸陵君左顧右盼了一下,索xing拉着我,“這兒不是說話的場合,咱們換個地兒好好敘敘。”
我被他拖到隔壁一間小酒館裡嘗酒吃。
上好的花雕,兩壇。
他擺出一張想要和我對飲到天明的架勢,着實令我很是汗顏,不過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他難道不應該把我看做是他的情敵麼?陸陵君見我不大樂意的皺着眉,笑着和我斟滿酒說:“白兄看來敵意很重啊。”
我:“……”
щшш• ттκan• ¢O 陸陵君左手一拋扇子右手接住:“將來我們總是要同住一個屋檐下,熟絡熟絡感情也好。”
我咳了一聲:“陸兄說笑了。”
陸陵君頗爲曖昧的說:“我的心思白兄再明瞭不過,若有機會,以後齊心協力好好服侍公主便是。”
他這話活活砸着我天靈蓋冒出星碎兒。
也許平日裡聽着還能當個樂子,可現下我才意識到這事兒的嚴重xing。這哥們是真把入公主府當面首當成人生一大志向啊。人生苦短,若不及時掰回來,切莫毀了他一生。
我清了清喉嚨,道:“既然陸兄不怪我先前欺瞞,那我也當以誠相待。”
陸陵君很是受用的點了點頭。
我道:“實不相瞞,其實在公主府裡,並非陸兄所想那般逍遙。”
陸陵君一怔:“喔?”
我顧作悲慼,黯然道:“當今駙馬本已是容色天姿,陸兄,你可知公主又爲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招納面首?”
陸陵君渾身一抖,“爲何?”
我連連搖頭苦嘆:“我本不願將這些說出來,但更不忍陸兄也墮入這萬劫不復的深淵。罷罷罷,公主實則是個心理有重大缺陷之人。”
陸陵君道:“公主有何缺陷?”
我驟然擡起頭,陰森森湊到他耳邊小聲地道:“其實……她放着駙馬不要,只因駙馬他……不能滿足公主的慾望。”
陸陵君瞪大雙眼,有些結巴地道:“你、你是說,當、當今駙馬不舉……”
“噓——”我裝腔作勢的將食指放在脣邊,“此事萬不可告知第三者……”
陸陵君嚥了咽口水,“未、未曾想他看去儀表堂堂,竟是金玉其變敗絮其中……”
我會意點點頭,心中默唸“此乃權宜之計駙馬莫怪阿彌陀佛……”
陸陵君又問:“那……也不需要那麼多面首吧?”
我眯起眼:“本來一個也就足矣,可是,公主低估了駙馬的醋意。駙馬他……唉……我簡直難以啓齒,總之……但凡是陪過公主過夜的,此生再無機會得享春宵之樂了……”
陸陵君眼直了,“白、白兄的意思是,駙馬……把他們都給……閹了?”
我連連嘆息,嘆的陸陵君整張臉都綠了,“所、所以……衛清衡、張顯揚、方雅臣他們都……都是……”
我點頭:“不然他們爲何至今仍未娶妻?”
心中繼續默唸,“此乃權宜之計諸位面首們莫怨善哉善哉……”
陸陵君的面色煞白,他的眼神瞟到我腰間,“那、那白兄你……”
我道:“我還未被公主寵幸過,不過……就是今夜了。”
陸陵君倒吸了一口涼氣,恨恨地道:“這事公主都不管的麼?公主若不喜歡駙馬,休了他便是,哪能如此……”
“陸兄。”我道,“這事一旦傳揚開來,公主就會落萬人笑柄,她又豈願敗壞自己的名聲?唯有明面上留着駙馬,暗裡養着男寵。駙馬他,他亦是無可奈何,若是有面首讓公主有了身孕,這公主府又怎會容得下他?”
陸陵君望着我道:“那你爲何不離開?”
“公主的眼線遍佈京師,根本無處可逃。”我悽悽慘慘的仰望遠方,努力擠出淚花,“過了今夜,我白玉京也不再是個男人,呵,便算是飛黃騰達,此生亦不會再感到快樂,所以陸兄,我偷跑出來,就是爲了告訴你一聲,今後經過公主府一定要離的遠遠的……”
“夠了!”陸陵君截斷我的話頭,“白兄如此重情重義,我委實……不知當說什麼好!”
我鄭重其事地拱了拱手道:“陸兄,趁我還是個男兒時能同你吃酒,倒不失爲一件憾事。時候不早,我得回去了,一切珍重。”說罷目光定了定,拂袖轉身就走。
待我拐回府裡,安上門,方纔吁了一口氣。
不曉得方纔胡謅的那些話能否打消陸陵君荒唐的念想。料想他是個懂分寸的人,不拿着到處說就好。就是我這麼扯了半天,似乎就沒一句扯到正題上,兜了一圈,怎就忘了找陸陵君的初衷。
我蕩在迴廊裡,穿過層層院子,盪到一人影跟前,一擡頭望見宋郎生那雙清清亮亮的眼,笑着打了聲招呼:“駙馬,你回來了……”
宋郎生瞧着我這身行頭,問:“公主又扮了男裝去見誰?”
就路上撞見個人和他閒侃兩句公主府秘聞來着。我自然沒缺心眼到說真話,支吾了一句,“不過是嫌悶附近轉上兩圈。”
宋郎生眉睫一動,“白天朝上鬧的那一出,趙黨派回去沒準就開始琢磨些新法子來對付你和太子了,看來公主倒安樂得很,半點也不CAO心。”
我笑了笑,“這不有咱駙馬爺撐着嘛。宋郎生,我發現你真挺料事如神的,當初你還同我說什麼持政斟酌短長持法不枉不縱,如今看來你是二者皆備,實在不凡,不凡。”
宋郎生聞言忽然變下臉來,捏住我雙肩道:“你想起來了?”
我怔住,想起什麼了?啊,是了,此前回憶起的那個片段,並未同他提起。
我道:“一點點而已。”
宋郎生眼光跟刀子似的,“一點點是多少?”
我被他瞅得莫名其妙,索xing掙開他,“一點點就是一點點,爲何要告訴你?再說,我想起過去你不是應該高興麼,這算是什麼反應。”
宋郎生欲言又止又止欲言,結果還是板着臉不吭聲,我聳聳肩繞過他回到屋裡,心想還是換回公主的裝束再好好說話罷。
誰知這臉上的鬍子剛卸下來,就聽到門外一個聲音冷冷道:“說!白玉京在哪兒!”
我的小心肝瑟縮地抽了一下:這聲音……
然後是宋郎生不鹹不淡的語氣:“這裡沒什麼白玉京,刺客你竄錯門了……”
我扒開窗戶一絲縫往外望去,只見一蒙着黑巾一身夜行衣打扮的人持着一把明晃晃的長劍架在宋郎生脖子上,冷冷道:“少裝模作樣,你這個駙馬令人髮指的諸多劣跡我已有所耳聞,今日我也不想計較,把白玉京交出來!否則……”言罷將劍身往駙馬脖子上靠了靠。
宋郎生若無其事的用手指了指劍,好心提醒道:“劍刃在另一邊,你拿反了。”
刺客:“……”
我無語凝噎的看着身旁的牆,有種想要一撞見蒼天的衝動。
要命的陸陵君啊,我還是低估了你的勇氣……以及高估你的智商了。
宋郎生嫌眼前這位刺客不夠熱情,添油加醋道:“既然你認得出我,看來你沒找錯地。這白玉京我確是不知,不如你說說他的特徵,我不妨幫你找找看。”
陸陵君哼了一聲,“他是公主新收納的面首,你豈會不知?”說完還真把我男裝的特徵生龍活虎的描述了一遍。
他每說一句,宋郎生臉便陰鬱一分,終於在最後牙縫裡崩出一句:“你要找的人現正在公主的房裡。”
我肚裡嘆了一口氣,可憐見的,我是何苦來着,這回**餡了。
陸陵君朝我這方向大聲喝道:“公主——你在裡面嗎——”
自然是在的。
正當我把手搭在門框邊準備推門而出時,陸陵君又道:“我知道今日擅自闖府是大罪,但是人命關天,我也是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公主還記得我麼?可還記得你小時候與我的約定?現在,我拿這個約定來換出白玉京,你可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