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夏,隸屬華洲,卻是華洲、寧州、狄州、中州四州交界之處,且位於大江之畔,真武、恆原鄭、平津崔、神都趙、大江幫各大勢力角逐,難分上下,因此魚龍混雜,隱藏高手衆多,相對鄴都、宣武等地顯得比較無序。
六扇門中,捕快李充正哼着戲曲,吃着蠶豆,喝着水酒,過得不亦樂乎,他年過五十,在陽夏任職捕快已有三十年,算得上本地通,消息廣博,人頭熟稔,與各個地下勢力皆有交情,除了愛酒,爲人還算不錯,若非實力不濟,早就可以成爲協理捕頭,說不得知事捕頭也能當一當。
突然,他手中筷子掉落在桌上,水酒灑了半杯,慌慌忙忙站起,結結巴巴地:“鄭,鄭知事,我見午後無事,所以消遣幾杯。”
他還奢望着回家養老前能靠着資歷補一個協理捕頭,那樣也算是榮耀家門了。
來人正是陽夏六扇門的知事捕頭鄭巨山,他領着一個年輕人踏入了值守房,笑着壓了壓手:“老李,莫慌,午後正是疲倦之時,你又年邁,喝酒提提神沒什麼不好。”
對消息靈通又尊敬長官的李充,鄭巨山向來比較寬容,屢次許諾,要向郡城衙門舉薦他。
“來,認識一下,這是小蘇蘇子遠,郡城衙門派來的協理捕頭,你多帶他熟悉下本地豪傑,所有捕快裡,也就老李你不欺生啊。”鄭巨山指着身旁的年輕人道。
李充擡眼看去,忍不住叫了一聲好,這小蘇捕頭賣相極佳,腰間左刀右劍,身穿六扇門制式錦袍,暗紅灑脫。劍眉剛直,鼻如懸膽,眼似流星。分外俊美,而且沒有一點脂粉氣和高傲姿態。笑得乾乾淨淨,宛如一汪清泉:“哎喲,鄭知事言重了,哪能說我‘帶’小蘇捕頭,不過是幫他介紹介紹幾個地頭蛇。”
“還請李捕快多多關照。”孟奇笑眯眯地回道。
想到江東諸位人榜高手,想到各種奇功異法,孟奇就熱血沸騰,這可是磨礪的大好機會。對於不去神都更是舉雙手雙腳贊同,因此接下了任務,先來華洲陽泰調查協理捕頭蔡祥的死因。
他也考慮過會不會有人故意派遣極其危險的任務給自己,但看到事情發生的時間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蔡祥的屍體發現於那份文書到達鄴都之前四日,也就是說神都六扇門總部剛收到華洲的請求,便直接將任務派遣給了自己,連他們自身都還不瞭解具體狀況,頂多是隨手找件事情打發自己,免得入神都引風浪。
——陽夏本地六扇門確認身份後。將事情彙報給了郡府,郡府再提交州府,州府則請求神都總部派捕風密探調查。畢竟事關兩州,哪邊做主都不好,還是更高一級來調查較爲妥當,前前後後,就算不耽擱,以六扇門情報交流的便利,也得兩三日的工夫。
見這乾乾淨淨的年輕人很有禮貌,李充頓時大生好感,連連表示自己一定讓小蘇捕頭儘快熟悉陽夏各個勢力。
鄭知事看了看空降而來的孟奇。負手淡笑道:“小蘇從郡城衙門來,主要負責蔡祥之事。老李啊,你多勞累勞累。”
李充臉色微變。愣了一下才道:“卑職敢不從命。”
原來小蘇捕頭是被排擠來調查這件事情的,難怪給他一個協理捕頭的好處,以後少不得因此受罰!
目送鄭知事遠去,孟奇笑道:“李捕快,我看過前面調查的秘檔了,煩請你帶我去見一下刀疤。”
李充深吸口氣:“好。”
他拿了腰刀和腰牌,引着孟奇出了六扇門,走向陽夏最魚龍混雜的街道。
行了一陣,他吧嗒了一下嘴脣:“小蘇捕頭啊,咱也是快回家養老的人了,倚老賣老,提醒你一句,這事邪性!”
他見小蘇捕頭這個年輕人乾乾淨淨、溫和有禮,不像是強勢厲害之人,推測他多半是因爲其餘捕頭推脫,才被排擠來調查此事。
“邪性?”孟奇不動聲色地反問道。
李充沉默了一下,吐了口氣:“蔡捕頭是江東茂陵的協理,爲了調查茂陵暗流洶涌的狀況而失蹤,結果半個月後,屍體在咱們陽夏發現了,外表彷彿剛死,內裡卻腐爛不堪,像是死了許久,你說,這不邪性?屍體能自己來陽夏?”
“而且發現他時,他自己還能行走,被水手輕輕一推,就倒地身亡了!”
“也許是屍體夾帶於船上而從茂陵至陽夏,後被妖人發現,操縱他的屍體離開要緊之地。”孟奇故意如此猜測。
李充無奈道:“哎呀,小蘇捕頭啊,你不想想茂陵到陽夏的距離,縱使陽夏順流前往茂陵,也得一個月的時間,何況反過來?要想半個月從茂陵到陽夏,除非施展輕功……”
“每日趕路!”兩人同時說出這四個字。
孟奇最初發現的就是這個問題,他從鄴都到陽夏,順風順水也用了接近一個半月,而陽夏到茂陵大概等同於這個距離。
“對嘛,小蘇捕頭,你想屍體怎麼施展輕功,每日趕路?所以我說這事邪性!”李充見孟奇終於理解,雙手一拍,發出脆響。
孟奇笑着點頭:“不管如何,既然委派了我這個任務,還是得着手調查,煩請李捕快配合。”
“應該的,應該的。”李充疊聲回答,這麼有禮貌的年輕捕頭真是難找。
兩人拐出熱鬧卻混亂的街道,入了一條相對清淨的巷子,這裡有賣羊肉湯的,鮮血撲鼻,有賣狗肉煲的,濃香陣陣,來往行人大多帶着彪悍之氣。
“刀疤是地頭蛇之一,推倒蔡捕頭的水手就在他手下討口飯吃,如今躲了起來,須得通過他聯繫。”李充抓緊時間爲乾淨溫和的小蘇捕頭介紹着刀疤的情況,免得他惹出亂子來。
孟奇安靜旁聽,一副初來乍到小心溫和的樣子。
“刀疤與大江幫、平津崔都有點關係,故而穩佔陽夏三成黑道生意,耳目衆多,不是好招惹的。”李充先強調刀疤的背景和勢力,“他年輕的時候敢打敢拼,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這才能從街頭混子躥升爲陽夏豪強,得到幾大勢力看中,暗裡栽培成左道高手,傳聞他四十歲那年,曾經與人榜前三十之人打成平手,如今十年過去,誰也不知道他實力如何了。”
對於刀疤這個人,孟奇較爲重視,即使看了秘檔,也聽得專注。
見小蘇捕頭態度端正,沒有一絲不耐,李充暗讚了一聲,這年頭,能在這個年紀成爲協理捕頭的,絕大部分都有些傲氣,覺得以六扇門的背景和自身的潛力,完全可以蔑視那些黑道大佬,應該是他們討好自己,而不是自己陪着小心,像小蘇捕頭這麼謙虛理智的實在稀少!
“整個陽夏,能讓刀疤賣面子的不多,衙門內只得鄭知事有這個資格,我也是靠着這點,才能腆着老臉上門叨擾,小蘇捕頭,你萬萬不可胡亂行事,要不這樣,等下主要我來說話,你有什麼問題就傳音入密告訴我,誒,你會傳音入密吧?”李充覺得小蘇捕頭這麼年輕,恐怕還沒有開竅。
孟奇笑眯眯地道:“會的。”
“那就沒問題了。”李充鬆了口氣,難怪小蘇捕頭能年紀輕輕就成爲協理,難怪他被排擠,畢竟惹人嫉妒。
他補充道:“七年前,刀疤登上了如今的位置,開始放縱下來,不再那麼狠,只要不觸怒他,不會有事。”
“他怎麼會取個刀疤的外號?完全沒有左道高手的風範。”孟奇隨口問道。
李充笑了笑:“那幾道刀疤是他年輕時受過的最嚴重一次傷,臉上、胸口、小腹都有,好不容易纔活了下來,然後他宣稱以刀疤爲號,不忘當日鬆懈被人偷襲之事。”
說話間,兩人到了一處店鋪前,門口守着好幾位精壯大漢。
“李酒鬼,這位是?”門口之人顯然認識李充,看着他背後清清爽爽乾乾淨淨的孟奇,犯了嘀咕。
李充呵呵笑道:“這位是衙門新來的小蘇捕頭,我帶他來拜拜山頭。”
“笑眯眯的黃口小兒也成了協理捕頭啊……”守門頭目低聲自語了一句,李充聽不到,以孟奇的耳力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守門頭目咳嗽了一聲:“李酒鬼,你也是運氣不錯,老大正好在,我引你進去。”
穿過外面店鋪、中間天井,經過重重護衛,孟奇終於見到了陽夏豪強,左道高手,“刀疤”閻曉,他所居的院子破破爛爛,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但裡面卻奢華異常,無論是暗紅地毯,還是那張檀木大牀,都價值不菲。
他放縱的有點厲害啊……見到刀疤,孟奇心中只浮現出這句話。
刀疤的客廳內直接擺着一張黑色大牀,他宛如一座肉山,橫躺在上面,身旁是披着白紗的半裸女子伺候,有的喂他葡萄,有的捶他雙腿,有的揉着太陽穴。
他臉上有一道明顯的傷疤,沒有轉頭,眯着眼睛道:“小蘇捕頭是來問蔡捕頭之案的吧?這一個多月中,你們來了好幾次,不同的捕頭,同樣的問題,莫非以爲我刀疤沒了火氣?”
他每說一個字,身上的肥肉就會抖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