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梅花伴雪,月光映酒,孟奇臉色鄭重地看着齊正言,等待他回話。
適逢齊正言過來切磋,孟奇將自己在三山四水接觸天外奇石,藉助雷痕得到一點傳承的事情提了一下,着重強調**道對雷神傳人的追索——他並不懷疑顧小桑在這上面說謊,因爲七大天女突然出現於三山四水是事實,當時的鐵手人魔與歡喜人魔也肯定爲假。
雷痕之事,孟奇上次提過,齊正言並未覺得意外,只是輕嘆了一聲:“孟師弟,自從你獲得阿難破戒刀法真意傳承後,一直奇遇連連,實在讓人羨慕。”
他並未糾纏這個問題,頓了頓,臉色嚴肅地道:“若此事爲真,須得儘快解決,‘君子劍’孟奇是我表弟之事,邑城皆知。”
如果**道確定了“君子劍”是獲得雷神傳承之人,找不到孟奇,自然就會盯上齊正言,故而齊正言有此一說。
而且孟奇與齊正言的表親關係經不住細查,雖然浣花劍派、周郡王氏對人榜新秀頂多是高看一眼,談不上追根究底,但**道爲了雷神傳承,肯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是我連累齊師兄你了,做事手尾不乾淨。”孟奇誠懇道歉,“還得請齊師兄你幫忙,將單秀眉是**道玄女一脈傳人的消息悄悄散播出去,不求讓人相信,只求引起懷疑和警惕,但凡王氏長輩有點懷疑,都會對嫡子身邊的女子暗施展手段鑑別的。”
“單秀眉難以對付,是因爲藏身王家,若她單獨行動,我們聯手足以搶回天外奇石,徹底斷絕後患。”
孟奇是從顧小桑單人匹馬殺掉七大天女,追殺單秀眉一路來判斷這位玄女傳人實力的,她明顯要弱於顧小桑。實力再強也頂多人榜十幾的水準,自己和齊正言聯手,即使打不過,有心算無心之下,還是有把握搶回天外奇石。
不過孟奇對此有點疑惑,明明散播消息就能將單秀眉逼出王家,顧小桑爲何不做?即使不動用羅教的勢力,以她機變百出的腦袋,隨隨便便就能將此事辦妥了。
她到底藏了什麼目的?
對顧小桑真正目的把握不準正是孟奇不願意和她聯手的最大原因!
齊正言輕輕頷首:“無妨,人在江湖。總是身不由己,日後我或許也有事情牽連你,大家生死之交,正該互相幫忙,我在鄴都也有半年了,散播個消息不會暴露自身。”
孟奇這半年閉門苦練,與江湖隔絕,即使想散播消息,一時也找不到安全又隱秘的渠道。因此只有拜託齊正言了,他是浣花劍派主事,這半年雖然韜光養晦,但還是通過銷贓寶石等事情有了自己的“江湖網”。
目送齊正言離去。孟奇看着紅豔的梅花,低低嘆了口氣:
“樹欲靜而風不止……”
…………
爆竹聲中一歲除,家家新桃換舊符,開年之後。全城武館迎來了三年一次的大比盛事,這也是春末夏初武舉的預演。
青峰武館所有弟子在館主何業的帶領下到了兩條街外的“赤陽武館”,這是本次武館大比的召開之地。
看着宏偉氣派的大門和匾額。何暮緊張地哆嗦了一下。
這幾日來,他一直在練習蘇先生教的“故事”,務求爛熟於心,漸漸有了點信心,可等到赤陽武館出現於面前,他才發現自己還是控制不住的緊張,控制不住的患得患失,好不容易找到信心不知跑哪去了。
“何暮,你可別給武館丟臉,辜負館主師父的看重。”五師兄看見何暮的熊樣,恨鐵不成鋼地道。
他一直憤憤不平,疑惑爲何館主師父會挑上何暮,他只不過打敗了自己兩次,輸的時候更多,若論出衆,武館裡至少有十幾個人遠遠勝過他!
這樣的心態在青峰武館很多弟子心中都有,大師姐、二師兄、三師兄他們實力超羣,嫉妒也嫉妒不來,小十九和程七郎天賦出衆,師父向來青睞有加,大家已經習慣,可憑什麼要派出你個普普通通的何暮!
感受到部分師兄師弟不友好的目光,何暮更加緊張了,只能努力讓自己回味梅花樹下聽着蘇先生誦讀詩文的安寧平和。
“何師兄,師父既然看中你,肯定有他的原因,不用緊張,做好自己。”曲甜荷見何暮神色恍惚,好心地給他鼓勁。
何暮感激地點了點頭,深吸口氣,想到蘇先生彷彿永遠恬然淡定的樣子,想到他“編”的故事,漸漸平復了緊張。
赤陽武館很大,有好幾個演武廳,每個演武廳裡有七八個擂臺,有憑欄眺望的二樓,來自世家、門派、幫派的客人隨意看着下方,尋找着大比前就聲名鵲起的少年強者們。
何暮有點渾渾噩噩地上了擂臺,面前是個英姿飛揚的少年,大概只比何暮大一兩歲。
這個擂臺並不受關注,周圍只有青峰武館部分人和對面少年的朋友親屬、師兄師弟。
“桓中武館白亮。”對面少年行禮報名。
何暮又一哆嗦,略顯結巴地道:“青峰,青峰武館何暮。”
恆中武館與青峰武館相隔不遠,何暮聽過白亮之名,他曾經以一招之差惜敗於自己三師兄劍下,比自己強很多。
擂臺上的評判武師搖頭笑了一聲,何老頭派的什麼人啊?這是他家親戚?
他咳嗽一聲:“開始。”
白亮沒有謙讓,出劍凌厲,務求速戰速決,不影響今日後面的幾場比試——武館大比共五日,第一日需要比試的場次最多,以將大部分實力不濟之人淘汰掉,保證後面四日的精彩。
對方輕車急進,我自避讓鋒芒,引他入局……這是孟奇“編”的“故事”中的一個情節,何暮這幾日朝思暮想,腦海裡迅速浮現出應對之策。
不過他畢竟初次參加如此重要的比試,心中又一直念念叨叨着故事,心不靜。亦不誠,反應慢了半拍,腳步退後,長劍卻未能揚起,險些被白亮斬中。
白亮得勢不饒人,連連進逼,何暮跌跌撞撞,踉踉蹌蹌,非常艱難,但他一絲不苟地用自己的劍法講着故事。
“丟人!”五師兄在擂臺下低哼了一聲。何暮太狼狽了!
何暮並沒有聽到他的話語,因爲隨着比試的深入,他發現對方正一點點深入自己的故事,每一個應對都引發自己準備已久的情節!
他內心的緊張漸漸轉化成了興奮和激動,眼神清明,出手再沒有剛纔的猶豫和遲緩,彷彿一位冷靜的獵人,一邊誘惑獵物,一邊耐心等着他踏上陷阱。與自己共同演繹一段轉折的故事!
就是現在!何暮目光一凝,不進反退,長劍斜斬。
叮叮兩聲碰撞之後,白亮的長劍啪一聲掉落於地。眼神呆滯,似乎沒想到自己突然之間就敗了!
評判武師搖了搖頭,白亮急於進攻,側身的破綻越來越明顯。何暮好運氣啊!
何暮滿臉欣喜,再無剛纔的緊張,對自己的劍法。對蘇先生的故事充滿信心。
原來我也能這麼強!
原來劍法真的能講故事!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如何不明白蘇先生是高手,真正的高手!
五師兄長大嘴巴,不敢相信何暮贏了,平日裡自己面對白亮毫無勝算,何況不如自己的何暮!
何暮跳下擂臺,對接下來的比武滿是期待。
之後一日,他再戰四場,從青澀變得熟練,將孟奇編的故事娓娓道來,不同的對手有不同的情節起伏,由險象環生反敗爲勝一直到從容自若盡在掌握。
到了最後一場的時候,他的表現已經引起了不少武館人士關注,何業更是驚訝,明明是自己傳授的劍法,怎麼何暮組合而來卻給自己截然不同的感受。
“不錯。”何業讚揚着何暮,覺得自己果然沒看錯,他用劍靈動,出人意表,“你明日的對手是赤陽武館的曹承業,他初開了眼竅,內定入王氏修煉,你好好發揮自己的劍法就行了,不要在意勝敗。”
“是,館主師父。”何暮也沒覺得自己能贏,哪怕是初開竅,也與自己這蓄氣小成之人有着天淵之別,他高興的是自己似乎觸摸到了一個新世界,一個用劍法講故事的新世界!
回到武館後,何暮想了想,決定留下來苦練,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他才悄悄到了孟奇門口,咚咚咚敲響。
“進來吧,門沒鎖。”他聽到了蘇先生和煦的聲音。
推開門,他看見蘇先生在迴廊下端坐,面前是一盤圍棋殘局,旁邊銅爐嫋嫋生煙,溫暖的檀香充塞着清寒,讓人爲之一靜。
“贏了?”孟奇看着眼前的棋盤,琢磨着奕劍之事,隨口問道。
何暮趕緊回答:“贏了五場,多謝蘇先生指點。”
“不錯,上手很快嘛。”孟奇擡頭看着他,微笑讚了一句,“明日繼續。”
“明日恐怕不能繼續了。”何暮小聲說道,“對手是初開竅的高手。”
孟奇一下來了興趣:“初開竅?這種人在武館大比裡很少見吧?”
“是的,已經內定入王氏修煉。”何暮老實回答。
“王氏……”孟奇沉吟了一下,笑呵呵問道,“想不想贏?”
“怎,怎麼贏?”何暮瞪大了眼睛,這不可能!
“正常交手,你沒任何勝算,可這是比武。”孟奇笑道,“你今天用劍法給所有人講了一個個故事,對手若是不大意,肯定會找人打聽,於是他心中有了你的形象,嗯,用劍謹慎,擅長引人入套的劍手。”
“也就是說,你用今天的經歷和表現給對方講了一個十足可信的故事開頭!嘿,用劍講故事並不僅僅拘泥於一場比賽之中……”
何暮目瞪口呆,似懂非懂,自己今日的表現可以作爲另外一場比試的故事開頭?
這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若是棋局,這真是佈局深遠!
孟奇放下手中黑子,神色正經地道:“你沒辦法和他纏鬥,所以要藉助這個可信的故事開頭,給對方一個反轉,一個魯莽而迅速的故事……”
他將新的“故事”告訴了何暮,何暮聽得震驚異常,難以相信:“這,這也能行?”
“反正都會輸,不如試一試。”孟奇輕笑道。
何暮用力點頭:“多謝蘇先生。”
他對蘇先生有一種盲目的信心了。
孟奇站起身,負手看着院子,平淡無波地道:
“今日之後,無論是輸是贏,不要再來找我。”
“爲,爲什麼?”何暮急切問道。
孟奇沒有回頭,嘆了口氣:
“緣起緣散,我亦該踏上行程了,自己好好琢磨這些故事吧,日後若是有緣再會,希望你已經成爲劍法高手。”
何暮咬了咬嘴脣:“是,蘇先生。”
等到他悵然離開小院,齊正言從廂房中走出,吐了口氣道:“孟師弟,你有點傷感?擔心即將開始的行程,擔心**道之事或死亡任務?”
孟奇擡頭看着梅花,悠然道:“齊師兄,你不覺得這樣的狀態、風姿和淡淡的傷感才符合一位世外高人的形象?”
齊正言雙拳緊握,又緩緩鬆開:“今日王夫人暗施手段鑑別過單秀眉的武功底子,沒有一點問題,不是**道。”
“什麼?”孟奇轉頭看向齊正言。
…………
翌日,赤陽武館。
王策帶着單秀眉登上了二樓,略含歉意地道:“秀眉,是我娘太過小題大做,你別放在心上。”
“我知道鐵手人魔之事讓大家懷疑我,但清者自清。”單秀眉淡然回答,隱含倔強。
王策討好笑道:“我自是信你的。”
他看了看下方,故意轉移話題:“秀眉,武館大比是鄴都盛事,等一下你可得點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