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攔而望,商水翻覆,曲折出城,是爲觀瀾。。。
孟奇站在觀瀾堂內,看着水面起伏的河流,看着夜色之下的燈火,只覺天高曠遠又紅塵錦繡,萬家煙華盡入江流,出世入世在這一刻結合得渾然一體。
“唐家老祖宗不愧是外景強者,挑的修煉之地真有講究……”孟奇心情不錯地眺望欄外,打量堂內。
他剛纔是故意在唐明月面前用非常冷酷高深的話語說要殺唐恕,因爲若不提前打招呼,暴起發難,會讓唐明月心生疑惑,懷疑自己的目的,進而懷疑自己的身份,不配合自己的行動,而在借勢用勢,翻手爲雲覆手雨後第一時間告知唐明月,只會讓她覺得自己有深遠謀劃,做事不依章法,難以測度,不愧是歷經艱辛刀法有成的回頭浪子。
當然,這種故作高深,故作冷酷,氣勢壓人的感覺很爽,哈哈哈哈!
孟奇內心大笑,頗爲得瑟,至於殺唐恕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仇不過夜!
咱就是這麼小氣記仇的人!
當然,在殺唐恕之前,得將他知道的事情問出來。
所以,換白衣,裝高深,扮冷酷,除了滿足自己的喜好,更爲重要的是之前的大實話,營造氣勢,從心理上壓制唐恕,如此他纔會坦白,如此在殺他之時纔不至於使用壓箱底手段,暴露身份。
唐恕好歹是積年九竅,內功深厚,真氣能夠外放,護體攻敵皆是不凡,縱使不還手,普通的開竅高手急切之前也打不破他的護身罡氣,而面對性命之危,他絕對會爆發潛力。若不事先製造出他的心靈破綻,值下失敗的種子,自己光靠開竅刀法,不用劍不用外景招式,很難殺掉他。
正當孟奇思忖之際,唐明月蓮步輕移,走了進來,手中捧着一套白袍,眼中對哥哥的崇拜溢於言表:“二哥,忍爺爺安排好爺爺的護衛後就會過來。”
“好。”孟奇接過白袍。踏入觀瀾堂東暖閣,除去勁裝,將它換上。
一面用特殊銅料製作的鏡子聳立於孟奇面前,幾有人高,一眼看去,非常清晰,不知經過了什麼工藝。
看見鏡中之人素衣白袍,冷酷雄偉,配上腰間長刀。棱角分明的線條,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魅力,不同於劍客時的瀟灑冷峻,也不同於高僧時的出塵恬然。而是刀者的陽剛酷烈。
“不錯,不錯……”對這幅造型,孟奇非常滿意,若自己能初步感應天地。那還會與周圍環境互相應和,給人完美無瑕的感官。
他輕咳一聲,收斂住得瑟心情。恢復古井無波的狀態,踏出了東暖閣。
“二哥……”唐明月眼前一亮,定了定神,關切地道:“二哥,你在外面到底受了什麼苦?”
“此事說來話長。”我還沒編好……
“等我喉嚨盡復再講。”到時候就找不到我了……
孟奇沙啞着聲音回答,與此同時打量着觀瀾堂內佈置,想要找個什麼事情“打發”時間,免得和唐明月說多了露陷。
“好。”唐明月知道二哥喉嚨被刺客所殺,說話有些艱難,剛纔在祠堂內厲聲喝問,也是拼了命,如今自然要好好調養一下。
觀瀾堂布置清雅,除了放置香爐、古董的閣子,就是幾排書架和書桌、椅子,孟奇正待做鑑賞古董狀,忽地眼前一亮,看到觀瀾堂橫匾之下有一副字。
這幅字筆走龍蛇,洋洋灑灑上百,懸掛在那裡,映照着水光,略有浮動之感。
“觀瀾帖……”孟奇讀出了名字,緩步走了過去,立在帖下,雙手負後,微揚頭顱細讀。
帖上之字談不上太出衆,言辭也無文采飛揚之感,但一氣呵成,酐暢淋漓,自有氣派撲面。
“憑欄擊水……”仔細看時,孟奇目光突然凝固,只覺帖上一個個墨字彷彿化成了一道道波浪,讓人窒息地“涌來”,鋪天蓋地,成連綿不斷之勢。
大浪滔天,洶涌波瀾,及至最後幾字,孟奇眼前忽有一道刀光亮起,鋒利沖霄,快得難以想象,一刀之下,波浪裂開,大江裂開,竟以一己之力擊破了自然之勢!
驚心動魄的刀光幻覺之後,孟奇發現自己看到了《觀瀾帖》最後,鮮紅印鑑如新,上書“破塵”。
這便是唐家老祖宗的名字,“裂江刀”唐破塵。
孟奇閉上眼睛,回味《觀瀾貼》蘊含的刀意,心中油然浮現四個字:
“裂江刀法。”
《觀瀾帖》不是真意傳承,也不是武功秘籍,乃唐家老祖宗刀法圓滿時,氣梗胸中,揮毫潑墨,盡瀉心中刀意之作,將裂江刀法“勢”與“快”兩大刀道精義展現得淋漓盡致。
波浪連綿,其勢不絕,未有至快,方能斷江!
“老祖宗曾言,誰若能將《觀瀾貼》臨摹得七八成像,那他的裂江刀法足以傲視一方,能仗之突破外景了,二哥,你想嘗試?”親兄長歸來,翻手之間改變局勢,唐明月心情甚好,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有時間修煉裂江刀法,我還不如多琢磨紫雷七擊、神宵九滅……孟奇腹誹了一句,柔和着表情對唐明月道:“我刀法大成來自別的際遇,裂江刀法還差了火候。”
唐明月看過孟奇斬向葉三的那一刀,知道他的刀法走得剛猛霸道的精義,與自家裂江刀法有所不同,聞言並不奇怪,捂嘴笑道:“一理通,百理明,二哥你已刀法有成,若再多看《觀瀾帖》,說不得裂江刀法就自然而然入門了。”
“有理。”孟奇正樂意如此,免得寒暄過往。
而且《觀瀾帖》所衍刀意包含的刀道精義與《天刀綱要》裡面的部分闡述相近,孟奇之前一直參悟修煉,收穫不多,如今有珠玉在前,豈有不品鑑“臨摹”之意?
很快,他沉浸入波浪連綿,刀光裂江的意境之中。不斷地揣摩吸收,試圖以《天刀綱要》的相關闡述爲根,以學過的阿難破戒刀法變化、寒風刀法、五虎斷門刀法等爲幹,將《觀瀾帖》所蘊之勢,所藏之快,化入自己的刀法裡。
這種狀態下,孟奇忘記了外界之事,渾然無我。
唐忍、唐二爺、唐七爺各自入內時,皆目光一凝,只覺負手仰頭、專心看帖的孟奇有着說不出的感覺。彷彿他脫離了世間,與周圍環境融合,又似乎隨時會出刀,斬破自然,復歸紅塵。
他白袍冷酷,腰背挺直,形同槍桿,不算強壯,卻給人雄偉之感。
這也是唐恕踏進觀瀾堂時的第一眼感覺。其餘長老守在門外,等待結果。
“二少爺……”被這種氣勢所奪,唐恕眼力只剩下孟奇,忘了唐七爺纔是如今的代家主。
孟奇回過神來。再次閉上眼睛,審視着剛纔的收穫,沒有轉身,聲音沉啞地道:
“爲何要刺殺浣花劍派主事和他的親眷?事前二叔可曾知曉?”
唐恕看了唐二爺。只見他輕輕搖頭,於是肯定地道:“二爺不知情。”
唐二爺鬆了口氣,他不明白唐小二在外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經受了多少磨難,爲何會變得如此可怕,不僅刀法霸道剛烈,而且做事也如他的刀法,雷霆萬鈞,不給人喘息和反應的機會,一連串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舉動後,已是悄然掌控了家中大部分局勢,其人其刀,都讓暗生畏懼!
唐恕繼續說道:“昔年五爺對我有大恩,引我入唐家,他讓我刺殺,我就刺殺。”
唐恕原本不信唐,是桓州有名的高手,後來惹了禍端,被唐五爺所救,託庇於唐家門下,後來入贅家中,靠着唐家的支撐,終於在四十五歲後九竅齊開,內天地大成。
“五叔爲何要刺殺浣花劍派主事,沒想過後果嗎?”孟奇依然對着《觀瀾帖》,背對衆人,晚風吹過,白袍輕飄。
唐恕老實回答:“五爺原本沒想這麼做,但秘密見過葉三少後,說爲了在王家爭取地位,必須做出頭鳥,反正只是對付浣花劍派主事的親眷,有收買的林主事在,不會激起太大波瀾,到時候將已經逃走‘失蹤’的我丟出去頂罪,就能善了,誰知後來連林主事也死了。”
唐明月抿着嘴,靜靜聽着,不太相信這種大事會出現葉三公子的身影。
“五叔見葉三時,還有旁人嗎?”孟奇情緒不見起伏地道,內心卻頗爲訝異,他一直以爲葉三是標準紈絝子弟,做點狠毒小事沒問題,這種大事肯定沒能力摻合,可如今聽來,他似乎在裡面扮演了重要角色,這還是被自己一刀就嚇跪的葉三嗎?
唐恕搖了搖頭,看着孟奇背影,感覺他就是家主,感覺他信心在握:
“五爺是秘密見他,我也不知有無他人。”
孟奇又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見唐恕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於是揹負雙手,睜開眼睛,看着《觀瀾帖》的波浪起伏,嚴厲地道:
“不得家主允許,擅自行事,此罪一也。”
“不顧局勢,只講私情,將家族拖入危險境地,此罪二也。”
“做事之後,沒有承擔罪責,將怒火引向家族,罔顧多年栽培之恩,此罪三也。”
“唐恕,你可知罪?”
他宛如家主,形同判官,可唐七爺等人經過一連串的事情,氣勢早已被奪,居然覺得理所當然。
唐恕面無表情地道:“知罪。”
“恕伯已經知罪,又是九竅高手,不如只是重罰,留下有用之身報效家族?”唐二爺提議道。
孟奇再次品讀《觀瀾帖》,心中波浪滾滾,刀意破江,理也沒理唐二爺,冷漠地道:“很好,既已知罪,不及家人。”
就在唐恕等人慶幸時,孟奇話鋒一轉:“五叔有句話沒說錯,須得有人頂罪,緩和浣花劍派的怒火。”
“我等家族在大世家大門派之間,只能如此艱難求存,決不能任意妄爲。”
唐恕等人驚疑不定,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處罰,是直接斷手,還是讓浣花劍派的人處置?
孟奇揹負的雙手鬆開,右手按在了刀柄之下,冷酷地道:
“所以,你必須死。”
聲音不大,卻如驚雷,炸響在每個人心頭。
孟奇終於轉身,拔出了邪劫:
“你死,你家人才能活,整個家族才能活!”
話音剛落,蓄勢已久的長刀猛然斬出,刀光閃爍,變化詭異,似乎每一個變化都在違背常理,在牽扯內心,看到它就像聽到了難以忍耐的噪音,記起了無法釋懷的往事。
終究意難平!
這樣的刀法讓人無法描述,讓人頭皮發麻,乃孟奇以“天刀綱要”衍化的斷清淨刀道精義。
直到此時,唐恕纔看清楚了“唐景”的容貌,五官神似唐老爺子,鼻樑挺直,嘴脣很薄,棱角分明,白袍如雪,冷酷霸道,氣勢逼人,讓自己不自覺就矮了一頭。
剛纔負手而立,冷峻自若的表現,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一句句問責的強勢,宛如孟奇精心繪製的畫卷,在唐恕心中陡然浮現,使他生不起戰勝之心。
“你死,你家人才能活,整個家族才能活!”
最後一句厲喝,配合詭異變化,讓人內心難受的刀法,更是讓唐恕猶豫,家人親眷,自身性命,在秤上打轉。
高手相鬥,招式變化極快,稍有不慎便是敗亡,豈容唐恕猶豫。
這一猶豫,他已失去了先機,邪劫已然斬到了他的面前!
唐二爺、唐七爺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出手救援。
“不!”唐恕怒吼一聲,求生之意佔據了上風,雙掌一豎,陰寒灼熱的掌勁外吐,形成氣團,夾向邪劫。
可就在這時,邪劫一挑,刀光變化,勢如滾滾而來的江浪,連綿不絕地撲向唐恕。
唐恕目光一凝,知道自己倉促出手,判斷刀路出了少許誤差,落入對方陷阱,只好左掌拍出,拼卻斷手,逃之夭夭。
咦!看到孟奇這一刀,唐忍臉現驚訝。
突然,一道明豔刀光亮起,劈開了重重波浪,斷絕了所有生機。
錚,長刀歸鞘,孟奇剛纔還在《觀瀾帖》前,如今已是站到了唐恕身後,背對着他。
唐二爺和唐七爺方纔撲到近前,就見唐恕眉心一道血痕往下,蔓延到喉嚨,雙眼盡是不甘,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將他屍體送去浣花米鋪。”
孟奇頭也不回,推開大門,走出觀瀾堂,平淡無波地說道。
外面幾位長老難掩震驚愕然,他們剛察覺動手,竟然就已勝負分明,這可是九竅高手啊,九竅高手!
孟奇對結果卻是篤定,剛纔一戰,唐恕連三成實力都沒發揮出來,遊移不定,犯了交手大忌,衍化的斷清淨精義過後,不管自己用什麼刀法都能殺他,所以嘗試了剛領悟的兩種刀道精要!
他白衣勝雪,手按刀柄,緩步行於夜色走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