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青趴在樹幹上,專注地看着神廟內的情況,等待着機會,然後他看到安國邪猛地望向右側,看到昏迷在地的小和尚斬出一道不夠明淨卻彷彿亮在自己心頭的刀光,想起了衰落的家族,想起了被人輕視的實力,怨懟難消。
接着,他看到安國邪被一刀斬中,骨骼軟化,險之又險地拍退了戒刀,看到小和尚打出暗器,挑起長劍,看到安國邪左掌勉力揮出,看到暗器半空分成七道,大部分繞過了安國邪的防禦,無視了他的閃避,打在他的身上。
再之後,他看到安國邪身體膨脹,彷彿即將肆掠的沙暴,看到小和尚左手持劍,刺出一道決絕堅定又殺氣森然的劍光,看到安國邪眉心中劍,無力倒地,再無生息。
等等,安國邪眉心中劍,無力倒地,再無生息?
顧長青之前似乎在看着一幕幕閃現的畫面,直到這最後一幕才驚醒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頭禿鷲”安國邪竟然眉心中劍?
九竅齊開的他竟然就這樣死掉了?被一個看起來實力弱小的和尚擊殺了?
顧長青的嘴巴半張着,有種自己剛纔在做夢的感覺,安國邪與小和尚的動作彷彿都在腦海回放裡變成了慢動作,一點也不覺得真實。
他下意識舉掌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疼痛讓他明白一切都是真的,哭老人最出色的徒孫之一,九竅齊開的高手,人榜排名第三十六位的強者,“白頭禿鷲”安國邪,真的死在了自己面前,死在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和尚手裡!
而且就在幾個呼吸之前,他還是絕對的勝利者,將那小和尚折磨得死去活來,昏迷沉睡。
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內心如此吶喊道,但有一點,他可以確認,那就是小和尚絕對是高手,比自己厲害很多的高手!
孟奇破壞掉安國邪身上的刀傷劍痕後,正要搜一搜這貨身上有什麼,忽地聽到外面遠處有異動,頓時轉身向外,沉聲道:“誰?”
不知是友是敵,他只能出聲警告。
顧長青收斂震驚,坦然躍下樹梢,走向神廟:“小師父,之前你在客棧內求助,所以在下過來看看,打算確認你的身份,然後邀請幾位前輩來助,誰知道,你自己就殺掉安國邪了。
說到後面半句話時,他還有一種不太真實的微妙感。
孟奇差點沒回想起對面這文弱書生樣的傢伙是誰,對於顧長青來說,這不過是傍晚時分的事情,僅僅過了幾個時辰,但對孟奇而言,這差不多是三個月前發生的故事了,又僅僅是一面之緣,稍微求救了一下,若非自己記性好,估計真會脫口而出“大哥,你誰啊?”
他這段時日經歷豐富,不動神色地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因着家師之事,小僧被安國邪擒住,飽受折磨,所以看到幾位少俠之時,纔會忍不住求救,不知少俠高姓大名,能得你之援手,小僧感激不盡。”
他刻意沒去提剛纔那一戰,因爲還沒想好藉口。
顧長青擺了擺手,有些羞愧地道:“在下是顧家堡顧長青,只是過來看了一下,哪裡稱得上援手?”
“能有救人之心和實際行動,足可說明顧施主俠肝義膽。”孟奇真心誠意地說道,同時心中一動,顧長青似乎是西域本地人,對浩瀚戈壁應該頗爲了解,自己尋找小師弟的行動還得勞煩他幫忙一下。
他並非無情無義之輩,所以脫困之後就想着尋找和救援小師弟,而師父那邊,雖說少林沒料到哭老人失蹤多年後突然現身,攔截自家師父,但他們既然敢派師父到西域質問金剛寺這“地主”,那絕對是肯定他有足夠自保之力的,因此他頂多被哭老人擊傷——再說,外景境的交手,自家也根本幫不上忙。
聽到俠肝義膽這個評價,顧長青臉上控制不住地浮現出一絲愉悅和自得:“此乃我輩正道人士應有之舉,當不得小師父謬讚,不知道小師父法號爲何?能殺掉安國邪,當非大晉籍籍無名之輩。”
他從孟奇的口音聽出他乃大晉僧人。
“小僧法號真定,剛纔只是靠着獨門秘法,悄悄解開了穴道,而且又身藏一瓶毒液和一根毒鏢,才趁安國邪療傷難以分心之時,將他擊殺,實力遜色他很多。”孟奇已經想好了藉口,推到有絕學能衝穴之上,反正安國邪已死,沒人知道他曾經廢掉自己的丹田,捏斷自己的手臂,也沒人知道那一刀一劍是不是他的戰利品,被自己利用。
顧長青回想了一下剛纔的過程,除了開頭略有不對,好像蠻符合的,而且真定這法號確實籍籍無名,於是微笑點頭道:“安國邪縱橫瀚海,殘忍強大,卻終究死在了自身的大意之下,真是天道好還,因果報應啊。”
面對我這種開掛的傢伙,誰都會大意……孟奇內心自嘲了一句。
顧長青繼續說道:“但真定小師父你的刀法劍法亦是神妙,縱使遠遠旁觀,在下亦有身陷幻覺,驚心動魄之感,不知你出身何門何派?”
“小僧乃少林弟子。”因着要請顧長青當嚮導,尋找小師弟,孟奇並未隱瞞。
顧長青下意識哦了一聲:“原來是少林弟子,難怪難怪,剛纔那刀法、劍法怕就是阿難破戒刀法和達摩劍法吧?”
金剛寺善刀,所以西域用刀之風強盛,就算顧長青是使劍之人,亦聽過天下刀道前列的阿難破戒刀法。
至於達摩劍法,則是他本身興趣所在。
“才疏學淺,當不得謬讚。”孟奇用默認的態度回答,轉而說道,“顧施主,因着安國邪,貧僧與師弟走散,不知可否見過一個年紀比我還小,亦是這般打扮的僧人?”
“沒有。”顧長青搖了搖頭,“西域僧人打扮不同於大晉,在下未曾見過,你們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分開的?”
孟奇斟酌了一下,想到面對安國邪這九竅高手,顧長青也有勇氣前來打聽,做行俠仗義之舉,於是大概將事情講過描述了一遍,只是未提自己試圖逃走之事,末了道:“不知顧施主對瀚海地形瞭解多少,可否爲小僧分說一二,讓小僧不至於沒有頭緒尋人。”
“玄悲大師激戰哭老人,此等驚世之戰,恨不能親眼目睹。”顧長青長吁短嘆了幾句後道,“在下家族世居瀚海,對地形還算了解,它繁複無比,非是一時能詳盡,若小師父不棄,在下願意爲你引路。”
孟奇本打算向他請教“地理知識”,介紹可靠嚮導,誰知他竟然主動請纓,一時有點愣住:“顧施主,你的幾位同伴呢?”
顧長青臉露少許鄙夷:“我一直以爲他們亦是俠肝義膽之人,能與我肝膽相照,如今看來,卻都膽小怕事,比起小師父冒險尋找師弟之舉,實在上不得檯面,故而,在下願襄助小師父。”
要想找到真慧,肯定得深入瀚海,到時候馬匪橫行,則羅居勢力極大,危險處處。
聽到顧長青這麼評價那三個同伴,孟奇就想着還是不去結交雪山派弟子了,他們膽小怕事,很可能出賣自己的行蹤。
他雙手合十,誠摯道:“阿彌陀佛,小僧代師弟先行謝過顧施主。”
“真定小師父,我們什麼時候出發?我好回去告辭。”顧長青說做就做。
孟奇擺了擺手,微笑道:“不急,等天亮之後,到時還得請顧施主幫忙買幾套衣物和幾頂帽子。”
“也是,你這身打扮太顯眼,容易被則羅居和尤還多的手下盯上。”顧長青恍然道。
尤還多是哭老人另外一個開了九竅的徒孫,綽號“立地閻羅”,乃赫連山七十二匪之首,他們雖然主要活動在赫連山附近,但瀚海商道亦是他們重要的財物來源。
孟奇補充道:“綠洲之中可能有馬匪奸細,若是小僧自己去買,很可能被盯上,所以還請顧施主幫忙。”
“沒問題,呵呵,到時候小師父得換一換口吻了,不要老是施主來施主去,這樣別人依然能看出你是和尚。”顧長青笑着說道。
商量好之後,孟奇彎腰搜着安國邪的屍體,可惜收穫不多,他這次是來幫師祖做事的,身上自然沒有秘籍之類的事物,而且他不用兵器不用暗器不用毒藥,類似之物亦沒有,只找到了一瓶似乎挺不錯的療傷丹藥,一袋碎銀子和幾顆寶石,一串黃銅鑰匙。
“這是哭老人一脈的‘冤魂補身丹’,療傷效果雖然比不得百草丹,也不錯了。”顧長青認出了那瓶丹藥,可惜裡面只剩兩粒。
他對這些事物沒有表現出任何貪婪之色,看着孟奇將他們收起,因爲這是他的戰利品。
孟奇則想的是日後尋到小師弟後,自己再付酬勞,這樣顧長青比較容易接受。
“這串鑰匙是做什麼的……”孟奇甩着那串黃銅鑰匙,叮叮作響。
顧長青想了想道:“安國邪是瀚海有名的大盜,身家豐厚,只不過誰也不知道他的居所在哪裡,這恐怕就是他各處居所的鑰匙吧。”
“誰也不知道……這怎麼找……”孟奇遺憾地道,若是得到安國邪的財寶,自己離開少林後,亦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顧長青仔細看了看,沉吟道:“也不是沒有線索,不同國度不同綠洲,鑰匙的形制都不太一樣,我們可以憑藉鑰匙縮小範圍。”
“有道理。”孟奇讚歎了一句,然後將此事暫時放下,與顧長青一起,將安國邪的屍體綁上石頭,丟入了小湖,毀屍滅跡。
…………
翌日,孟奇換上“心儀已久”的白色儒衫,戴上紗帽,與顧長青一起離開了這處綠洲。
到了午時,一位看店夥計緊皺起眉頭,事情有點不對啊,安國大爺昨晚入了神廟,怎麼到現在都還沒出來,按照慣例,他會過來晃盪一下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