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雲真人、商子畏、歐一峰三人走出場中,由乙青道長打了個稽首道:“三位施主請了,貧道三人奉賈老前輩之命,來向三位討教,還望三位施主多多賜教。”
天山三怪是目前左道旁門中輩份最尊,功力最高的三個,在他們眼中,只有賈太公和木劍道人還差可和他們匹敵,紫雲真人並未說出他是太極派掌教的身份,而且又稱賈太公爲前輩三怪自然瞧不起這迎出來的三人了。
大怪微嘿道:“你們是什麼人,先報個萬兒給老夫聽聽。”紫雲真人依然含笑道:“貧道紫雲,忝掌太極派門戶。”然後又一指商子畏、歐一峰續道:“這位是華山派掌門人商子畏道兄,這位是南海風雷門掌門人歐一峰道兄。”他這一亮出身份來,居然是三位掌門人,這身份不同了。
尤其靜光、太極兩派是千百年來一直被公認爲武林中的領袖,紫雲真人是太極派的掌門人,天山三怪聽得不覺微微一怔。大怪大笑一聲道:“原來三位還是一派之尊的掌門人,申屠天倒是失敬了。”
這時李雲龍、舒秋霜兩人也跟着走出,朝紫雲真人欠身道:“道長,天山三位老前輩聲言要把在下兄妹留下,在下兄妹也不知道什麼地方開罪了這三位前輩高人,但他們既然提出來了,在下兄妹也就不得只好放手抗拒了,只是僅憑在下兄妹二人,自然萬難是天山三位老前輩之敵,因此在下想道長等三位出手之時附隨驥尾,也可伏作蔭庇,還望道長三位賜允纔好。”
紫雲真人打了個稽首,笑道:“有李施主、舒姑娘二位加入,貧道自然歡迎之至。”
李雲龍又朝三怪抱拳—禮,說道:“再下兄妹,既蒙三位老前輩垂青,意欲追隨乙青道長等三位掌門人驥尾,向老前輩請教幾手劍法,三位老前輩不會說咱們這邊多了兩個人手吧?”
“哈哈哈。”大怪仰首發出一聲破鑼似的狂笑,說道:“老夫兄弟,就算你來上千軍萬馬,也不會嫌多,多上你兩個小娃兒,又何足道哉?”
李雲龍一抱拳道:“如此,那就謝三位老前輩了。”紫雲真人三人,從西棚出來,早已暗中有了默契,因此在步出西棚之際,就在無意之中,佔了三個方位,乙青道長就站在西首。
這本是鼎足形的位置,後來李雲龍和舒秋霜兩人走出,就沒有他們的位置了,李雲龍話聲一落,就和舒秋霜一同退向東首。這樣正好是四象方位,把天山三怪圍在中間。這也是普遍四個以聯合出手的陣勢,很普遍。其實賈太公安排的位置是:李雲龍佔東方,他練的真氣做有木形真氣,使的又是青劍,自然要他守住東方了。
歐一峰是風雷門掌門人,練的是三陽真氣、丙靈劍法,自然要他守住南方。商子畏是西獄華山派掌門人,使的是紫光劍,自然要他守住西方。紫雲真人使的是一柄玄武劍,自然要他守住北方。至於舒秋霜會祭誅神劍,武功已得賈太公的真傳,要她守的自然是中央戊土,但這樣就會使對方警覺,才故意和李雲龍站在一起,真要出手,她還是以中央戊土爲主。
天山三怪眼看他們已經列成了四象陣勢,大怪怪笑一聲道:“很好,你們三位掌門人可以出手了。”他只稱三位掌門人那是沒把李雲龍、舒秋霜兩人放在眼裡,因爲這兩個人是後生小輩,就是再加上幾個,也不會在天山三怪的眼裡。
老實說,三位掌門人中,太極、華山,是武林中盛名久著的大門派,他們對這兩個大門派的掌門還不敢輕視。南海風雷門,在江湖上只是小門派而已,因此歐一峰在他們眼中,已經是不足道了,更何況李雲龍和舒秋霜只是一對初出茅廬的雛兒而已。
天山三怪本是自視甚高,目空四海的人,有這種想法,原也是不錯,但雙方動手,應視武功爲先決條件,有不得這種先入爲主低估對方的自大想法。天山三怪就因爲這一念輕敵,註定了他們這一戰無可挽救的失敗。
紫雲真人心知天山三怪武功高不可測,他們自恃身分,不肯搶先出手,自己五人,那就不用和他們客氣了。心念一動,這就「鏘」的一聲,從肩頭掣出劍來,口中說道:“三位施主請亮劍了。”
紫雲真人玄武劍出鞘,商子畏的紫光劍、歐一峰的丙靈劍和李雲龍的龍泉劍、舒秋霜的誅神劍也各自出匣。這五柄劍鋒芒耀目,色彩各異,龍泉青虹吞吐,誅神劍如一泓秋水,丙靈劍劍身不過二尺五寸,劍芒如火,紫光劍色呈純白,只有玄武劍像一柄純鐵,式樣古樸,毫無光芒。天山三怪究是見多識廣,一看五人亮出來的長劍,便已看出不是凡品。
二怪怪目一翻,註定李雲龍手上的龍泉劍,尖聲喝道:“姓李的小子,你這柄劍從那裡來的?”李雲龍欠身道:“老前輩見詢,在下此劍乃是家門所賜。”三怪沉哼道:“龍泉劍會是你家的劍嗎?”
“龍泉劍”李雲龍故作不解,說道:“在下此劍,名爲乙木劍,並不是青藤劍。”“哈哈。”大怪發出破鐵似的笑聲,臉色獰厲,喝道:“陰陽神教的龍泉劍在你手上,他的劍法你學會了沒有?”
李雲龍自然看得出三人神色獰厲,依然欠着身道:“在下並不認識什麼陰陽神教,在下家中有很多劍法,學的自然是家門劍法,怎會去學外人的劍法?”
大怪看他說得不像有假,再說李雲龍不過二十來歲,據江湖傳言,陰陽神教不在世上行走也有百年了,看來果然和這小子無關,口中沉哼一聲,也從肩頭抽出劍來。二怪、三怪看老大拔劍,也各自掣劍在手。他們三人身形高大,掣出來的三柄長劍,也與衆不同,劍長足有四尺,闊如手掌,只要看他們這三柄劍,就可以看出他們劍上造詣的深厚了。
二怪尖聲笑道:“咱們老夫要你們出手,你們還客氣什麼?”紫雲真人長劍當胸,打了個稽首道:“貧道等人那就有僭了。”當胸長劍一舉,嗡的一聲向天空劃了一個圓圈,一元復始,正是太極兩儀劍法的起手勢。商子畏同樣手腕一振,紫光劍飛起一點寒芒,也使出華山紫光劍法的起手式太白現西方。
歐一峰使了一招離火燒天,這三人都是向天發劍,並未真的攻出,這是身爲一派掌門,存有揖讓而升的風度。李雲龍的使的劍法第一招紫氣東來,由東向西推出一劍,劍身輕震,泛起一片青光。舒秋霜使的是金蓮劍法,軟劍一揮,就劃出三朵金蓮,冉冉而生,朝前飛去。
五人之中,只有他們兩人是真的攻出了一劍。天山三怪眼看李雲龍使的雖是龍泉劍,但使出來的劍法果然不是仇家路數,倒也相信了。這時五人列成了四象陣勢,既已發動了攻勢,他們也就不再客氣,各自揮起闊劍,朝外推來。
前面一再提到過天山三怪是當今武林黑道中首屆一指的大魔頭,平日一向自視甚高,太極門的紫雲真人、華山商子畏、和南海歐一峰在第一劍上都不是真的攻擊,他們三人的出手第一招,又如何肯真的發招?三柄闊劍迎風推出,發出「嗡」的一聲劍鳴,劍氣迸發,卻也並不對人。
但李雲龍和舒秋霜攻出的一劍,卻是真的攻了過去,天山三怪這一劍只是臨風推出,既不是真的攻敵,自然只是一記虛招,當然也沒有封架了。照說,李雲龍揮出的一片青光和舒秋霜幻起的三朵金蓮,若是對手換成江湖普通高手,那麼兩人這出手一劍,已是十分李厲了。
天山三怪卻連睬也沒睬,同時李雲龍和舒秋霜可有了感覺,推出去的劍勢,被對方迸發的劍氣所阻,再也推不出去。人家雖未封架,其實等於已經封架了。紫雲真人含笑稽首道:“三位施主太客氣了。”口中說着,長劍一圈,幻起兩圈銀光,朝二怪推去。
商子畏也不再客氣,紫光劍一振,一記白虹貫日攻向了三怪。這也是預先分配好了的,由紫雲真人對付二怪,商子畏對付三怪,由歐一峰和李雲龍、舒秋霜三人對付大怪。歐一峰繼離火燒天之後,長劍一轉,平推而出,劍光倏然由下翻起,劍芒流動,居然盡作火焰之狀。
大怪縱然武功高深,也識不透這一招的劍法變化,闊劍一引,斜劃出去。他雖是隨手一劃,劍風嘶然,勁力之強,大概數尺之內,你若是刺去的劍勢,可能也會被它盪開。李雲龍一見歐一峰第二劍出手,也跟着龍泉劍一緊,使了一招惟木有德,青光乍卷,涌起一排滾滾劍影,席捲而出。
舒秋霜同時在振腕之間,推出了五朵金蓮花。這是作者分頭道來,看去就覺慢了,實則幾人之劍勢,幾乎是同一時候發動了。大怪一劍斜劃,只是劃開了歐一峰的一招金犁火耕,他隨劍發出的劍風,雖然強勁如同有物,但也無法把李雲龍和舒秋霜的第二劍迫開。
既然無法把兩人劍勢迫退,那就是兩人的劍勢,已然攻入他封出的劍風之中了。大怪是何等人物?自己隨劍發出的劍風,被人長劍攻破,他那得不覺?心中暗暗忖道:這兩個年輕人,劍上造詣果然不弱。心念這一動,劃出去的闊劍,又劃了個弧形,朝兩人劍上推出。
江湖上能得他天山三怪的大怪稱道的人,可並不多,要大怪揮劍接招,也自然更少了。尤其在歐一峰、李雲龍、舒秋霜三人還只是第二招,大怪卻已使出了三招,更是異數了。雙方劍勢一經展開,剎那之間,劍影縱橫交織,森寒劍氣,愈擴愈大,瀰漫到二、三丈方圓,人影迷離,難分敵我。
其中天山三怪的三柄闊劍最爲突出,有如三條撐海蛟龍,劍光粗逾水缸,長逾數丈,起伏翻騰,矯捷不可名狀,隱隱如聞潮聲,簡直無人能制。但任你三怪闊劍使得如何威猛,站在四個方位上的五人,雖然被迫退守一隅,屈居下風,依然均能各展所學,僅守門戶,五支劍劍光霍霍,劍氣嘶嘶,封閉遮擋之間,偶而也有一、二招精妙的反擊招數出現,帶守帶攻,也儘自抵擋得住。
李雲龍已經使出了全身解數,把聖天真氣、螺旋九影身法,配合龍泉劍法,都使了出來,一個人青光繚繞,悠忽來去,了無破綻,不愧是武林的新秀。舒秋霜也同樣使出了縱地金光法,身形倏高倏低,不可捉摸,手腕搖處,泛起朵朵金蓮,大怪闊劍劍勢,縱然又粗又重,卻也無可奈何他們。
歐一峰當然也奮起了全力,除了威力最強的天雷指尚未使出,一柄丙靈劍發如雷霆,隱挾風雷之聲。他風雷門唯一和人不同之處,別人劍氣森寒砭骨,他丙靈劍上散發出來的是三陽真氣,嘶嘶劍風,熾熱如火。商子畏紫光劍色呈純白,華山紫光劍法,輕靈處如鴻毛飄空,快速處如行雲出岫,凝重處如華獄聳峙,變幻處如蓮花倒垂,堅韌處如百鍊精金,劍法之奇,確然已臻神化之境。
紫雲真人手中一玄武劍,除了式樣奇中,看去毫無光芒,此時使出來的是太極兩儀劍法,每一劍都在划着圓圈,劍光倏然若來,寂然而去,絲毫不見用力,而真力自然流露,既在其中,這是太極道家最上乘的劍術功夫。
五人雖然在對方三柄闊劍之下,都已全力肆應,但大家都留了最後一手,並未展露,只是各自獨居一隅,以守代攻,這是爲了先看看對方三人的劍路,和究竟有些什麼殺着。
天山三怪一向自高自大,先前並未把對方三人放在眼裡,李雲龍和舒秋霜自然不用說了,但經過這一陣纏鬥,不但太極、華山、南海三派掌門人劍法精純,無懈可擊,就是李雲龍、舒秋霜二人也使他們刮目相看,心頭不期而然漸漸感到沉重起來。心中暗自想道:“自己三人若是連這五人都收拾不下,還能在江湖道上稱得第一號人物,受人擁戴?”
三怪心意相通,一念及此,那還忍耐得住?大怪驀地洪笑一聲,聲若巨鍾,笑聲甫起,劍光暴漲,沖天而起。他這—發難,二怪、三怪也緊跟着縱身飛起,劍勢暴長,三道劍光刺空直上,衝起三丈多高,才盤空一匝,疾然回頭,倒掛而下。
這一下有如天龍噴霧,三道劍光同時爆散開來,化作千萬點流星飛芒,漫天俱是嗤嗤劍氣,籠罩住兩丈方圓,像泰山壓頂,挾雷霆萬鈞之勢,朝五人頭頂劈擊而下。這一擊威勢之強,武林罕見,東西兩棚之人,但覺劍光奇亮刺目,幾乎令人睜不開眼睛,那裡還看得清下落的情形?
就在此時,舒秋霜耳邊突聽師父賈太公傳音入密的聲音喝道:“徒兒還不祭劍,更待何時?”舒秋霜聽到聲音,急忙右腕運勁,把誅神劍奮力朝空中擲去,—道銀光沖霄直上。
這時李雲龍耳邊也聽到了木吾道人傳音入密的聲音說:“少俠,準備使飛訕一劍。”這本是大家事前約好了的,以舒秋霜祭起誅神劍爲號,就是大家動手的時候了。
現在舒秋霜的誅神劍已經祭起,紫雲真人等三人看到銀光沖霄而上,心知已是時候,也立即隨着發動。紫雲真人緩緩吸氣,右腕向空連揮,玄武劍立時划起三個圓圈,冉冉往上升起。劍光凝到處的三個圓圈,一經上升,就漸漸在放大,這三圈劍光,也凝聚了紫雲真人畢生的功力,可以承受任何巨大劈擊力量。
商子畏紫光劍臨風向上直劈而出,一道白虹應手而起,比起方纔來,劍光也幾乎粗了兩倍,他這一招名爲直破天門,正是紫光劍法中的精髓,劍氣迸發,不但精芒耀目,森寒金風,隨劍而生,宛如大海中直豎而起的波濤,當真海立雲垂,差可比凝。
歐一峰長髮披散,一張臉色如硃砂,渾身冒起了青煙,長劍向空連劈五劍,這五劍劈出,但見五道色呈暗紅的劍光,同時向上涌起。每道劍光都有丈許來長,這是他以三陽神功貫注在丙靈劍上發出來的劍氣,熾熱逼人。
李雲龍更不怠慢,劍訣突然朝天一指,長劍接連揮出,剎那之間,龍泉劍青光暴漲,有如孤峰突起,一幢青濛濛的光幕,如雲如嶂,如浪如濤,沖天涌起,四周寒氣襲人。這四道劍光,都是沖天而起,但要數李雲龍這一幢青濛濛的劍光最強最盛,令人睜不開眼睛。不,還有一道沖霄直上的銀光,到了三丈高處,陡然間暴漲開來,精光四射,銀芒耀目,緩緩降落。
這時天山三怪已從三丈高處回頭撲落,這道裹着奇亮銀虹的劍光,卻出現在他們頭頂,森寒劍氣,直砭肌骨。大家仰頭觀看,那道銀虹降落之勢似乎極緩,實則一丈方圓早已被它劍氣所籠罩,如果身在高空人,就會感覺到劍光已迫眉睫,天山三怪此時就有這種感覺。
他們騰空發劍,原是指在傷人,如今這道劍光超過他們頭頂,再往下直落,已是直接威脅到了他們的安全,自然只好放棄傷人之念,先把這道劍光擊落了再說。三怪心意想通,一念及此,登時口髮長嘯,三個人同時在空中翻了一個筋斗,本來劍先人後往下俯衝的人,居然一下掉過頭來,而且又升高六七尺,同時闊劍一揮,朝那道銀光四射的無人長劍上擊去。天山三怪說來真也了得,闊劍一揮,同時發出匹練般三道劍光,分三個方向擊到。
“當。”半空中響起一聲震懾人心的金鐵大震,這一聲金鐵交鳴,是三柄闊劍同時擊在舒秋霜祭起的誅神劍上發出來的聲響。
天山三怪人雖凌空,但劍在手中,這一記三柄闊劍同時劈在誅神劍上,誅神劍只是舒秋霜向空擲起的一柄劍,沒人執在手裡,三怪三柄闊劍同時劈落,這力道有多大?照說,誅神劍自然要垂直跌落無疑。那知這一聲金鐵交鳴響過這後,誅神劍並末被擊落,依然緩緩下降如故。
天山三怪的三柄闊劍,在這一擊之下,登時被截成了兩段。天山三怪沒想到會在—劈之中,被截斷了長劍,尤其經過一劈之後,誅神劍紋風末動,依然緩緩下降,光芒四射,不由怔得一怔。他們方纔一個筋斗騰空躍起,但在揮劍一擊之後,人究竟不是飛鳥,無法在空中停留,三人腳下,四幢不同的劍光,同時沖天而起。
天山三怪四十年前仗恃武功,橫行江湖,被飛訕一劍王西神擊敗,要他們立下重誓,再入中原,便得五劍分屍。這件事,他們認爲是一生的奇恥大辱,下了四十年苦功,非報此一劍之仇不可,誰知經他們多方打聽,王西神已在二十年前去世了。此時驟見東首衝起來的一幢青色光芒,使的正是王西神的飛訕一劍。
三人手中闊劍雖被截斷,此時一見李雲龍使出飛訕一劍來,仇怒之火突然大熾,口中同時怒嘯,正待朝李雲龍撲去。歐一峰早就在等着那聲金鐵狂鳴,這一切自然全在賈太公的意料之中,早就囑咐歐一峰依計行事。
半空中那聲金鐵狂鳴乍起,歐一峰左手早就凝聚了天雷指功力,奮力一指朝大怪李空點去。指風乍發,但聽“轟”然雷鳴,大怪一個人如遭雷擊,一個筋斗,往下跌去。
他這一跌,快要落到紫雲真人三圈劍光之際,右手斷劍連劈兩劍,又是「當」、「當」兩聲金鐵狂鳴,他居然藉着這兩記劍劍交擊,又騰空僕起,但在這兩聲金鐵交鳴聲中,他兩尺長的斷劍,又被紫雲真人的玄武劍削斷了兩截,剩了尺許長一截斷劍。
李雲龍看他從北首騰空躍起,似有突圍之意,也立即振腕髮指,也使了一記驚雷指,期他胸腹擊去。李雲龍修爲雖淺,但木能生火,這一招驚雷指,同樣威力奇猛,又是“轟”的一聲,大怪又被打了一個筋斗,一個人乘機朝西掠去。
商子畏大笑道:“此路不通,閣下快回頭吧。”左手一記穿雲指迎面點出。
大怪怒吼一聲,舉起手中僅存一尺長的短劍,朝商子畏就刺。商子畏紫光劍半空挑出,又是「叮」的一聲,一尺斷劍又被截去了一半,手中斷劍僅存下五寸長了。但他身子一直在空中打轉,無法落下,心頭更是怒不可遏,暗道:“就憑我申屠天—身修爲,還怕了姓李的小子不成?”
口中大喝一聲,五寸斷劍揚處,一轉頭,縱身朝李雲龍撲到,但聽又是一陣「當」「當」輕震,他憑手中五寸斷劍,幾乎把李雲龍這招飛訕一劍交織如電的劍光撞散。李雲龍見狀大驚,趕緊奮起全力,又是一記驚雷指,朝他後心擊去。
“轟。”指風如雷,這—指,直打得大怪眼冒金星,一個人往下直落,正好跌落在李雲龍一幢青濛濛的劍光之中,口發出一聲悶哼,就被劍光轉過,身上少說也中了十七八劍,往下倒去。
這雖然只說了大怪一個人,但二怪、三怪的情形,亦復相同,在闊劍和誅神劍交擊,發出—聲金鐵交鳴之後,歐一峰連續點出了三記天雷指,把二怪、三怪,同樣震飛出去。這時李雲龍在東,歐一峰在南,商子畏在西,紫雲真人在北,舒秋霜雖然和李雲龍站在一起,但祭起的誅神劍,卻在正中間,正好合了五行之勢。
二怪、三怪,卻和大怪一樣,他們平日自恃功力,很少聯手合擊,因此一旦遇上強敵,他們就沒聯手合擊的想法,仍然是各自應戰,現在長劍被截,形勢不利,也各自尋求突圍。這一來三人就成了各自爲政,也很容易被各個擊破了。
三人闊劍一截截的被削斷,就像凍窗蒼蠅一樣,到處亂鑽,二怪被歐一峰連續兩記天雷指,打得昏頭轉向,跌落在商子畏的如濤劍光之中,剎那就被劍光淹沒。三怪則被紫雲真人一記太極掌,連人帶劍摔到歐一峰的五根暗紅的劍柱之中,也瞬時畢命。
天山三怪被當年立下的重誓,再入中原,當五劍分屍,如今正好喪在由五支名聞武林的利劍所組成的劍陣之中,豈非道長魔消,天網恢恢?天山三怪受誅,舒秋霜收了誅神劍,其他四人也各自收劍,騰霄劍氣,如山劍影,霎時盡斂。
鬥姆眼看三怪伏誅,心頭由驚而怒,由怒生厭,口中尖喝一聲:“你們欺人太甚了。”縱身朝場中撲落,目中光芒閃動,指着賈太公厲聲喝道:“賈竹坡,你還說封劍五十年了,這場屠殺明明是你安排好的,你們自認爲名門正派,卻專門和江湖同道作對,好,今天咱們就在這裡作一次徹底了斷,大家作一個總結,你自己下場來,老身要向你討教幾招。”賈太公暗暗攢了下眉,心中暗道:瘋和尚至今未至,這女魔頭難纏得很,這倒是棘手之事。
東棚之中,魔手天尊陳明達一見師父向對方叫陣,也不覺霍地站起,回頭朝黑衣魔女賈淑嫺道:“三師妹,咱們出去。”話聲一落,右手大袖一揮,當先朝場中走去。
他這一揮手,仙人廟八大護法術龍車如海、大頭鬼王冷倫、黑扇秀才韋三元、過天星汪照廷、過關刀劉有祿、白虎煞王進士等黑道煞星,也紛紛跟着走了出去。黑衣魔女賈淑嫺眼看師父、大師兄都出去了,她自然不好留下,也只好跟着來人身後,走出棚去。
歐一峰眼看東棚中人紛紛向場中圍來,人數不少,自己這邊金羅漢大通大師、賈太公、木吾道人三位早已封劍,不會和他們動手,太極、華山兩位掌教,是賈太公請來對付天山三怪的,也不好叫人家出手,真正能動手的只有自己和李雲龍、舒秋霜、白秋雲、沈若華幾人,可以應敵。司馬瓊身懷六甲,自然不好出手,秦畹鳳武功平平,也絕非這些凶神惡煞的對手。這一來,人手就嫌不足,心中正感爲難。
賈太公含笑朝場中鬥姆拱拱手道:“鬥姆,你這話就不對了,兄弟一向從未和江湖作過對,而且今日兄弟應邀而來,純是爲白血幫之事,替你們雙方排解來的,當日你鬥姆也是因爲白血幫,才邀兄弟來的,但今日此會卻在咱們到達之後變了質,成爲正邪之爭,兄弟如何事先安排了?”
鬥姆怒聲道:“你們方纔排出來的陣勢,難道還不是事先安排好的麼?若非五柄寶劍,佔了五行方位,天山三老豈會中你的埋伏,送命於此?”
“哈哈。”賈太公大笑一聲道:“天山三怪,三十年前曾立下誓言,重入中原,便當五劍分屍,他們在三十年後的今天,重入中原,不過應了他們昔日的誓言而已。”
“五劍分屍,不是你預先作的安排麼?”鬥姆厲聲道:“你要李雲龍這小子去靜光、太極、華山,就是你出的主意了。”
“鬥姆,你又錯了。”賈太公微微搖頭道。鬥姆冷冷一哼道:“老婆子不舒這些,反正今日之事,是你賈竹坡領的頭,老婆子向你討教幾招,也是應該的了。”
賈太公大笑道:“鬥姆,你這就找錯了人,兄弟五十年前已經不再和人動手,五十年後,豈會和你鬥姆動手?”
鬥姆兇睛一轉,忽然落到李雲龍的身上,厲笑道:“那好,天山三怪,是老婆子約來的,他們死在王西神的傳人劍下,是應昔年誓言,老婆子的徒兒文慧芸殺了李雲龍朋友的老子,是替夫報仇,李雲龍殺死文慧芸是替父報仇,老婆子總也可以爲徒兒報仇,爲朋友報仇吧?”說到這裡,長劍一指李雲龍,呷呷尖笑道:“姓李的小子,老婆子說的話,你聽清楚了吧?來,在你劍下已經死了四人,你賠上命,也應該夠本了,讓老婆子伸量伸量你的飛訕一劍,究竟厲害到如何程度,你可以亮劍了。”
舒秋霜應聲道:“殺文慧芸有我一份,殺天山三怪也有我一份,你把我也算上了。”鬥姆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很好,就算你一份。”“且慢。”歐一峰道:“鬥姆,你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凡事總得有一個理了。”
鬥姆道:“我那裡沒理了?”
歐一峰道:“李老弟、舒姑娘父仇不共戴天,自然非手刃親仇不可,歐某卻沒有聽說過徒弟之仇,也不共戴天,何況你是武林前輩,你找李老弟、舒姑娘報仇,以大欺小未免有失公允,此其一……”
鬥姆道:“你還有第二?”
“有。”歐一峰道:“天山三怪不遵誓言,李老弟爲了先師未完心願,他一個後生晚輩,獨力無法對付天山三怪,邀約助拳,這也是人情之常,但誅殺三怪,究非李老弟一人之力,你與替朋友報仇,就不應該只找李老弟一個,此其二。”
鬥姆道:“你好像還有第三個理由?”
“不錯。”歐一峰道:“歐某妻子,落到仙人廟手中,歐某該不該找你要人?歐某的女兒,該不該向你要娘?我歐一峰父女,找你鬥姆,是不是名正言順?”他說話之時,沈若華也站了出來。
鬥姆兇睛連轉,點點頭,厲笑道:“很好,都是你們有理由。”她目光一瞥太極紫雲真人、華山商子畏兩人,色厲內荏,尖笑道:“你們兩個既然參加了圍殺天山三老,大概是不會置身事外了這樣也好,咱們今天也不用講什麼理了,大家各展所長,各顯神通,在這裡作個了斷,也是好事。”說到這裡突然擡腕掣劍,只聽「嗆」的一聲,餘音不絕,她手中已經多了一柄四尺長的細長長劍,劍鋒色呈純白,使人看了有不安的感覺。
賈太公暗暗攢了下眉,忖道:“魔道的天魔劍會在這女魔頭手中。”
她這一亮劍,歐一峰父女、李雲龍、舒秋霜四人自然也很快的拔出來劍來。鬥姆目光狠毒,朝太極紫雲真人、華山商子畏投來,冷冷的道:“你們二位怎的還不拔劍?老婆子—經出手,就不會客氣的了。”
紫雲真人和商子畏還沒開口,陳明達、木龍車如海、大頭鬼王冷倫等一干人看鬥姆已經亮了兵刃,也紛紛各自掣出了隨身兵器。這一陣「鏘」「鏘」劍鳴,當真聲勢驚人,場中登時平添了無限殺氣,雙方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太極紫雲真人和商子畏二人雖未拔劍,但太極門下八個藍袍弟子已經散了開來,一手緊按劍柄,作出了戒備之狀。
就在此時,但聽有人大叫一聲:“鶯兒,你這是做什麼?”聲音入耳,但見—道灰影從遠處電射而來,朝場中瀉落。人好快的身法,簡直如天馬行空,劃空飛墜,聲音堪堪入耳,人已端端正正的站在鬥姆面前。
賈太公聽到這聲“鶯兒”,不禁臉上有了笑容,暗道:“他終於來了。”金羅漢大通大師也低低誦了一聲“阿彌陀佛”。
這時雙方都準備出手之際,突見有人瀉落,還不知道來的是敵是友,數十道眼光同時急忙朝那人投去,纔看清這瀉落場中的竟是一個身穿灰布僧袍蓬頭垢面,鬍子如同刺猥的和尚。他一襲灰布僧袍,雖然沒破,但已經很久沒有洗滌,油光光的,又皺又髒。和尚本是光頭,但他除了腦門烙了戒疤,頭髮長得像芭草一般,臉也好久沒洗了,有着泥垢,但他臉上肌膚卻可以看出長得甚是白淨,白的地方紅潤如嬰兒。
這和尚居然使人看不出他的年紀來,既似三十出頭,也像四五十歲,總之看去怪怪的。只有李雲龍認識,他就是自己遠上少林,去請來的瘋和尚——當今靜光寺方丈的師叔天風大師。鬥姆森冷的目光逼注在瘋和尚的臉上,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瘋和尚一呆,用的指着自己鼻尖,楞楞的道:“你不認識我了?”鬥姆喝道:“我不認識你,你快走開。”
瘋和尚忽然雙手亂拍,雙腳亂跳,一屁股朝地上坐了下去,像小孩賴皮一般,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雙腳亂踢,說道:“我還以爲你會一直記得我的,原來你已經不認識我了……”在這殺氣瀰漫的戰場之上,忽然來了這麼一個瘋瘋癲癲的和尚,舉動又和小孩子一般,大家不覺忍俊不禁,臉上都有了笑意。
鬥姆看着他,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誰?”“阿幹。”瘋和尚手背擦着眼淚,大聲道:“你記不記得阿幹?我就是阿幹呀。”“阿幹?”鬥姆臉上飛過一絲難以形容的神色,兩眼盯着瘋和尚,問道:“你真是阿幹?”
“是啊。”瘋和尚坐着的人,也沒見他腳下用勁,一個人忽然跳將起來,笑逐顏開的道:“你終於想起來了,鶯兒,我們有多少年不見了,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並排坐在小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你取出包在衣衫裡的一個豆沙包,悄悄塞在我手裡,叫我快些吃……後來給你娘知道了,還痛罵了你一頓,你哭着回去,我心裡好難過,所以從那時起,我就一直要吃豆沙包,我吃豆沙包,就會想到你,我當了和尚,也一直愛吃豆沙包,天底下,只有豆沙包最瞭解我的心了……”他好像遇上了親人,也忘了他是和尚,他把小時候真摯的愛,天真的說了出來。
鬥姆被他當着敵我雙方這許多人,當着她徒子徒孫的面前,說出來小時候的情景,不禁臉上一紅,說道:“阿幹,這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你還提他作甚?”
“我要說。”瘋和尚道:“我時常一個人說給自己聽,有時也悄悄告訴我佛如來,只是他是和尚,說了也沒用,我又去和廟前面的樹說,和山上的石頭說,如今見到了你,自然要說了。”他嚥了一口口水,接着道:“方纔,我一直躲在很遠的地方,看着你,又不敢叫你,你雖然和從前的鶯兒不大一樣了,但經過很多時間,才認出來,你真的是鶯兒,你怎麼又叫鬥姆了呢?”
鬥姆道:“我不是從前的鶯兒了,你快走吧。”這句話,她口氣說得很柔,和她平時的口氣,完全不同。
瘋和尚道:“你是的,你是鶯兒,一點也沒錯,你總記得我們在樹林子裡捉迷藏,你那時候躲到樹後面去,讓我捉不到你,有一次,我給樹根絆了一跤,跌破了頭,你用手帕給我包紮,還用手指沾着口水給我揩血跡,問我痛不痛。我說不痛,你不相信。我說:你不相信,我再摔一跤給你看,你罵我是不知痛癢的小楞子,我笑得很傻。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所以直到現在,我最喜歡捉迷藏,我也時常和街上的小孩子捉迷藏,就是找不到你,只好和他們捉迷藏了。鶯兒,我們再來捉迷藏好麼?”他想用手去拉她。
這番話,聽得大家都不禁暗暗覺得好笑。這是個瘋和尚,但有誰知道瘋和尚年歲雖大,依然不失其赤子之心。鬥姆身子後退一步,她已是七老八十歲的老太婆了,但這一步後退,竟然怯生生的像個含羞的少女。她臉色一沉,喝道:“阿幹,你瘋了?”
瘋和尚望她,傻笑道:“他們本來都說我是瘋和尚,我不發瘋,誰去發瘋?天底下有幾個不瘋的人?我佛加來,如果不發瘋,會去當和尚?鶯兒,你如果不發瘋,會帶了這許多人到山上來,要和酸秀才動武?鶯兒,不要和酸秀才過不去了,我們還是捉迷藏的好,叫大家都來捉迷藏,這山頂上就沒有殺氣了。”他口中的酸秀才,自然是指賈太公了。
鬥姆一張臉突然沉下來了,手中長劍一指,厲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是不是賈竹坡要你來的,你竟敢在老婆子面前裝瘋賣傻,戲耍於我,你大概嫌命長了。”這話是說賈竹坡知道她小時候有一個青梅竹馬的阿幹,才故意支使他假冒阿幹,來勸她的了。
瘋和尚一呆道:“你怎麼知道是酸秀才叫我來的?其實就是十個酸秀才來請我,我也不會來,我是聽說你要來,才趕來的。”賈太公聽到這裡,暗道:糟了,這瘋和尚胸無城府,口沒遮攔,怎好說出是我請他來的呢?
果然,鬥姆聽了他的話,口發出一聲尖笑,說道:“你果然是賈竹坡支使出來這裡來搗蛋的,說,你究竟是什麼人?”瘋和尚囁嚅的道:“我在靜光寺出了家,叫天風。”
“好哇。”鬥姆厲聲喝道:“賈竹坡,你去請了靜光、太極的人來,就能奈何得了老婆子了?我就殺了這個野和尚。”長劍突然朝瘋和尚當頭劈落。瘋和尚楞楞的“咦”了—聲道:“鶯兒,你怎麼要殺我了?”身形不晃不動,卻已經向右移開了兩尺光景,口中叫道:“我真的是阿幹呀。”
鬥姆老羞成怒,臉上殺機隱現,一劍劈空,也不禁呆得一呆,她出手一劍,何等神速?也沒見瘋和尚動過,竟自躲了開去,心中更怒,尖哼道:“你就是真的阿幹,我老婆子今天也非殺了你不可。”細長長劍一揮,漾起七八道劍光,一齊朝瘋和尚當頭罩落。
這一劍,共有七八道劍光,也足足擴及七八尺寬,劍光細如銀縷,直射而下,勢道奇快無比。瘋和尚身形一晃,大家只覺他人影忽然從劍光劈落之際消失,再定睛看去,他已到了鬥姆背後。鬥姆似乎尚未發覺,這使鬥姆門下的陳明達、賈淑嫺都大感驚凜,以鬥姆的武功,別說背後站一個人,就是離她身後十丈二十丈外來了一個人,她也會及時察覺,由此可見這瘋和尚輕功造詣何等深厚了。
鬥姆七八道劍光劈落之時,對方人影突然由劍下消失,這自然使鬥姆暗吃一驚,人影明明是從劍光下消失,不是閃出,她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會昏花到如此地步。人影會從劍下突然消失,除非是鬼。她素不相信鬼神,何況光天化日之下,那來的鬼?那麼只有一點可以確定,這瘋和尚的武功已經到了高不可測境界。
但這一點,她又不相信,當今之世,若論武功,若說有人比她高,譬如眼前的金羅漢大師、賈太公和木劍道人都是,但在她眼中,他們也高出自己有限得很。譬如天山三怪吧,在魔教中身份崇高,但武功也只是和她在伯仲之間而已。難道瘋和尚還會高過這些人?他到底是不是阿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