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邊軍傳來的消息,大燕這次在大流河畔已經聚集了不少於十二萬人馬,以叛賊韓起爲帥,其中革蘭鐵騎就有五萬之衆,且大燕軍馬還在不停聚集當中,據臣下估計,這次大燕最少出兵不會少於十五萬,雖是燕軍將南下之處選在了章州境內,但章州兵少,這次大燕几乎舉全國之兵南下,其志不在小,現在到了哪裡卻還沒有消息傳來,陛下,大散關那裡……”範續說到這裡,偷眼看了下滿臉鐵青的平帝李燁。
“韓起?”李燁用眼睛死死盯着範續道。
這個名字在中原已經是家喻戶曉,當年不過是北疆大營的一個副將,可以說是位卑職小,又是忠王舊部,但自從當年泉州,章州瘟疫,十餘萬大軍困守章州,最後四散而去,此人就是那時走投無路之下投的大燕,究其原因,還是範續當年失職所至,最最可恨的是,此人到了大燕,立時得還是燕國公的大燕皇帝張棄重用,幾年之後,橫穿數百里大漠,一舉平定西北蠻族,一時之間天下皆知,知道的人還則罷了,不知道的人都得問上一句,此人名不見經傳,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自會有人將這韓起的來歷說個明白,給那韓起揚名之際,大宋朝廷的威信卻是蕩然無存。
範續自從力主將忠王李緯從章州之地調回京師,致使李緯在京師鬱鬱而終,這日子就越發的難過了起來,李緯鎮守大宋北疆多年,軍中威望不作第二人想,雖是已經故去,但大宋軍中多是由其舊部把持,都對他這位軍務省中丞不滿之極,要不是他任軍務省中丞日久,朝中根基太深,早就被一道聖旨打法回家致仕了,其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此時又提到當年舊事,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着實尷尬萬分。
不提這範續心中怎麼難受。
李燁和李黎心中透亮,大散關別是京師門戶,但這些年經章州瘟疫之後,章州之民十去七八,又無力重建,現下是什麼樣子兩人心裡都是深知的了,據說有朝廷官員告老還鄉,路經章州綿陽府,家人腹中飢餓,想着找處村落討些吃食,但這一走就是三天,硬是沒見一處人煙,索性到了府城處,要不然卻是得餓死在路上了,章州之蕭條可見一般。
大散關爲京西門戶,章州成了這副樣子,歧州節度使又攻取京東甚急,兩家連年交戰,這禁衛大軍是怎麼也不敢離開京師西向的了,還連年從大散關抽取兵馬東來,如此一來,大散關上至今有多少兵馬就連軍務省中丞範續自己心裡都沒底。
大燕十餘萬兵馬南下,這可不是取了章州就退兵的樣子,遍掃中原之地的心思一看就已分明,佔了章州之後,一個就是往南繼續進軍,進入泉州境內,要是如此的話,大宋朝廷還能有些喘息之機,若是不然,光憑大散關天險,着實不足爲恃。
李黎試探着道:“要不然將京東的禁軍調回來些,也好……”
他知道自己是文臣,對這用兵之事着實一竅不通,說到這裡,卻是見皇上的眼裡露出嘲笑之色,臉上一紅,再不多言。
範續這些年飽受挫折,對自己這個老對頭現在卻是刻意接納,見他受窘,解釋道:“左相大人,這兵馬調動卻不是小事,調的多了,一旦歧州大軍西進,必是長驅直入,到時京師被圍,軍心必亂,就算大散關上有百萬之衆,軍心一亂,便成烏合之衆,怎能擋得住大燕虎狼之師,若是調的少了,杯水車薪濟得甚事。”
李黎臉色好看了些,感激的看了眼範續,沉吟了一會兒,他雖是不懂軍務,但在政事上卻是多年的老臣,“要不然這樣,派人去一趟歧州,大燕這次動兵十餘萬,聲勢不小,朝廷若是這時擋不住燕軍,若是我大宋禁軍擋不住燕軍,就不信歧州節度使張修沒有脣亡齒寒之憂,就算不能讓其出兵助我,也總不會在我與燕軍交戰之時出兵攻我。
再者燕軍勢大,諸侯震恐,不若向諸州節度使求援,也好是使燕軍有所顧忌,畢竟我大宋纔是天下共主。”
李燁掃了兩人一眼,心中一嘆,他是千萬個不願意向這些忘恩背義的各州節度使低頭的,但形勢如此,只靠朝廷十餘萬禁軍根本擋不住大燕之百戰之軍,且其中竟然還有五萬革蘭鐵騎,想像着這些騎着戰馬,揮舞着彎刀,身上卻穿着大燕的鐵鎧,手裡拿着大燕制式良弓硬弩,李燁心中一陣發寒。
“也只得如此了,叫人給大散關守備將軍齊遠洲下旨,就算是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不許他退後一步,若是他把大散關給朕丟了,叫他到地下去見他一家老小吧。
其他事情你們商量着安排,能許諾給那些喂不飽的狼崽子的,都可以許諾給他們,只要他們出兵就行,朕有些累了,你們去吧……”
範續看了李燁一眼,心中有些擔心,那大散關守備將軍齊遠洲,世家出身,祖父也曾作過兵部尚書之職,在朝中也有些根基,但此人卻是個地道的文人,以文人制武將是國朝慣例,但值此生死存亡之際,用這樣一個人卻是有些不妥,想到這裡,還待說話,卻是被李燁一揮手止住了,再加上這幾年範續自己也感到了皇帝對自己的疏離,也就不再多言什麼。
歧州節度使府。
臥房之中,充滿着草藥的難聞氣味,歧州節度使張修病奄奄的躺在臥牀之上,周圍四五個大丫環在旁守候,兩個大夫坐在房內的椅子上愁眉苦臉。
張修的老夫人在牀旁不停垂淚,張隆緊皺着眉頭也站在旁邊。
張修說起來已經病了有幾年了,當年在欒城之下慘敗而回,又得經朝廷疆界回歧州,餐風露宿又是擔驚受怕,外加上羞愧難當,最終回到歧州的時候卻已是不成 人樣了,大病一場之後,卻就此落下了病根兒,時好時不好的,一直到了現在。
張隆站了半晌,見父親的病情並無多大的反覆,悄然出門,出門之前,卻是將兩個大夫也叫到了門口。
“我父親今日病情如何?”
“節度使大人今日還好,喝了藥就睡過去了,但以小人看,節度使大人體質太虛,本應靜靜調養,但大人日理萬機,這次病情發作就是勞累所至,看這樣子,恐怕……”
雖是這大夫說的有些不吉利,但張隆卻也不怒,他父親的身體他這幾年都看在眼裡,說是什麼病,不過是心病罷了,一腔的雄心壯志,野心勃勃,作的又是皇圖霸業的美夢,但在欒城之下卻是被擊的粉碎,八萬聯軍,幾乎全軍覆沒,威信一夕之間一落千丈。
父親的性情張隆是深知的,從小世家出身,沒受過什麼大的打擊,如今又是一州節度使之尊,表面上謙和寬厚,其實是最自傲的一個人,如今受了這麼大個挫折,任憑旁人怎麼勸說,也繞不過這個彎兒來,這纔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嘆了口氣,張隆揮手斥退了兩個大夫,疾步走出大廳。
這時一個護衛迎了上來,稟報道:“大人,州刺史張大人協衆位大人求見,現在已經在正廳之中等候。”
張隆疾步走進正廳,迎面而來的凝重氣氛差點讓他喘不過氣來,廳中兩旁分坐着十幾位文武官吏。
張隆眉頭大皺,發生了什麼樣的大事,數了一下,以歧州刺史張豐爲首,司馬左丞,司馬右丞,長史……幾乎歧州重臣都彙集到了這裡,卻是一個個都面色陰沉,一言不發,氣氛之凝重幾乎讓人窒息,心下不由越發沉重。
衆官這時也看到張隆進了大廳,都是起身施禮。
在主位上坐定,張隆將疑惑的目光放在了刺史張豐的身上。
張豐見了,一躬身道:“大人,大燕起兵南征了。”
張隆腦中“嗡”的一聲響,嘴中卻是不由自主的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應該是兩個多月以前的事情了。”
“怎麼消息現下才到,那些探子都是幹什麼吃的?”
“大人,大燕一朝發動,就立即封鎖了大小道路,再說還得經過朝廷的地方纔能回到歧州,能將消息傳回來就不錯了,六個能以一當十的探子,回到歧州的只有一個,還身負重傷。”
張隆面色一黯,這些派出去的探子都是歧州軍中的精銳,但和他們帶回來的消息相比,這點損傷卻是可以忽略不記的了。
“大燕出動了多少兵馬?何人領軍?”
“據探子回報,大燕兵馬正在調動之中,看那樣子,應是不少於十萬大軍,沿路更有革蘭鐵騎向南匯聚,物資調集應該是在之前就已經開始,這些年那大燕皇帝從未有過意圖南下,所以探子們也鬆懈了許多,所以直到大軍開始彙集到大流河畔之時才發覺有異……領軍之人乃是大將軍韓起,看旗號,雲州節度使沈天雲,北定州節度使拓跋含威都將隨軍南下,看來這次大燕要傾舉國之軍南征中原了。”
張隆聽完他的話語,乾脆就已經愣在了那裡,他雖然自小就隨父親處理軍政事務,但畢竟剛剛接任節度使之位不久,這臨機決斷上哪裡比得上自己的父親,那些州郡日常事務就已經忙的他焦頭爛額,就別說這等軍國大事了。
刺史張豐到底是歧州老臣,看張隆這個樣子,開口道:“此次大燕南征,大燕皇帝雖未隨軍親征,但從調動的人馬上看,卻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平定中原的了,我歧州雖然地處朝廷背後,但最終也不能免,不若……不若派遣使者到大燕,求其罷兵,畢竟小姐現在是大燕皇妃,看在這個顏面上,也許還有些……望大人早作決斷,要是等到大燕兵臨城下之時,悔之晚矣。”
在座諸人雖是沒有說話,但神色之間卻多是贊同之意,未待張隆開言,這時座中站出一人,黑紅的臉膛上滿是怒色,“大人不可,什麼求其罷兵,大軍一動,那是區區言語就能令其止步的,要用何條件使其罷兵,難不成要屈膝投降不成。”說到這裡滿面鄙夷之色的看着在座諸人,“諸位各顧妻子,全忘了榮華富貴是誰給你們的,真真是忘恩負義之徒,我李雲恥於與爾等爲伍,大人,不可聽信諸人讒言,老大人辛苦創下的基業,怎能如此輕易送與他人,我歧州數十萬將士,未戰怎可先言投降,下官不才,願領軍死戰,保我歧州一境平安。”
衆人臉上都變了顏色,紛紛看去,卻是張修麾下猛將李雲,此人現任壟安城守備將軍,是張修最信重的軍中將領。
他的話雖是有些刺耳,但卻是誅心之言,在座衆人大多心裡都存着這個念想,他們都是大族出身,也都知道大軍一過,家破人亡的道理,燕軍威名遍傳天下,那位大燕皇帝坐擁三州之地,北定草原,竟是將整個革蘭帝國納入了自己轄下,這等傲人武功,可以說是前無古人的了,今次南征一看就知不會善罷甘休的了,不如早作退路,也好保全家族。
但李雲的話卻太過使衆人難堪,立時便有人站出來道:“李雲胡言亂語,死戰?你戰得過大燕鐵騎?戰得過革蘭兵馬?還是戰得過沈天雲,拓跋含威?嘿嘿,到時你身死是小,一旦激怒燕軍,我歧州必定生靈塗炭,哀鴻遍野,世人是道你之忠義,還是說你之不自量力?到時一旦兵敗,欲至節度使大人於何地?”
“哼,我不懂你們這些讀書人的彎彎腸子,但我就是知道,節度使大人待我等如手足,我必爲大人效死力,你李大人身家豐厚的緊啊,就不怕那大燕皇帝看上你的家財和那些嬌妻美妾?到時你送是不送,結果未必會好到哪去。”
李雲入軍多年,這一着急,卻是將痞性拿了出來,一番話說的李大人面紅耳赤,怒不可遏,有心上前撕打,但瞧着李雲厚實的身板,卻是不敢靠前。
……
未待多時,廳中已是吵成了一片,也有不少暗自觀望的,也有幸災樂禍的,卻是將正事都放諸到腦後去了。
張隆心中憤懣欲狂,只覺得自己這個節度使當的當真有些窩囊,廳中衆人竟是沒有一個將自己放在眼內的。
“都給我住口,看看你們的樣子,這歧州還是我張家的,瞅瞅你們的樣子,哪裡還有些臣下的樣子,再有人若敢口出不遜,可別怪我心狠。
是戰是和改日再議,你們都回去各守其職,燕軍還在千里之外,沒的亂了自己方寸。”
這時一個護衛小心的走了進來,在張隆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張隆臉上一喜,揮手道:“都散了吧。”轉身徑直出門而去。
衆人見今日沒有什麼結果,都是怏怏而去。
室中臥牀之上,張修卻是清醒了過來,張隆拉着老父的手,坐在牀邊,本想着將大燕南征的消息告訴父親,但瞅着老父衰弱的樣子卻是訥訥不能出聲兒。
張修雖然病體沉重,神志有時有不清,但現在卻是清醒的緊,立時看出自己兒子的異樣,沙啞着嗓子道:“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就說出來吧,我的時日看樣子也不多了,不能再給你什麼指點了……說吧,什麼事?”
“……大燕,大燕起兵十餘萬,已經南下了。”
張修搖了搖頭,臉上不知是哭是笑,“我那位女婿到真是忍得,直到這個時候才起兵南下……”定定的盯着自己的兒子,“隆兒,你是我最出息的兒子,但和你那妹夫比起來,還是差的太遠,嘿嘿,不說是你了,我自己又何嘗不是,那周廣在我府中多年都不得重用,一朝到了大燕,卻是一鳴驚人,光這份用人上的氣度,咱們張家誰也比不得。
那些官吏們是不是在你面前已經提出請降的事情了?嘿嘿,一羣鼠目寸光之輩,他們在歧州這裡根基這麼深,有哪個得了歧州之地後,會對他們手下留情?
不過這樣也好……
幸虧當年給你妹妹定下了這門親事,我張家還有一線生機,你現在是歧州節度使,又是我張家家主,我要你親自到大燕去一趟,先別去見大燕皇帝,先去見你妹妹和你四叔,在你妹妹面前,就算是跪下,你也得求你那妹妹在大燕皇帝面前說上些話,大燕皇帝不管對我張家如何,你都不得心存怨尤,只要你妹妹在,我張家自有起復的一天,管束好家人,不要再惹是生非了,其他的也顧不了那許多了。
唉,本來是想給你們打下一片江山,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你現在是張家的家主,父親說的話你也可以不聽,一切你都看着辦吧……出去吧,我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