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到櫟陽的時候,嬴戰還要接受檢查,繳納入城費才能進入。而這次,卻是守軍開道、黃土墊路、清水灑街,禮儀規格之高是櫟陽城見所未見。
嬴戰並沒有拒絕這種高調的迎接,他這次來雍州就沒有打算低調,有些事情,是他必須面對的。而他派人事先通知白尚儒也正是此意,以白尚儒的智慧,自然能領會嬴戰的意思。
沒有在城內多做停留,嬴戰在衆人的矚目和議論下長驅白家大宅,即便是白家的人也不知道這位客人是誰,更不知道他爲什麼來白家,只因爲從頭到尾,白家的家主白尚儒都在嬴戰身邊陪伴,其他人根本無暇接近。
書房中,白尚儒將一個厚厚的賬本交到嬴戰手上,這是白家自從經營丹藥生意後專門開列的賬本,上面有各項進出的數據。同時,白尚儒雙手平託,將一個百寶袋遞到嬴戰身前,裡面,是這個月應該分給嬴戰的靈石。
嬴戰直接將百寶袋收起,卻沒有看那個賬本,只是手掌輕輕壓在上面,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看到嬴戰這個動作,白尚儒隱約明白了什麼,更是堅定了心中的猜測。
“還請白老再給我講講嬴氏家族的事情!”
嬴戰雙目直視着白尚儒,語聲平淡,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讓人摸不到他心中的想法。而白尚儒則從中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上次他與嬴戰相談的時候,嬴戰就像他詢問過嬴氏家族的事情,那個時候,嬴戰的確對嬴氏家族一無所知。而今天,嬴戰與他相見,第一件事情不是敘舊,也不是談合作,甚至都無暇翻看賬本,直接就問嬴氏家族的事情,語氣中更是用到“再”字——這不是一個好徵兆。
這句話只有兩個意思:一,嬴戰對他上次的講述不滿意;二,嬴戰知道了更多關於嬴氏家族的事情,所以,專門來考驗他的誠意。
白尚儒不知道嬴戰的心中想法,所以不敢亂回答,而是軟聲問道:“不知公子指的是哪一方面?”
“嬴家大公子!”
白尚儒隱約猜到了嬴戰的意思,這樣,問題也就好回答了,事情也就好辦了。
“若說着嬴氏家族的大公子,實在是不世之才,只是還如同劍藏匣中,未向世人展露其鋒芒。”
嬴戰奇怪的看了白老頭一眼,雍州上下不是都說嬴家大公子平庸無奇,無法與三公子嬴天下相比麼?
白老頭自然明白嬴戰的疑惑,而這會兒,他已經隱約證實了心中的猜想,所以不打算再隱瞞什麼,而是直接說道:“老夫曾經與大公子見過一面,深知其不凡!”
那次,白尚儒深夜拜訪嬴徵,嬴征衣冠整齊,面無不苟,似乎正在莊重的等待着他到來。
白尚儒很是疑惑,問道:“大公子深夜不寐,可是在等候某人?”
“所待者,白老也。”
白尚儒更是驚訝,起先,他也以爲是碰巧了,嬴徵還沒睡下,可是緊接着的交談就讓他明白,這不是巧合,而是一種必然。
原來,嬴徵到櫟陽城唯一的目的就是拜見白尚儒,只不過白尚儒明哲保身,不願與嬴徵有所牽連。而嬴徵就順勢拜訪孟家和白家的家主,更是在這個過程中流露出一些看似不經意的小細節,而這些細節被白尚儒蒐集整理,就變成了一種比較明晰的暗示,讓人察覺出嬴徵平庸下的不凡。
嬴徵拜訪白尚儒是爲了取得櫟陽城的支持,櫟陽最大的孟西白三家中,白家是第一家族,自然就找到了白尚儒。嬴徵所流露出的那些微小的細節也是一種考驗,如果白尚儒不能發現這些細節,或者不能從這些細節中品讀出內在的含義,那麼嬴徵也不會與他進一步深交,因爲不值得。
聽完白尚儒的講述,嬴戰隱約明白,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大哥實在是個城府深沉的高人,他只是在櫟陽流露出一些不經意的小節,若是無心人自然不會關心,即便有心人關心也會被當做捕風捉影。如果那天白尚儒不去找他,他依舊會做出一副平庸的表象,任誰都不知道他的另一面。
“那麼,他說了些什麼呢?”
聽到嬴戰的問話,白尚儒微微仰了仰身子,一拱手說道:“這事涉及到一個秘密,所以,在回答公子問題之前請容老朽問一個問題。”
嬴戰點了點頭。
“敢問公子姓名,來歷,以及和大公子的關係。”
嬴戰想了想,許久才說道:“我叫嬴戰,如果所料不差,應該是嬴氏家族的二公子。”
這倒不是嬴戰亂認親,只因爲當初嬴天下叫嬴戰“大哥”,很顯然嬴戰和那個大公子的面容十分相像,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再加上嬴這個姓氏的少見,以及“嬴徵”和“嬴戰”這兩個名字再加上之後的“嬴天下”之間的聯繫,這些都讓嬴戰確信,自己和嬴氏家族的關係。
白尚儒並沒有半點意外,甚至還有一種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感覺。只見他連忙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禮,說道:“櫟陽白家家主白尚儒,見過嬴二公子。”
嬴戰擺了擺手,“免了吧,我不喜歡這種形式的東西。”
白尚儒乾笑幾聲,隨即坐回位置上,輕聲道:“那天,大公子只是說了讓我支持嬴氏家族。”
支持嬴氏家族?
這句話似乎有兩層不同的意思,其一,支持嬴氏家族現任的家主,將地方的權利繳交上去。第二,就是白家支持他嬴徵。只不過聰明的政客從來不會把話說的太直白,以免授人以柄,所以,嬴戰也揣摩不出嬴徵的真正用意。只是,他大老遠的來到櫟陽,又煞費苦心半夜守候,絕對不可能只是爲了這一句冠冕堂皇的話。
“我大哥似乎也有奪權的慾望啊。”嬴戰幽幽嘆道。
白尚儒搖了搖頭,“我倒覺得,他是爲了生存。很顯然,他現在已經舉步維艱,所以,迫切的需要我們這些地方士族的力量。”
嬴戰目光閃爍,似乎在品味白尚儒話語中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即便他以平庸示世人,依舊有人對他不放心,想要除而後快?”
白尚儒點了點頭。這老頭精明似鬼,最善於揣摩,嬴徵只是隱約透露出一點東西他就心神領會。
“那,你是怎麼迴應的?”
“老朽並未正面迴應。”
“可是他許諾你的東西不滿意?”
畢竟對於這些世家來說,一切都是利益爲重,如果嬴徵沒有向他們許諾什麼報酬,他們是絕對不會動彈一下的。只不過當嬴戰問起的時候,白尚儒臉上浮現出怪異的神色。
“大公子什麼都沒許諾,不過也正因此,老夫纔沒有一口拒絕他。”
嬴戰又想了想,這才隱約明白白老頭的意思,他突然覺得,和這些老狐狸說話是一件很死腦細胞的事情。
如果嬴徵向白老頭許諾了很多好處,白老頭反而會看輕嬴徵,畢竟嬴徵在雍州的處境並不好,根本不可能兌現這些許諾,如果天真的以爲能以一些空頭支票讓白家賣命,白老頭一定會當場拒絕,甚至不介意背後捅一刀。
可是嬴徵什麼都沒許諾,如此一來,既顯得坦誠,又讓白老頭摸不清他的底細,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底牌和自信。是以,就算不直接答應,至少也會心存顧忌,不敢給他拖後腿——也許,這纔是嬴徵的真正目的。
“我不知道大公子有什麼手段和依靠,不過有一點,大公子至今都活的好好地,所以,我不相信他會沒有一點手段。”
說完,白尚儒目光直直的盯着嬴戰,問道:“敢問二公子,我們可是要做出選擇?”
白尚儒知道,嬴戰既然如此關心嬴氏家族尤其是大公子的事情,那麼勢必不會置身事外,如此一來,自己白家也不能岸上觀火。與其等到嬴戰開口,倒不如自己主動講出來。
白家是大族,必須爲了家族的利益考慮,可是嬴戰已經給與了他們足夠的利益,足以讓他們鋌而走險的利益。再說,嬴氏大公子並非庸才,雖然嬴天下咄咄逼人,優勢佔盡,可大公子有嫡長子的身份,對家主的身份不說十拿九穩,也有六成把握。
這是從龍之功,是擁君之德,白家完全能在這一場賭博中博出一個萬年富貴。旁的不說,白家至少會從岳陽大族變成雍州大族,這其間的區別不言自喻。
嬴戰倒沒有隱瞞,“這些,得等我見到大哥再說,我要往咸陽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