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鋒院。
廳內,靜靜地坐着五道身影。
坐在首位的便是長髯拂胸的聶家族長聶青松。聶青松左首的是個鶴髮童顏、身材高瘦的老頭,閉目端坐,脊背挺直,兩掌搭扶在膝蓋。他的十指纖潤白皙如女子,每根手指的指甲都長達數寸,指甲末尾尖銳異常,猶如一柄柄脫離劍鞘的短劍,鋒芒畢露,指甲表層隱隱流動着一層寒光。
聶青松右首的是名中年女子,一身淡青色的曳地長袍將身軀的曼妙浮凸映襯得若隱若現,她的面部皮膚幾乎見不到什麼皺紋,依舊保持着年輕時的秀美的同時,又增添了成熟的風韻,尤其那雙美麗的丹鳳眼,更是靈動之極,彷彿眼眶中時時刻刻都有一泓清泉在不停地流動。
坐在那高瘦老頭和中年女子下面的,則分別是身軀肥碩的七長老聶星海和八長老聶龍山。
“見過族長和四位長老。”
施禮過後,聶空挺身傲立。這廳裡的人,除去族長和剛剛進來的聶星東外,聶星海和聶龍山他都見過,那中年女子他也能猜得出來,應該就是六長老聶星秋,唯有那高瘦老頭,聶空一時辨認不出。
五長老?四長老……
目光掠過老頭膝蓋上的雙手,修長指甲處的冷芒印入眼中,聶空心中一動,驀然跳出三字——
二長老!
竟是聶家如今唯一的靈紋師!
……
自從聶空進ru廳中的剎那,聶青松和聶星秋等人的眼神便齊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唯有二長老似是萬物不縈於懷,絲毫沒有動靜。
聶青松幾人對此也是見怪不怪,他們並不急着問話,只是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着聶空,彷彿要將他整個人全部看透。一時間,一股股無形的壓力籠罩着聶空,廳中的氣氛變得頗爲壓抑。
如果換過個別的聶家族人,在這麼多大人物的逼視下,或許早就因緊張畏畏縮縮、兩腿發軟了。可聶空卻是體驗過真正死亡的人,且剛剛承受過那麼多天的非人折磨,心志堅韌,自然不會被嚇到。
只是他們對聶空的觀察時間過長,承受了一會衆人的目光,聶空也開始打量起這些長老來,眼神中平靜異常,毫無緊張之色。聶青松和幾位長老隱晦地交換了眼神,看向聶空的目光漸漸透出讚賞之意。
“有趣的小傢伙,你就是聶空?”
半晌過後,聶星秋以一句廢話,笑吟吟地打破了廳中的寂靜。她一笑起來,眼神就變得極爲特別,像是靜悄悄的湖面突然掉進了塊小石頭,一圈圈細微的漣漪從那兩隻烏黑靈動的眼眸中盪漾開來。
“正是。”聶空只迎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下,就感覺自己的靈魂都似要被吸入那兩隻眼睛當中,連忙垂下眼簾。
“很不錯。”
聶星海臉上的肥肉顫了顫,依稀可以辨別出他是在微笑,“我們聶家又多出了一位可與風雷那孩子比肩的天才。”
“哈哈,我說的沒錯吧,這小傢伙一定可以撐下來,你們還不相信。現在呢,知道這小傢伙是什麼修爲麼?聶星東笑道。
“通靈三品!”不等別人插話,聶星東就揭露了謎底,紅潤的娃娃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之色。
“通靈三品?”
便是以聶青松等人的心志,也禁不住神色動容,甚至那石雕般枯坐着的二長老也顫了下眼皮。
通靈三品!!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通過幻界歷練有此提升,其潛力已不是能與聶風雷比肩,而是與大長老聶神公比肩,甚至是猶有過之。對聶家來說,生死幻界中的歷練結果很能看出一個人的潛力,而且心性得到磨練後,也基本不用擔心這種潛力會曇花一現、過幾年就泯然衆人。
在族長以及長老們的眼裡,聶風雷一直被看作是最有可能成就天靈的後輩,而現在突然橫空殺出一個聶空,豈不意味着在風字輩中,又有一個族人很可能成爲天靈大陸的巔峰強者?
若是有朝一日,家族有兩位天靈強者坐鎮,聶家將沒有任何懸疑地壓過皇室以及其他家族,成爲大成帝國第一世族。
這一瞬間,聶星海、聶龍山和聶星秋禁不住變得有些激動起來。
原本,因聶空沒能及時出來的緣故,此次生死歷練將白玉卿列爲第一,那個聚靈七品的靈字輩小傢伙也非常幸運地擠入前十。
聶家的幻界歷練讓附庸家族奪了頭名,這讓聶家上下多少有點鬱悶。當然,鬱悶歸鬱悶,做爲世家大族,聶家也不至於賴掉承諾過的獎勵。
現在聶空不但甦醒,且一舉突破至通靈三品,這事的重要程度遠遠超過生死歷練的名詞。對長老們而言,別說是區區一個頭名,即便是前十全部被附庸家族取走,只要有聶空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有如此後輩,何愁我聶家不興盛?”
聶青松的面頰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紫光,那是雷靈力異常激越的表現,不過他到底是經歷過無數大風浪的聶家族長,旋即便平靜下來,臉色凝重:“各位長老,此事幹系極大,聶空在幻界歷練中連續突破三品的事情絕不可泄露給族人知道,若是傳揚出去,對聶家恐將不利。”
“唔。”
聶星秋等人都贊同地點了點頭。
聶家出現一位可能躋身天靈強者的族人,大成帝國的其他世族還能夠接受,可若是再冒出一位可能性更大的族人,聶家估計很快就會面臨其他家族的聯手打壓。畢竟,一家族兩天靈,將會破壞大成帝國世族之間數百年來形成的平衡局面,甚至連聶空都可能會被扼殺於萌芽之中。
畢竟聶家對生死幻界保護得再隱秘,幾百年下來,大成帝國的其他世家大族都已有了不少的瞭解。在聶家的生死歷練中,修爲品級提升得越多,族人修煉的潛力便越強,這已不是什麼秘密。
就如聶神公,當年生死歷練中接連提升兩品,此後修爲一直穩步提升,如今雖數十年不曾露面,可外界都在傳說,這位聶家的大長老早已經跨入天靈境界,是聶家的第一位天靈強者。
見他們神色,聶空馬上也想到了這一點,心中悚然一驚,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可如果有可能威脅到別的大樹時,一旦背後的那顆大樹沒有把自己遮擋好,其他大樹悄悄斜伸過來一根枝條就能把自己抽得粉身碎骨。
若是沒有大樹遮涼,這種危險反而會降到最低,只是若無大樹,樹底下的傢伙也不會有那麼優良的成長條件。這兩者既是矛盾,其實又相輔相成,是緊緊相扣的兩個環,難以隔離開來。
聶青松看向聶星東道:“九長老,此事除了我們,還有誰知道?”
聶星東笑道:“還有青鋒和風瀚兩個小子,放心吧,我在來這之前已交代他們不可將這事泄露。”
“那就好。”
聶青松看着聶空和聲道,“聶空,你也不要擔心。若是遇到族人問起,你就說修爲還是通靈一品。不過,接下來,你要多去冰炎洞修煉,等幾個月後,即便是知道你突破到通靈三品,其他家族也最多是感嘆一聲,並不會對你太過關注。”
“是。”
聶空明白了聶青松的意思。天靈大陸太大,天才何其之多,可自古以來,無數資質豔絕的天才被卡在某個大境界的瓶頸之間,至死都難以突破。利用幾個月時間在冰炎洞內將修爲逐漸“提升”到通靈三品,將生死歷練中的結果掩蓋下去,聶空基本不會再引起其他家族的關注。
商定此事,廳中的氣氛變得輕鬆了些,聶龍山笑問道:“聶空,聽白家那小丫頭說,你是在一塊拱門形的白玉石壁前自殺的,後來你是怎樣進ru到幻界二層,跟我們幾個老傢伙說說吧。”
於是,聶空將靈魂被吸入白玉石壁的感受和經過詳細地道出,至於幻界二層挖到的藥草,聶空則隱瞞了下來,只說抵達幻界二層後,瞧見一隻非常強悍的靈獸,危及之時,趕緊再次自殺。
“你看到的紅白兩面玉璧,的確是連接在一起的,它就是生死幻界一層和二層之間的通道。自從這幻界被我聶家發現以來,還從來沒有人能夠穿越這兩層間的通道,沒想到竟讓你破例了。”
聶青松訝異的說道,“只是,按照時間來推算,你的靈魂在穿越那個通道時竟用了整整七天?”事實上,十五天前白玉卿出來後,幻界便發生了變化,難道說,聶空靈魂一進ru玉璧,便已到了幻界二層範圍?
聶星秋蹙着眉頭,眼波一閃一閃的,疑惑的道:“這倒是頗爲奇怪了。以前也有族人自殺死在通道前,可並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那通道怎會吸入聶空的靈魂,直接將他送入二層呢?”
且不說聶青松和這些長老們面面相覷,滿頭霧水,便是聶空這個始作俑者也有些摸不着頭腦。
據他猜測,最有可能是通道沾染了那藥草的氣息,而自己也通過玉璧吸收了大量藥香,靈魂中也有了那藥草的氣息,玉璧這纔不但沒有拒絕他的靈魂,反而將他靈魂吸到那藥草旁邊。
只是這個猜測,還沒有什麼依據。
聶青松擺擺手,微笑道:“罷了,既然弄不明白,那便不說這事了。聶空,這次生死歷練的獎勵早已發放出去,只有你出來得最遲,且到剛纔才甦醒過來。你的獎勵便由我親自發給你。”
說着,聶青松拿起旁邊幾桌上那本薄薄的冊子,輕輕一揚,它便被一層深紫色的瑩光託着,飛入聶空掌中。
“木陽真靈訣!”
紫光消散,聶空看清楚了簿冊上的名字。
聶青松笑道:“聶空,你運氣不錯,這本‘木陽真靈訣’是從鄰國重金收來,今早剛剛送回家族。聽說這本靈訣是由一名木系融靈師所創,我看了看,靈訣尚可,足夠你修煉到融靈,甚至是化靈。本來我和幾位長老還商議着獎勵你一粒提升修爲的二品靈藥,既然你已提升到了通靈三品,那靈藥便可有可無了。”
“唉,真是可惜了,若你是其他屬性的靈師,便可入墨樓隨意挑選最適合自己的靈訣,就算是暗靈師的靈訣,墨樓中也收藏了好幾種,奈何你是木靈師。”說到最後,聶青松禁不住輕嘆了口氣。
對於聶空的身體屬性,聶星東等人也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二長老突然開口:“小傢伙,你需要什麼靈紋武器,老夫可爲你製作。”
此話一出,聶青松等五人的目光同哦是轉移了過去,都有些驚異。二長老專門爲風字輩族人制作靈紋武器,這可還是首次,即便是當年的聶風雷也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不過,幾人很快便已釋然,以聶空在這次生死歷練中所表現出來的潛力,也足夠讓二長老親自出手了。
“靈紋武器?”
看着依舊闔眼端坐的二長老,聶空有點茫然,到如今,他的武器就是雙手,還有金針。對了,金針!想到這兩字,聶空靈光一閃,右手伸進懷裡摸索了幾下,出來後,放置在寵物揹包的金針已出現在掌中。九枚金針當中,最長的天針和地針在搏殺獨角血獅時已有不小的損毀。
聶空雙手捧起金針,道:“聶空想要九枚這樣的靈紋金針。”
“金針?”
聶青松等人愕然相顧。
二長老伸手一招,金針便脫離聶空掌心,被他纖秀的食指和中指夾住,而後覆在掌中摩娑片刻,口中乾脆利落的蹦出個字:
“好!”
……
寒風凜冽,不時呼嘯而過,十一月份的薊陽城已經冷意逼人。聶空輕輕推開虛掩着的木門,走進了熟悉的庭院。看着從房間裡透出來的燭光,聶空胸中突然充滿了溫暖,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臥房內,花眉坐在長凳上,眼睛又紅又腫,像是兩隻熟透的桃子。慕紅綾在旁邊不停地安慰,可她明顯不太適合做這樣的事情,不管怎麼勸說,花眉眼角的淚珠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一直吧嗒吧嗒往下掉。
“嫂嫂!”
一個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
花眉和慕紅綾愕然擡頭,看到聶空的身影時,幾乎同時將小嘴張成了〇形。
啊的一下,慕紅綾大叫着拍手跳了起來,眉飛色舞的道:“我就說嘛,小小的一次幻界歷練,聶空怎麼可能出事呢?也不看看他是誰的徒弟?哼哼,一直讓你別擔心、別擔心,可你倒好,天天哭,天天哭,也不知道你哪來那麼多眼淚,看看,現在讓我說準了吧,你這幾天的水白流了。”
慕紅綾語速極快,噼裡啪啦像炒爆米花似的,一口就把這麼大堆話全部說完。
“叔叔!”
花眉可憐兮兮地看着聶空,眼淚就跟開了閘門的洪水,又唰唰地從眼眶溢了出來。慕紅綾有些傻眼了,忍不住說道:“花眉,聶空一點屁事都沒有,你應該高興纔是,怎麼越哭越厲害了?”
花眉嗚咽道:“我……我是在高興,可……我忍不住呀……”
慕紅綾抱着腦袋痛苦地**一聲:“我受不了啦!徒弟,反正你回來了,她就讓你這個叔叔照顧算了,我回家睡覺去。”說完,慕紅綾便往拔腿往外溜去,彷彿花眉的這間臥室是座監牢。
“小師傅,多謝你了。”
聶空感激的道。以前聶空叫她“小師傅”,多少帶着點調侃的味道,可這次,聶空卻是發自內心地叫出這三字。因爲回家經過一條巷子時,聶空聽到了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那就是在半個多月前,聶風行欲圖強女乾花眉,被慕紅綾抓住暴打了一頓,而後,得知此事的聶青松,親自下令將聶風行關入冰炎洞半年,就在今日,傷勢剛好的聶家三少,住進了冰炎洞內的囚牢。
“誰讓我是你師傅呢!”
慕紅綾無奈地擺擺手,便消失在門外。她這一走,房間裡便安靜下來,只剩下花眉的哭聲。
啜泣了片刻,見聶空一直凝望着自己,花眉有點羞窘,往側邊挪了挪身子,躲過聶空的目光,哭聲卻不自覺地小了點。過了小會,聶空還在看着她,花眉又下意識地往側邊挪了小點。
於是,兩人的眼神玩起了躲貓貓,一個追,一個閃,沒過多久,花眉的眼淚完全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滿面紅霞。聶空突然“噗”的一下大笑起來:“嫂嫂,別挪了,再挪就挪到地上去了。”
“啊……哦,叔叔,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準備飯菜……”花眉臊紅着臉蛋,支支吾吾一聲,便一溜煙地跑出了房間。
“……”
花眉還是和以前一樣羞澀,只是經歷過這次歷練,聶空再看着她的背影時,心裡有的卻全是溫馨和一絲難言的悸動。
微微一笑,聶空坐在那還殘留着花眉體溫的長凳上,回想着這次的歷練,倏地心中一動,一絲翠綠的靈力從右手指間冒出,吞吐不定,猶如一團小小的火苗。聶空隱隱感覺到,自己最大的收穫不是提升到了通靈三品,也不是那本“木陽真靈訣”,而是這融合了大量火靈力元素的變異木靈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