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內,爭吵不休。
爭吵的來源主要在於兩人,週一生聽了許久,大概明白了兩人的身份……
錢叔,中醫管理署的成員。
中醫管理署爲官方組織,主要成員共十九人,足可見錢叔在港城中醫行業中的地位。
另一人就是黃鳴山妻子所說的‘蔣教授’,浸會大學與港大醫學院中醫科的聯席教授,卻也是十九人議會中的一員。
兩人到底在吵什麼?
提案!
衛生署決議,將要開展中醫師的執業考試改革,改革後全港中醫師將面臨全科考覈。
週一生起初還不明白,這件事兒有什麼可爭吵的地方,可隨着二人話題的鋪開,也就逐漸明白了……現如今的港城中醫師執業考覈,會進行分科考覈。
例如,某診所專治跌打損傷,那麼該醫生只需要進行中醫骨傷的專業考覈。
有人專治皮膚燒傷,那麼該醫生也只需要進行中醫皮膚相關的專業考覈,這樣的制度已經在港城持續了很多年,畢竟術業有專攻,很多醫生靠着一張祖傳秘方就足以行走江湖了。
而如果制度進行改革,這類醫生所面臨的肯定就是失業。
問題很明顯……
皮膚燒傷、中醫推拿、鍼灸等醫師純靠手藝與秘方吃飯,他們不一定需要特別多的專業知識,而中醫師全科考覈制度上臺後,他們面對考卷、考題只有兩眼一抹黑,一竅不通。
要說,想吃這碗飯,學習不就好了?
懂得東西更多,也是對患者的負責……
但事實上,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錢叔便說:“奧,學習?考試!全港那些專科診所,有幾個年輕人?叔公輩的不用我說了吧?就靠着一張狗皮膏藥吃飯的,你讓六、七十歲的人去學全科知識,可能嗎?”
“一紙製度變更,你們輕巧了,說是對患者負責,那他們呢?靠着這行生活了一輩子,除了這門手藝其他一竅不通,你們這是要砸了人家的飯碗啊。”
或許在旁人看來,錢叔的邏輯是不通的。
患者生死爲大,哪裡是一羣半吊子醫生的飯碗可以比的?
可要知道港城的環境不同……
很多人以爲港臺受傳統文化影響頗深,中醫鼎盛。
實則不然。
追溯特殊時期,的確有不少中醫世家搬遷港城,但因爲西醫打壓,與洋人的不信任,中醫發展幾乎處於停擺狀態。
簡單來說,那是一個‘以洋爲貴’的時代,洋人的東西都是好的,而西醫也展現了極其高效的治療手段,感冒發燒明明一針就能解決,爲什麼要吃中藥,做鍼灸拔罐,卻遲遲不見療效呢?
老一輩人或許會保守傳承……
但他們的子孫後代卻不行了,面對紙醉金迷的大港城,到底是當一錢不值的中醫,還是做金融師、銀行家、企業家的問題,根本不需要考慮。
於是乎,傳承斷代的情況出現了,當老一輩人離世,子孫後代所擁有的只是一些祖傳秘方、偏方而已。
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些祖傳秘方的效用,令人驚歎。
衆所周知,來港旅遊,少不得購置一些跌打損傷的藥酒,專治胃病的特效中成藥帶回去,這都是秘方、偏方商業化後的成果。
北方的遊客或許對此不太瞭解,但說起一個藥,大家肯定都知道。
京都念慈庵川貝枇杷膏。
京都念慈庵的總廠就在港城,早年在大陸地區是沒有售賣的,早些年的時候,張大爺每年回秦中都會帶不少這種藥回來,爺爺喝了都說好。
有人覺得不對啊,枇杷膏大陸一直有的呀。
嗯,是有,但絕不是念慈庵的,只是大陸藥企的仿製品而已,至於效果如何,服用者大多有一個區分對比。
同樣,這也是秘方商業化後的成果。
特殊的環境,造就了特殊的情況,港城流傳着無數中醫大家傳承下來的偏方秘方,商業化的只是小部分,很多人爲了保護秘方不被他人騙走,也因爲秘方的特殊性而沒有進行商業開發,製藥都是自己親自動手、獨家售賣。
新規上臺,對於此類秘方、偏方的擁有着沒有太大的影響,製藥與醫師無關,另有法規管理,現在能賣以後都能買。
但中醫正骨、鍼灸、推拿,以及正如錢叔所說,一些狗皮膏藥可過不了藥審,他們只是憑着手藝混口飯吃而已,如果真能發財,早就發財了,何苦被一則新規逼得不知所措?
所以,錢叔想要組織新規上臺,準備拉人遊行抗議。
而蔣教授卻不同意……
他的態度更理性,更有大局觀,卻沒有人情味。
新規上臺,是對中醫的規範化管理,至今爲止港城連一家中醫醫院都沒有,是的,多麼滑稽的事情,所有的只是中醫科與中醫診所而已。
只要中醫規範化後,就會有更好的發展,更好的未來。
港城的中醫環境堪稱糟糕,週一生若不是聽他們說,根本不知道港城三所受國家承認的中醫科院校,每年只招收二十人,也就是說三所學校總合,每年的畢業人數只有六十人。
可偏偏就是這六十人,卻在本港找不到實習單位,大多數人要去大陸求職,打熬資歷後纔會被本港的診所、醫院接受。
就這樣的環境,談何中醫發展一說?
“我的蔣教授啊,我知道你一心爲公,可你也不想想,他們要真是打算規範化管理中醫,爲什麼要在新規內加入‘不許中醫師使用X光相關設備’,說什麼竊取西醫科研成果,這不是冚家鏟嗎?”
錢數的話一出,就連許久未發聲的張中建也忍不住了……中醫不許使用X光設備,這不是開玩笑嘛,這是赤果果的西醫打壓!!
“新規真得這麼設置?這不是,不是胡鬧嘛!”
話落。
席間三人這才轉頭,看向不知什麼時候到來的張中建一臉錯愕。
“額……”
“阿張幾時到的?”
“怠慢,怠慢,阿紅快上茶。”黃鳴山直接站了起來,招呼妻子給張大爺上茶。
老太太哭笑不得:“諾,茶都續了三道了,你們吵得太厲害,根本沒注意到阿張和他孫子來啊。”
三人苦笑,面面相覷,卻也沒什麼怨恨。
老友間,就事論事,絕不傷了感情。
張中建也不怪三人,擺了擺手道:“少客套,談正事,新規的制度明顯有問題啊,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錢叔又氣惱起來,一拍桌子,“西醫要打壓中醫啊,行政長官去年要籌建中醫醫院,他們就怕中醫起來了後搶生意,阿張啊,你是知道的,衛生署署長的位置,永遠不可能讓中醫去坐啊。”
“我是沒辦法了,只能拉人遊行抗議了,你說,你什麼態度,咱們四個投票表決……”
錢叔覺得張中建肯定是支持他的。
可事實上,張大爺一個局外人,真不好表態。
更何況,全科執業考覈也是應該的,大陸多少年前就已經普及規範化了。
於情,他贊成錢叔,衛生署的確有打壓的態勢。
於理,他也贊成新規。
“別算我,四人票容易重合,你們三人表決吧。”
錢叔語塞,虛指着張中建,堪稱無語。
不過也對,張中建不是本港人,也沒什麼可說的。
“那就表決吧,鳴山。”
卻不想,黃鳴山這個和事佬,還是當了攪屎棍:“我的意思,只要新規內將X光的制度取締,我就同意新規……”
“你!!”錢叔氣得臉都黑了,“正規化,正規化,我不知道正規化嗎?可那些叔公們怎麼辦?但凡這麼多年,誰要治死過人,我都沒意見正規化,但事實上呢?十年本港沒有中醫治死人的記錄,反而港安醫院那個副主任,明擺的醫療事故,被掩藏了下來……直到媒體曝光才被降職處罰。”
“中醫呢?門面老舊、面積太小就要被取消資格,什麼道理,我不同意,我決不同意,行,那咱們就兵分兩路,遊行抗議我是一定要做的!!”
說罷。
錢叔起身,負氣出門。
黃鳴山的妻子還想勸慰,人卻早已出了一樓大門,只得訕訕而歸。
場面冷清了片刻,黃鳴山纔將目光落在週一生二人身上:“咦,這位是?”
週一生也是苦笑,站起來鞠躬:“阿叔好,我是週一生。”
老太太補充:“是阿張師兄的親孫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