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東顯然被唬住了,根本摸不清程院長的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
他猶疑一陣,忍不住道:“院長,小周雖然僭越了,可他是真幫了大忙的,要不是他,陳愛華當時就要離開醫院了,反而是我……”
陳愛華就是光頭,顱內出血患者的情況無需多餘贅述,昨天要放走了人,井東輕則遭遇處分,重則就是開除了,更別提醫院會面臨責任事故。
程惠民一看井東的模樣,嚴肅的表情登時一鬆,知道自己把人嚇住了。
其實他沒有別的意思,更加明白在這件事兒裡,無論是井東還是週一生都沒有錯,後者更是幫了大忙,他又怎麼會責怪週一生呢?
他所疑惑地是……
週一生是如何斷定患者有顱內出血的症狀的。
在旁人看來,週一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運氣逆了天,恰巧撞上了這麼件事兒。
可是,有江建成的事情在前,程惠民的思維方式就沒那麼簡單了。
“這事兒醫務處肯定會知道,就算他們不來查,報告也得往上交,明白了吧?”
這番話,半真半假。
遞報告是真,但另一部分意思,對於週一生,程惠民有着極大的好奇。
井東聽後,鬆了口氣,這纔將事情經過娓娓道來,不敢漏掉一個字,從程院的話裡大概能聽出來,程院對他沒有責怪。
只要程惠民覺得這件事兒是小事兒,即便醫務處來調查,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至多就是他井東要多寫幾份報告,將問題解釋清楚而已。
“小周的基礎縫合水平不錯,當時是他給患者縫合手部創傷,且在縫合時就開始詢問患者的情況,得知光頭被人砸了一酒瓶。”
“原本我也沒多想,因爲陳愛華沒有表現出異常狀態……”
爲什麼說在這件事兒裡,井東沒有錯。
因爲酒醉問診的情況太普遍了,而問診病患也不是陳愛華本人,而是那個瘦子。醫生與陳愛華沒有促成醫患關係,不具有責任。
而週一生當時的做法,顯然有所違規。
最後,陳愛華暈倒,事情的發展方向就有了變化。
週一生留人,與井東爭執,這是救人。
反之,井東推諉,阻攔建議檢查,就是害人。
或許雙方沒有促成醫患關係,可試想一下後果,陳愛華在昨夜離開後病發,病人家屬可不會管你有沒有給病人看病,只要進了醫院的大門,人家就有理由來鬧。
整一件事兒,完全就是剪不斷,理還亂。
程惠民皺眉:“你是說,縫合完畢後,陳愛華幾人已經準備離開了,小周忽然讓人去做顱內造影?”
“對。”井東現在想起來,也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當時小周的情況非常激動,一下子就變了臉,他實習快一週時間,我從沒見過他那副表情。”
“正因爲這樣,我也急了,畢竟他是實習生嘛。”
程惠民意味深長的點點頭:“我明白,你也是想保護他,你做得沒錯!”
實習生萬萬不能胡來,否則檔案有污點了,連執業考試都會被耽誤。
所以說,這事兒的對錯,誰能說的清楚?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忙吧,你也不用多想,按照正常程序寫一份報告,下班前交給醫務處,其他的事兒我去解決。”
程院長的話一落,井東驟然激動地站了起來:“謝謝,謝謝程院長。”
程惠民笑着也站了起來,拍了拍井東的肩膀:“我聽你們江主任說過你,不錯的小夥子,至於週一生那邊,我希望你也別怪他。”
“肯定不會,其實我聽到陳愛華有腦部創傷紀錄,也應該建議治療的,只是在急診科這三年,此類情況太頻繁了,意識已經麻木了,這一點我會立即糾正的。”
井東的表態,讓程惠民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讚賞。
‘不忘初心’這四個字,在現在的網絡時代,聽起來有些土味非主流了,但不可否認,正是很多人已經做不到‘不忘初心’,纔會逐漸變爲鄙夷、笑談。
醫者,與生死抗爭。
相信所有的從業者,最初都抱着一種救死扶傷的理想,就算有人對職業待遇帶有憧憬,但在融入這個職業環境後,總會被氛圍所感染。
可隨着時間推移,多種因素影響,就像井東說的一樣,意識會麻木,所謂的夢想、初衷都會拋諸腦後,算計職稱、算計福利,科室內的勾心鬥角……
不忘初心,真的很難做到。
……
等井東離開,程惠民靠在沙發上,手指在沙發背上不斷敲擊。
是巧合嗎?
他也無法確定!
拿出電話,程惠民打給了醫務處,簡單解釋了一下昨夜急診科的緊急情況,作爲科室帶頭人、手術主刀,必要的報備哪怕副院長也不能省去程序,只是省了書面報告而已。
如井東所想,有程院長對這件事背書,醫務處也不會太找麻煩。
電話裡談得比較融洽……
醫務處在醫院的地位處於監管層,管理着全院所有醫生的行爲作風,權柄可想而知,即便那位主任比起程惠民也不示弱,但肯定要給面子。
而在大多數醫生眼裡,醫務處肯定很不討喜。
這個單位的存在,就好像古時候的錦衣衛,招惹上他們,很難有個全乎的結果。
電話內,程惠民簡單說了一下事情經過,主要爲井東開脫,卻沒有多提週一生的事情。
在沒有完全掌握情況前,程惠民打算將週一生捂在自己的口袋裡,至於說週一生要真得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他就更不可能把週一生推出去了。
人才啊!
什麼地方都缺人才,急診科更甚之。
這麼一個後起之秀,對於急診科的意義非同凡響。
現在的問題是……
搞清楚週一生的能力到底有多強。
程惠民很希望在自己的手底下,能培養出第二個江建成來。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中午午休。
程惠民去了七樓內分泌住院部。
江建成手術結束第二天,恢復情況很不錯,刺穿術是小手術,腫大的淋巴組織並沒有被完全剔除,因爲淋巴組織無法再生,完全剔除反而對人體無益,剩餘部分在做了病理化驗後,確認沒有病變可能,便被保留下來……
只要在一週內,身體各項數值指標恢復正常,江建成就能出院了,或許要不了一個月就能重回崗位。
程惠民先去錢主任辦公室坐了一會,然後才獨自一人來到江建成的病房。
江建成的老母親在病房照顧他,看到院長到來,忙活着去洗水果。
趁着空檔,程惠民把昨天的情況給江建成說了一下。
“建成,你怎麼看?”
江建成聽聞後,也嚇了一跳:“無外部損傷症的顱內出血,在表象上的確看不出症狀,適應症也只有患者自己有所感覺,患者在飲酒後,眩暈感與顱內壓力升高產生的感覺差不多,既然患者沒有自己提出不舒服,那麼只能是週一生髮現了什麼……”
“中醫我不懂,但中醫望診的確很厲害,至於怎麼看出顱內出血的,只能親自詢問週一生了!”
程惠民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明天吧,明天等他來,我問問!雖然中醫在西醫領域不受認可,但憑他兩次確診的概率來看,這本事在急診科大有可爲啊。”
“師傅想帶帶他?”江建成饒有興趣道。
“我?我可沒時間,你小子也別給我耍滑頭,病好了趕緊給我上崗!昨天一次半夜手術,累得我現在還頭暈眼花。人吶,不能不服老,這小子以後就交給你了,好好帶帶,是個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