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乾淨的房間裡,空氣裡浮着烏沉香的味道。
一燈如豆,半窗月影。
左瀾忍不住眯了眯眼,手腳都暖融融的,像是泡過了溫泉水,燈光雖然微弱,在他看來卻還是晃眼了。
撐着坐起來,他擁着被子,看到了那燈下的人。
那男人手裡捏着一枚玉簡,頭髮落在榻上,鋪成了一片黑白的素錦,眉頭輕輕皺着,似乎在想什麼問題,左瀾一坐起來,他就感覺到了,本想想回頭,頭髮一動,卻又止住了,只是繼續看那枚玉簡:“這裡還是第九魂院。”
左瀾一看那牀上的魂陣花紋就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第九魂院的建築物上大都有魂陣的花紋,那些六芒星總是充斥着視野,在無形之中讓人認同着魂院的存在。
他翻身下牀,原本身上是帶傷的,這個時候完全感覺不到。朝着門口走去,左瀾就想這樣走了,反正跟臨滄也沒有什麼話好說。
只是臨滄卻有話跟他說。
“左瀾會長,可否留步?”
……
左瀾真的停住了,他扭頭看着他,從這個角度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一直都知道一件事,臨滄是煉器師公會的名譽會長,因爲他本身是器屬性的,並且是這麼多年以來唯一一個憑藉器屬性成爲魂皇的人,所以臨滄在煉器師公會的影響力很大,主事者雖然不是他,可是每次的賬目都要拿上去給他過目,他說一句話,下面的人不敢不聽。
而臨滄方纔說——左瀾會長。
跟左瀾有關的那個能夠讓他被稱爲會長的組織,無非就是瀾會了。
“臨滄大人有何指教?”
臨滄放下了那一枚玉簡,玉簡輕輕落在桌面上,發出了一聲輕響,“我們……來談談交易吧。”
萬萬想不到。
左瀾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竟然輕笑了一聲,臨滄要跟他談交易嗎?撇開兩個人之間的恩怨糾纏不談,做生意,他可是很喜歡的。
煉器師公會的會長。
可是很好的合作對象,左瀾重新走了回來,盤腿坐在了臨滄的對面。
兩人中間的桌面上就是那一豆燈火,“煉器師公會還真是神通廣大。”
“你並未想隱藏自己的身份,以瀾會的名義告訴我,你在跟煉器師公會做交易,我不會因爲個人的願意而阻斷公會的財路的。”臨滄解釋了一下,手指點在桌面,表情淡淡,似乎跟左瀾真的沒有那些糾葛,“煉器師公會每個月都會耗用很多材料,煉製出來的東西卻跟損耗不符合,這一點上面的人不是不知道,只是默許了這種行爲,畢竟,煉器師公會也有自己的利益,不讓他們私下販賣,就會引發一系列的矛盾。”
左瀾冷笑:“原因當真這麼簡單嗎?分明是魂術公會是煉器師公會的直屬上家,煉器師公會這邊產出的很多東西最後給十御座、魂術公會以及九大魂院,價格都會偏低,雖然不至於虧本,但總是利潤微薄,相比起來,流出去的私貨更能夠賺錢,好歹能夠填補煉器師公會的虧空。”
他看得一直很清楚呢。
這一刻,臨滄是很明白了,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合格的談判者,是對手,而不是別的什麼人。於是他輕悄悄地勾起脣角,“那麼照瀾少的意思,我們這些煉器師公會的上層,是故意允許了這些事情的發生?”
“臨滄大人自己,心知肚明。”左瀾一揚眉,雙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
於是臨滄低笑起來,“猜得很對。所以,我想跟瀾少做個交易。瀾少可願意猜一猜這是什麼交易?”
“我聽說五皇內部有着許多矛盾,有人告訴我,魂大陸那三大黑市拍賣會背後都有人撐腰,想來能夠爲這些組織撐腰的人,除了明面上最厲害的魂皇,怕是沒有人能夠做到的,再多的無非也就是十御座。而臨滄大人您,作爲新晉的魂皇,沒有家族沒有勢力的根基,唯一能夠利用的就是煉器師公會,跟其餘的四皇之間發生衝突的話,必定會吃虧。”
說到這裡,左瀾停了一下,眼神閃動,卻是又笑了,“你是個有野心的人,不會安於那麼簡單的一個魂皇的名頭,五皇末席完全不是你想要得到的,這個時候你需要擴展自己的勢力,那麼勢力從何而來?其一,搶——你需要從別的魂皇手中將別人的既得利益搶過來;其二,養——自己培養出自己的勢力,不過時間會很漫長,而且別的魂皇不一定願意給你這個機會,雖然我不知道魂皇之間爲什麼會有利益衝突,也不知道你們爲什麼會各有自己的立場,我只是明白,你們總是有矛盾,所以養出自己的勢力的機會不大;最後,便是——借。”
臨滄那漂亮的水藍色眼眸在燈光下,蒙上了一層暖色,卻深不見底,他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別人這樣不留情地說五皇之間的關係,不過你說得很對。那麼還請瀾少指教,怎麼個借法?”
“你何必在我面前裝傻?你現在不就是想借嗎?”左瀾嗤笑,“選中你看中的勢力,然後與之合作,形成長久的利益捆綁。”
“這是於雙方都有益的事情。你缺背後的勢力和貨源,我缺一個前臺的代言。”臨滄的表情很奇怪,脣角的笑弧雖然勾起來,卻未見眼底有笑,他只是道,“除了跟我合作,你別無選擇。”
“對,我別無選擇,可是你除了我,也無法選擇任何人合作。”左瀾心想,他若是還有選擇,就不會沒事兒在自己面前亂晃了,臨滄見到他,心中怕也是複雜得厲害。他雖然從沒有聽他剖析過自己內心,可是左瀾覺得自己算是很瞭解臨滄的,至少能夠知道他是什麼心情,人總是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的。
他對面那人,一半的頭髮白了,整個人矛盾得厲害,手一握落在榻上的發,臨滄看着那一手的銀白,聲線平直:“所以,不管你我之間恩怨如何,在完全冷血的利益方面,還是要走到一起,合作。”
“對,這纔是我覺得最噁心的地方。”
左瀾毫不留情,他說出來的話就像是捅出的刀子,完全沒有偏移地扎進臨滄的心。
臨滄臉色白了一些,表情卻是沒有改變。他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纔要在自己後悔之前作出那樣的決定。
野心,人要爲自己的野心付出代價。
這是一個悖論,卻是最冷血者纔會遭遇的悖論。因爲一些原因,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事的時候會後悔,在自己最冷靜的時候,他思考好了利弊,這件事是必須要做的,否則後面的計劃全部不能實施,就算是知道自己會後悔,他也要在自己沒有後悔之前將事情完成。
雖然事情做完了,他已經痛不欲生。
人,果然就喜歡折磨,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我就是陰險卑鄙的小人,我曾屠戮無辜,也曾處心積慮,我對自己狠,也對別人狠——”
“就像是你這白頭髮一樣嗎?兩個臨滄,最後還是合成了一個。”左瀾嘲諷地笑着,在他那冰冷的目光之下,臨滄卻是臉色不變。
“你察覺了嗎?”
臨滄這個時候倒是平淡了下來,一切已經成爲了定局,一切已經盡在掌控。
“你自己玩精神分裂,技術還不錯,竟然能夠回收。”左瀾一挑眉,“說起來我真該感謝你,沒有把我逼進死路,奪了魂圖,卻給我留下了玉青八極,這個時候我應該感謝你的,就爲着這件事,我也不能不跟你合作,是吧?”
諷刺。
諷刺。
還是諷刺。
臨滄能夠感覺到他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音、每一個表情之中藏着的那種諷刺,說是藏着,只不過是沒有說明,卻已經明明白白地烙在他的話語之中。
他低頭,兩頰的黑白色頭髮落下來,“你怎知是我心慈手軟,而不是我無法剝奪呢?”
……
左瀾看着他,伸出手去觸摸着他的臉頰,竟然笑出來,“臨滄啊,如果我真的這樣想,現在就直接掐死你,而不是坐在這裡跟你談交易了。”
其實也許是因爲,他覺得,臨滄如果真的要除去後患,就該直接對他下殺手,就算是左瀾自己,如果做下了那種事情,會被別人恨一輩子,是絕對要斬草除根不留任何後患的。
更何況,魂皇有手段能夠爲別人種下魂圖,奪天地之造化逆天改命,對他的魂圖又怎麼可能沒辦法?
當初魂皇們選中他,刻畫了那些逆天的魂圖,多半是因爲自己的血脈。左家可是出過魂聖的。
臨滄愣住了,然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左瀾已經收回了自己的手掌,摸出了一張綢巾慢慢地擦着,看着他淡然的表情和動作,臨滄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揪緊了,他只覺得慘然:“本是我活該,你卻何必做給我看?”
左瀾停下自己的動作,將那一方綢巾放在了桌面上,“你我恩怨不必再提,該找你還債的時候我必不手軟。原本那些魂圖就不屬於我,如今不過是以一種慘烈的方式收回而已。我厭惡的只是你,如此而已。還是談合作吧。”
“如果臨滄大人你,能夠授意位於九大魂院地區的煉器公會,也就是整個魂大陸的煉器師公會,私下裡給我們開個方便之門,我想這個合作會很完美。瀾會將成爲無數精品魂器的銷售地,別的魂皇就算是發現了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誰沒個秘密呢。”左瀾完全轉變成了一身銅臭味的商人形象,“瀾會的發展還大着,你們五皇之間的爭鬥,想必也纔剛剛開始。”
的確是纔剛剛開始。
臨滄想起許許多多的事情,想起天淵之中的異變,神靈、魂聖、神僕、血契者、魂皇,這一盤棋,到底會下成什麼樣,誰也不知道。而他臨滄,絕不想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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