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在出天淵的時候,左瀾就已經看到了那些奇怪的畫面,有的時候,當時就已經有了那種預感。
青傀於左瀾而言,其實只是個過客,只是畢竟這人出現的時候太淡,表現出來的光彩又太過濃墨重彩,很多人還沒看明白,他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的傳奇色彩,似乎也只是在傳說之中,左瀾對青傀此人可以說是知之甚少,然而在臨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依舊覺得難以呼吸。
這是一種來自未知的窒息。
“死了?”
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似乎說重了,就會驚破一些潛藏起來的,不爲人知的東西。
臨滄無聲無息地伸出手來,按住了左瀾的額頭,“不許哭。”
“左右不過是跟我無關的一個人,我怎麼會哭?”左瀾嗤笑,可是表情卻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輕鬆。
有的時候,人困在了一個局裡,就會不知道自己的真實想法,這個時候,旁觀者往往能夠更加清楚地看到當局者的內心想法,此刻的左瀾與臨滄便是這樣的一對局內人局外人。
臨滄比左瀾更懂左瀾。
所以他說,不許哭。
臨滄說:“他是你的師。”
“什麼時候的事情?”左瀾擡眼看臨滄,“我怎麼不知道?”
“若是沒有他教會你水火轉化之道,你現在的實力,得打個折扣。”臨滄對此知道地很清楚,他甚至知道在那一次當衆演示之後,青傀就已經陷入了危機,青傀對左瀾的態度一直很奇怪。臨滄曾經猜測過,也許是憐憫,也許是別的什麼……只是從來沒有猜透過,青傀的死到現在也是一個謎。
“即便只是一瞬間,他也是你的師。”
這種幾乎不帶有目的性的傳教,纔是最難得的。他給的,正是對左瀾助益最大並且無法從別的地方獲得的東西。
於是左瀾沉默了,他把臉埋下來,“我不懂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你曾經答應過我,出了天淵之後把事情全部告訴我。”
那個還未實踐的承諾,左瀾現在是想要索取了。
臨滄咳嗽了一聲,伸手抵住自己的嘴脣,然後道:“在你聽過之後,就真的再也沒有辦法抽身出來了。你想好了再告訴你,你是不是急於知道這一切——不,還不是一切,因爲很多東西,連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將能夠告訴你的,全部告訴你。”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左瀾也並沒有衝動地立刻表態。
他的確在思考。
從最開始天賦魂圖測試開始,左瀾身上似乎就揹負着一種秘密,後來得知,這魂圖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而可能是魂皇們的實驗,現在魂圖都到了臨滄的身上,他倒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除此之外,天淵之中的秘密,神僕們的故事,還有自己一直好奇的神靈——這大陸上實力的最巔峰,所有關於神靈的故事都是書上記載的……
左瀾無非就是想要變強,也許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但那樣平平安安到死了,也就是個庸人,而左瀾不想當庸人,他想要知道這一切與自己有關的秘密,還有整個大陸的秘密。好奇心就是這樣一種可以讓人瘋狂的東西,左瀾也想……就這樣瘋狂一把!
他的目光如燃燒的烈焰一般,熾熱而明亮,看向臨滄:“告訴我。”
他果然還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這在臨滄的意料之中。
“這會是一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故事。”
在臨滄悠長的語氣之中,這個故事,終於在左瀾的眼前,慢慢地鋪開了……
千萬年前,世界混沌,神靈生於混沌之中,它是一,也是萬,整個世界只有神靈。
逐漸地,世界開始衍化,有了千億星辰,神靈的眼,無情無感,注視着這一切的發生。
星辰之中,或是荒蕪,或是蔥蘢。神靈從每一個地方走過,而後終於看到了魂影大陸。也許說出來完全不會有人相信,神靈一指,將星辰裂開,成爲兩半,而後重新拼接,於是整個魂影大陸,就成爲了現在的形態,並且因爲神靈之力,不會因爲運行軌跡的問題而改變。
有了神靈,天地自然的道力,開始衍化,於是逐漸有了生靈。在神靈的庇佑下,逐漸地成長……
這一切,就像是左瀾在自己原來的那個世界知道的傳說一樣,開天闢地和生靈萬物,這一點共性,讓左瀾有了一種隱秘的思考。
人們從神靈那裡借來力量,這種方法被稱作魂術。可是隨着人類的數量越來越多,有能力借神靈力量的人也越來越多,這個時候,神靈就教給了人們一種修煉的方法,便是現在的魂力修煉。
年復一年的演變之下,所有的魂修修煉魂力魂術,都不過是藉助神靈的方法,借用天地和神靈的力量,久而久之,其傑出者往往能夠有接近神靈的實力,是爲魂聖。
逐漸地,爲了劃分這樣的力量,就有了各種各樣的等級。只是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大陸上的魂聖越來越少,關於大陸的各種歷史,也終於開始了失落。
大陸上開始發生戰爭,神靈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似乎高等級的魂修們都需要神靈的點化才能獲得接近於神靈的力量,整個大陸的歷史,終於從古早的神靈時代,跨入了近早——魂修主宰大陸的時代,這個時代以高等級魂修站在金字塔上爲主,個人實力凌駕於大陸之上。
戰爭加速了文明的失落,有關於神靈的種種傳說,終於像是沉入了深海一樣,古文名的遺蹟,終於磨滅在了歷史煙雲之中,只留下零星的言語,尚能讓人尋得幾分蛛絲馬跡。
傳言之中,神靈會挑選整個大陸上最優秀的二十八魂修作爲自己的近衛,也賜予他們更強大的力量,來衛護整個大陸,乃至於整個星辰世界。
這便是傳說之中的神僕。
神靈在普通魂修的面前保有一種神秘感,存在於天淵的最深處,從來沒有人知道它的模樣,也沒有人聽過它的聲音,似乎只是一種虛擬之中存在、卻又時時刻刻影響着整個大陸發展軌跡的東西。
“這不知道長短的歷史裡面,有三個疑點。其一,神靈到底是什麼存在;其二,高等級魂修減少的原因到底是什麼,是否與神靈有關;其三,現在我們知道的幾位神僕與神靈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又在籌劃什麼。”
臨滄沒有說出來的是,這些看似與左瀾無關,其實他也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左瀾要攪進來。
這一切似乎只是巧合,然而又並非全部是巧合。
左瀾擡頭看他,而後問道:“那麼,我的存在,於魂皇們來說,到底是什麼?”
爲什麼別人不挑,偏偏挑中了他?爲什麼青傀會對自己這麼特殊,僅僅是因爲憐憫嗎?魂皇們之間的關係又到底是怎樣的?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解答,然而並非一時可以解答的。
“一開始,只是一個實驗品。”臨滄的回答是真實而殘酷的,也正是左瀾所猜測的。他繼續道,“正如你之前所想象的那樣,左家的血脈有一些特殊之處。左家,是最後一個出了魂聖的家族。只是……現在看得到的左家的歷史,都已經失落在了魂聖時代之後,成爲秘辛,只有少數人知道。”
在臨滄還沒成爲魂皇的時候,梅子青因爲千語之死,而萌生了研究魂聖的念頭,於是與左瀾的父親商量好了,以左瀾爲實驗品,可是臨滄不相信那個時候的梅子青,於是反對。
他現在想起梅子青搖擺不定的立場,簡直有些鬧不明白,“之前梅子青以你爲實驗品,我沒有同意。可是在我到了天淵之後,原本不知道的東西忽然明白了不少,梅子青在這個時候對我說了一些事情,我相信了他……”
這一段事,臨滄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
“我的修煉方法,與別人的不同,其實我纔是整個魂大陸近代歷史上,最快成爲魂皇的人,我很年輕。”臨滄忽然擡起頭,看着頭頂那深沉的黑,身上忽然就有了一種高遠的氣度,“在神靈的祭場外面,我本來是想進去的,但梅子青忽然出現攔住了我,然後對我說了一些神靈的事情。他說神靈該死了,可是有一種很類似神靈的力量正在暗中左右整個大陸,導致大陸上的高手越來越少……”
左瀾聽着,心中卻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擡眼,然後接話道:“你曾說,魂聖越來越少,並且似乎發展到後來,必須要神靈的恩賜才能夠產生。難道是因爲……”
“你很聰明。”說完這句話,臨滄忽地一笑,這纔想起了,其實左瀾以前在第九魂院當大陸史的導師的時候,就已經隱隱地分析過了這些話題,甚至還在大陸上掀起了一陣風潮。“這種力量,就是害死千語的兇手,所以梅子青告訴我……他想要——抗衡。”
抗衡。
在這兩個字落下的時候,臨滄的目光,也重新落在了左瀾的身上,就這樣同時,看似無意,卻像是在左瀾的心臟上狠狠地錘了一下。
與……天道……抗衡嗎?
左瀾緩緩地呼吸着,而後平復自己的心緒,“所以你答應了他?”
“是。”臨滄承認得很乾脆。
“所以你會在秘境裡對我做那樣的事情,也是因爲實驗?”左瀾理所當然地這麼想。
然而這一次,。臨滄搖頭,“那是因爲我不能相信任何人,那段時間,梅子青與青傀之間的關係甚密,想必你在剛剛到第九魂院的時候也聽說了吧,青傀曾得到無界之皇梅子青的尊崇。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準備……被背棄我與梅子青之間的約定了。”
一直以來,左瀾被當做實驗品在當時已經成爲了定局,如果他們的努力成功了,那麼左瀾會成爲整個大陸新時代的第一個魂聖,而失敗了……死。
青傀是神僕,梅子青與神僕有過密的交往,不能不讓臨滄懷疑,所以臨滄單方面中止了與梅子青的約定,梅子青也因此與臨滄走向了對立面。
然而事情的發展是非常戲劇性的——想到這裡,臨滄苦笑了一聲。
“不得不說,我太過自大。”
左瀾握住了他的手,只是聽着他說話。
臨滄身上的冰刃在逐漸地消減,他聲音平靜,目光溫暖地看着左瀾,“我擔心你在天淵之中危險重重,是怕梅子青搗亂,可是——青傀的死,顛覆了我所知所想的一切。他死於自己的同伴手中……你知道,什麼時候神僕纔可以誅殺自己的同伴嗎?”
“背叛神靈,或者……背叛夥伴……”說到這裡,左瀾已經完全明白過來了。
“在我單方面中止我們之間的約定之時,梅子青也懷疑是我投靠了神僕一邊,這個時候與我關係很奇怪的你,就會成爲他的目標,所以魂院任務的地點會在天淵,而且如此兇險。可是青傀死了,他背叛神靈,或者說……背叛了那種力量,因爲他幫了你。”
背叛。
這兩個字,用在那種算不得正道的力量上,到底又有什麼用處呢?
左瀾覺得諷刺,可是真要到了準備勾起脣角的時候,忽然又笑不出來了。
“所以,梅子青自始至終,都站在神僕,或者說那種力量的對立面嗎?”也許是神靈,也許是已經變質的那些東西……
太深奧,左瀾已經有些不敢想。
“我太相信自己,也太不相信梅子青。”
魂皇千語的事情,大約已經註定了梅子青將永遠與神靈以及神僕作對。
“那麼薛冰呢?”左瀾追問道。
“魂皇殿,有魂皇殿的計劃。”臨滄卻不肯說了,他說的話,前所未有地多,又咳嗽了一聲,眉頭皺起來。
而左瀾,抿了一下嘴脣,這算是已經將舊日的誤會全部解開了嗎?他個人的事情,在這種事涉天地玄黃的奧秘之中,似乎已經微不足道了。
閉上眼,就能感覺自己的渺小,如螻蟻之於天地。
臨滄看着閉上眼睛的左瀾,說道:“最後,我要跟你說的一個人是——”
“天嘉。”
左瀾睜眼,補上了他的話。
天嘉,一個早已經刻在左瀾心底的名字,也是左瀾在即將開始的魂院大比上最大的對手。
作者有話要說:總算把大綱上這部分寫出來了,媽蛋,寫到這裡,也就離完結不大遠了2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