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剛說完,我們身後的那扇門突然被打開了,韓子桐從裡面走了出來。
我急忙站起身來,有些緊張的看着她。
貼的臉色有些蒼白。
和來時的氣勢洶洶不同,她自從一進屋子,看到重傷的裴元修之後,整個人的氣息都弱了下來,當她走出房門的時候,甚至還伸手扶了一下門框,好像快要站不住似得,那雙眼睛即使在陽光下,都顯得格外黯淡。
一看到她這個樣子,我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
她雖然出來了,但韓若詩還沒出來,韓子桐在門口站了一下,立刻就轉過身去,將大門又關了起來。
我一看這情景,又定了下來。
看來,裴元修還有更多的話,要對韓若詩說。
本來,這對姐妹雖然韓若詩的身子骨弱,又經常多病,但顯然韓子桐什麼事都是以這位姐姐爲中心的,所以,就算整個江夏王的勢力,其實也還是韓若詩在做主。
只是,不知道裴元修會對她怎麼說。
但我更關心的,是韓若詩的態度。
畢竟,她的心意不僅裴元修,我也很明白,而且以她在江南的地位,以她這些年來爲裴元修的付出,如果她有任何情緒,或者反對的話……
想到這裡,有些緊張的望着那扇關閉的大門。
這個時候,眼前人影一閃,我纔看到,韓子桐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正低頭狠狠的瞪着我。
雖然她平時對我的態度就是極爲厭惡的,不過這個時候,即使惡狠狠的瞪着我,那目光也顯出了幾分無力,甚至蒼白,相對而言,我反倒氣息更強一些。我擡起頭來迎視着她,微笑着,用目光詢問“什麼事?”
韓子桐一口銀牙咬得咯咯作響,這個時候她突然看到旁邊的離兒,這孩子自從韓家姐妹來了之後就一直沒開口,也許是被一開門就氣勢洶洶的韓子桐給嚇着了,這個時候看到她,眼中全都是驚惶萬狀的神情。
我和韓子桐對視了一眼,都不約而同的院子裡的大門口走去。
剛一走到門口,她就回過頭來,惡狠狠的瞪着我,壓低聲音道:“嶽青嬰,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我沒幹什麼。”
“沒幹什麼?那爲什麼元——公子他突然說要娶你!”
我的心沉了一下。雖然知道裴元修留他們倆在裡面,肯定要說這件事,但真正知道他說出來了,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一句違心的話,一個權宜之計的承諾,已經完全不按照我的心意所遣,走向我無法控制的未來去了。
“那……”我思緒沉沉:“他還說了什麼?”
“還說什麼?你還希望他說什麼?”
她的聲音尖刻,好像刀一樣刮在我的耳朵裡,對上她那雙幾乎發紅的眼睛,狀若瘋狂:“是不是還希望他親口告訴我們,你有多好,他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了?”
我的眉頭擰緊,眼神卻冷了下來,冷冷的看着她:“你要這麼想,那就這麼想好了。”
“你——”
她氣得臉色鐵青,伸手指着我,牙齒磨得咯咯響卻說不出話來,我一伸手啪的一聲把她指着我的手打開,冷冷道:“我什麼我?你有空對着我發脾氣,倒不如去爭取自己想要的。難道你在外面罵了我,屋裡的公子就會改變他的心意?還是你罵了我,我就能被你嚇倒,然後再一次離開,再走更遠一點?你以爲我走了就有用?你不怕他再跟來?”
韓子桐睜大眼睛望着我,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我上前一步,逼視着她的眼睛,壓低聲音一字一字的道:“我知道你維護你的姐姐,但我更要你知道,如果想要得到,應該自己去爭取,詆譭別的得到了的人,並不能讓你得到。連這一點都分不清,你還拿什麼維護你的姐姐,你又怎麼可能——得到你愛的人。”
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當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差點跳起來:“你說什麼你!”
她雖然兇,但那雙眼睛明顯在躲閃着,無措而倉惶。
我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冷冷的說道:“韓子桐。”
“……”
“我倒是希望你能維護你姐姐,我也希望你能如願以償,因爲那樣的話,我和你應該都會很滿意,但我現在有點失望了。”
“……”
“你只會動嘴皮子啊。”
“……”
她驀地睜大眼睛,而就在這時,屋子的門又一次被推開了。
韓若詩從裡面走了出來。
往常任何時候,任何事,都是她的妹妹走在前面,她這個姐姐永遠都有人在前面保護;但這一回似乎沒有了,她一個人站在門口,臉色比以往任何一次生病的時候都還要蒼白,尤其走到陽光下,白得好像一點血色都沒有。
只有眼角,有些微微的發紅。
但我們一直在院子裡守着,並沒有聽到裡面傳來什麼哭聲。
我原本站在門口,背對着屋子,這個時候回過頭來看着她,也看到她擡起頭來望了我一眼。
就在那一瞬間,我僵了一下。
她的眼中,是冷冽到刺骨,還帶着一絲怨毒的目光。
我幾乎以爲自己看錯了,而也只是一瞬間,韓子桐已經繞過我身邊走了過去:“姐姐。”她一走過去,韓若詩便有些虛弱的低下了頭,幾縷鬢髮散落下來吹在腮畔,越發顯出她的憔悴和蒼白,而剛剛那讓我整個人都僵冷了一下的怨毒目光,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我的錯覺嗎?
“姐姐,你怎麼了?”
韓子桐走到她身邊,關切的問着,一邊問,一邊下意識的望房內又看了一眼,但裡面沒有什麼動靜,只見韓若詩又擡起頭來,慢慢的走到我面前,然後朝着輕輕的行了個禮:“恭喜了。”
“……”
我的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的捶了一拳,連心跳都頓住。
她說什麼?
她說,恭喜了?!
韓子桐也愣住了,半晌,慘聲道:“姐姐!”
“行了別說了……”
韓若詩說這句話的時候,幾近哽咽,而我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胸口悶得難受,微微踉蹌了一步,後背撞在了大門上。
我當然很清楚,韓若詩對韓子桐的影響,也更明白,她的身份地位,對裴元修而言意味着什麼。
如果,連她都默許了……
這一回,輪到我的臉色蒼白,而韓若詩只看了我一眼,便低下頭,有些虛弱的對韓子桐道:“我們回去吧。”
“回去?就這麼回去?”
“有些事,應該先回去準備準備了。”
“姐姐……”
“子桐,不要說了。這是公子的心願,我們應該——”她說到這裡,喉嚨一哽就說不下去了,只低着頭,匆匆的從我的身邊走過。
她們來時匆匆,去時也匆匆,只剩下一陣香風掠過,當我回過頭,還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已經只看到他們遠遠的背影。
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盡頭,我只覺得無力得很,卻忍不住笑了一聲。
笑自己。
我說韓子桐只會動嘴皮子,我罵的何嘗不是自己?我對她的無能爲力失望,何嘗不是因爲我對我自己的無能爲力厭惡到了極點?
其實我剛剛罵的,每一句,都是我自己。
藥老猜得沒錯,我後悔了,在他保住命的第一刻就後悔了——不,應該說我從一開始就後悔,只是爲了保住他的命,即使後悔我也要去做;可現在,他已經渡過了最難的關口,反悔的話就一直在我的腦海裡翻騰。
但我說不出口。
想到他的那些表白,想到他這些年來的付出,想到他苦苦期盼的一個機會,想到他即使胸口血流如注,卻因爲與我十指相扣,就彷彿得到了無限力量,而連吭都不吭一聲的堅持,我反悔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不愛他,但我不忍心傷他,不忍心傷一個鐘情於我,無怨無悔的人。
所以,我自私的寄希望於這一對姐妹。
裴元修在江南的勢力,有相當一部分是韓若詩他們帶來的,韓家的用意,我也很清楚,我是希望她們能反對這件事,能勸回裴元修。
可我忘記了,當初知道我受了一點委屈,就將韓子桐禁足的裴元修,怎麼可能被她們倆牽制?
我自私,卻遇上了一個對我,完全不自私的男人。
就在我望着門前那已經空無一人的小路盡頭時,藥老慢慢的走到了我的面前,輕輕道:“他要你進去。”
我回過頭望着他,沉默了一下,慢慢的站直了身子。
就在我剛剛起步往裡走的時候,藥老突然叫住了我:“丫頭。”
“……”
我沒有回頭,卻似乎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祈求的眼神。
“不管怎麼樣,老頭子都已經很感激你了。”
“……”
“謝謝你。”
我咬着下脣,並沒有回答他,而是往前走去。
推開虛掩的門,就看到他還躺在牀上,雖然爲了讓他舒服一點,牀邊特地放了一個火盆,可也許是因爲屋子裡太空,太安靜的關係,竟也顯出了幾分冷清。
我慢慢的走到牀邊。
這個時候的他當然已經完全清醒了,看起來精神也不算太差,那雙眼睛在一看到我走近,立刻亮了一下,蒼白的脣角勾起一點:“青嬰。”
看到他這樣的微笑,我的心情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