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沒剩下多少天了。
想到這裡,我下意識的看向人羣中和裴元珍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的南宮離珠,正好她也看向我這邊,那雙眼睛裡透出了森森的陰狠,兩道目光對上的一刻,空中似乎都擊出了火花。
我被她看得心裡一悸,轉頭對着申柔道:“民女知道了。”
申柔冷笑了一聲,便轉身走了,我站在門口一直看着那些人全都離開,陽光正盛,照在周圍紅豔豔的宮牆上好像四周都燃起了火一般,要將我吞噬,可站在火焰中央的我卻很冷,連扶着宮門的指尖都是涼的。
南宮離珠剛剛的那個眼神……
雖然接受了常晴的託付,也一心留下來照顧念深,但我很清楚這個後宮是個什麼地方,這裡是一片野獸生存的搏擊場,所能依仗的就是他們的獠牙利齒——也就是身份地位才能生存下去,而這些東西我都沒有,如果他們真的要對我動手,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我在這裡不是捕獵者,我只是食物。
這時,一隻溫熱的手撫上了我的手背,我回頭一看,卻是吳嬤嬤站在我的身後,說道:“姑娘,別在風口上站着,回去吧。”
我點點頭,便跟她一起回了屋,推門進去的時候,水秀正笑嘻嘻的拆膝蓋上的繃帶,一看見我回來了,立刻說道:“姑娘,你看見剛纔玉雯那張臉了嗎,哈哈,真解氣啊!”
吳嬤嬤也忍不住笑了,說道:“你看你,身上還有傷,還這麼高興。”
“那當然,看見她被貴妃罵的樣子我都要樂死了,好險我當時差點笑出來呢。”
吳嬤嬤笑着走過去幫她一起拆繃帶,我自己走到桌邊坐下,默默的出神,他們倆也注意到我的沉默,吳嬤嬤輕輕道:“姑娘,怎麼了?看你怎麼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想了想,說道:“水秀,嬤嬤,接下來的日子,大家做事都小心一些。”
“怎麼了?”
“我,有些擔心……”南宮離珠和玉雯,還有申柔,都不是會吃啞巴虧的人,今天他們來景仁宮都多多少少吃了虧,只是有的吃在明面上,有的是啞巴虧,但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如果他們要報復的話——尤其是南宮離珠離開時的眼神,讓我心悸。
我知道她恨我,爲了裴元修,爲了她這些年來的屈辱委屈,現在更是牽涉到了她在後宮的榮寵和她跟申柔之間的爭奪,她對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總之你們這幾天最好都不要出景仁宮了,有什麼事都告訴我,我託杏兒去辦。”
水秀大大咧咧的笑道:“怕什麼,還有幾天皇后娘娘就要回來了,況且,貴妃跟麗妃都是大肚子,玉雯又被貴妃下令在埼玉堂閉門思過,沒什麼嘛!”
吳嬤嬤看着我憂心忡忡的樣子,急忙對她說道:“水秀!姑娘跟你說什麼,你照做就是了,姑娘有她的道理!”
“啊……?”
“你要聽話!”
“哦。”水秀嘟着嘴點點頭,吳嬤嬤看着她也不由的嘆口氣,起身拿着廢棄的繃帶和藥出去了,剩下我和水秀在屋子裡,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對我說道:“對了姑娘,有件事我跟你說一下。”
“什麼?”
“剛剛長公主來這裡的時候,正好小福子也來送東西,他跟我說,長公主好像不是自己要過來的。”
“哦?”我一蹙眉:“怎麼?”
“小福子說,他看到長公主來之前,是有一個人偷偷的去找了長公主,所以她纔會來景仁宮的。”
“什麼人?”
“看樣子,像是這一次新入宮的一個采女,叫——對,叫葉雲霜!”
葉雲霜?我皺了皺眉頭,我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似乎是之前常晴帶到臨水佛塔給太后磕頭的新進宮的采女中的一個。我記得這個采女很美,即使站在那麼多花容月貌的采女當中也像是羣芳之冠一般,有幾分申柔的影子;聽說裴元灝也格外的注意她,只是歷代選妃冊封的時候都有這樣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這樣容貌出衆的女子反倒不會第一輪就被寵幸,所以她反倒還沒有被冊封。
難道,是這個葉雲霜跟長公主說了什麼,裴元珍纔會趕到景仁宮?
這個葉雲霜,似乎身份也不簡單……
想到這裡,我不由的感到一陣窒息。
這個後宮裡,到底還有多少陰影中的眼睛?
。
經過了這一天之後,我做事更加的謹慎小心,輕易不踏出景仁宮一步,因爲我不知道,那屬於麗妃、貴妃,或者玉雯的毒牙會在什麼時候咬住我,給我致命的一擊。
意外的是,接下來的時間,卻過得很平靜。
第二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甚至連各個宮的宮女都沒有來景仁宮探視,只隱約聽說丁婕妤雖然被貴妃娘娘罰在埼玉堂閉門思過,但並不平靜;聽說她晚上一直做噩夢,有一次叫得周圍幾個宮的人都醒了,脾氣也越來越壞,跟着她的幾個侍女每天身上都傷痕累累的。
又過了一天,周圍還是很平靜。
倒是念深,他的身體好多了。
這天早上喂他喝了粥,又喝了藥,發現他的燒已經退了,眼睛也清靈了許多,等我將一小塊蜜餞放進他的嘴裡給他解苦的時候,這孩子轉了轉眼珠,說:“阿婆——”
“嗯?”
他看着我,突然又說道:“不,我不該叫你阿婆了,原來你不是老婆婆的!”
我笑了笑,用絲絹擦了擦他嘴角的藥汁。
“原來,你這麼年輕,又這麼好看……”
“殿下別胡說。”
“我沒胡說。阿婆……不,我不想叫你阿婆了,可是——我該叫你什麼呢?”
“我的名字叫嶽青嬰,殿下就叫我青嬰吧。”
“青嬰?我不想這樣叫你,就像隨便叫一個宮女一樣,”念深撅着嘴,說道:“我叫你青姨吧。”
我一聽,急忙說道:“殿下不可。我並不是殿下的姨,這可不能亂叫,讓皇上聽到,是要砍頭的。”
“哦……”念深想了想,小聲道:“那,別人在的時候,我叫你青嬰,沒有別人在的時候,我叫你青姨,好不好?”
看着他眼巴巴的樣子,我也不忍再說什麼,笑着點了點頭。
我答應了他之後,這孩子越發的高興起來,不一會兒就鬧着要下牀,雖然他現在連多說幾句話都會喘氣,但到底在牀上躺了好幾天了,也的確該讓他動一動,幸好今天外面天氣好,我原本打算抱着他到窗口曬曬太陽,看看風景便罷,偏偏這孩子得隴望蜀,一定要去外面玩。
我苦口婆心的勸了半天:“殿下,真的不能出去,你現在不能吹風,萬一病重了,還要再躺幾天呢。”
他有些委屈,但也知道我說的沒錯,想了想,突然說道:“那,咱們不出去,去母后的畫室看看,好不好?”
常晴的畫室?
我有些猶豫,但經不起念深再三苦苦哀求,只能答應了,幸好常晴的畫室就在景仁宮內,出了這個門拐個彎就到了,推門進去,就聞到一股幽香。
這間屋子佈置得倒是簡單而典雅,並沒有什麼裝飾,桃木架子上堆着不少畫卷,牆上還掛了一幅仇十洲的桃村草堂圖,一旁靠窗的地方擺了一方桌子,上面筆墨紙硯齊備,還有一幅沒畫完的雪景,筆架上數十支狼毫垂着,被風吹得一擺一擺。
桌上還有一個香爐,輕煙嫋嫋升起,一股熟悉的幽香瀰漫在空中。
我依稀記得,是當初芳草堂內的味道,許幼菱最喜歡的香,後來她與我決裂搬來了景仁宮,也還帶着這種香,沒想到常晴倒留下了,還在畫室內使用。
我低頭看着一臉高興的念深,這孩子這麼喜歡這裡,他是否又知道,這個地方有着他母親的味道呢?
念深高高興興的拿一些畫給我看,有的是名家之作,有的是常晴自己畫的,我發現常晴作畫似乎並沒有得到什麼名家的點撥,是自成一體,少了許多束縛,倒多有自己的風骨,這樣蘭心蕙質的女子,真的是世間難得。
有她爲後,其實真的是福氣,只是不知道裴元灝是否明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我轉頭去看,就看見杏兒一臉緊張的走過來說道:“青姑娘,太后來了!”
太后?她怎麼會來這裡?
我正疑惑着,就看見桂嬤嬤扶着太后走了進來,她身上仍舊穿着青灰色的袍子,臉上帶着一絲淡漠的微笑,才走到門口,念深已經看見了她,急忙掙扎着從我的懷裡站起來,要過去行禮:“皇奶奶,念深拜見……”
“行了,起來吧。”
太后俯下身看着他,說道:“怎麼病沒好就出來亂跑?”
“回皇奶奶,念深不想躺着了,想出來走走。”
“胡鬧,萬一着涼了怎麼辦?”
我急忙說道:“是民女的錯。”
太后擡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念深,說道:“哀家知道你心疼這孩子,可不該由着他的性子來,你啊,太沒輕重了!”
我輕輕的低下了頭。
念深一見我捱罵了,急忙拉着太后的袖子,說道:“皇奶奶不要罵青——青嬰,是念深自己任性,是念深不好。”
太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忍不住輕輕的嘆了口氣,笑道:“好了,哀家不罵她了。”
念深立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太后牽着他坐到了一旁的榻上,說道:“哀家看着你,別玩得太久,過一會兒就回去。”
“嗯,念深知道了!”
得到了太后的允許,念深就更高興了,太后坐在榻上只是看着他,那慣於冷漠的眸子裡這一刻也有着暖暖的溫情,甚至連眼角細細的皺紋裡,也帶着融融的暖意,我似乎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太后,不知爲什麼,看到這樣的她卻讓我有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我輕輕的走到她身邊,說道:“太后怎麼今天過來景仁宮?”
“哀家來看看,聽說昨天,麗妃她們都來了?”
我點點頭:“嗯。”
“出什麼事了嗎?”
“讓您記掛了,並沒有什麼事。”
雖然說並沒有什麼事,但太后反倒皺了下眉頭,顯然,她是和我想到了一起去,如果說麗妃來景仁宮什麼事都沒發生,那就證明她沒有得逞,如果她沒有得逞,那隻證明一件事——我會面對更險惡的未來。
太后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看着念深,輕輕道:“丫頭,你——要小心些。”
“是。”
我們還在說着,就看見念深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卷畫走了過來,我看着他小臉兒又有些發白,顯然是累着了,走了兩步還停下來靠着架子歇歇,我便過去說道:“殿下,還是別玩了,回去躺下休息吧。”
他也有些喘息不勻,但還是對我說道:“我們看了這幅畫……就回去。”
“殿下……”
“好嘛,青嬰,這幅畫……可好看了,裡面有一個很……很漂亮的仙子呢!”
“……”
“真的哦,我……經常看見母后,母后她——看着這幅畫發呆呢。”
眼看着他說話斷斷續續的,我想要把他帶回去,可這孩子卻一心要給我們看這幅他喜歡的畫卷,我也不忍拂他的意,便說道:“好,就答應你,但是看完了這幅畫,殿下就要回去休息了哦。”
“嗯,好!”
他笑眯眯的衝我點點頭,拿着畫走到太后的面前:“皇奶奶也來看嘛。”
太后笑道:“什麼畫啊?”
“是個很漂亮的仙人哦!”
太后笑着被他拉着走到了桌邊,念深正要展開畫卷,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一轉頭,就看見杏兒急匆匆的跑過來,臉色都發白了:“青——奴婢拜見太后,拜見殿下。”
太后看着她的樣子,微微蹙眉:“什麼事?”
杏兒說道:“奴婢想找青嬰,有些事。”
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樣子,我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太后沒說什麼,我便告了個罪跟着杏兒走了出來,一出門便問道:“杏兒,出什麼事了?”
杏兒急忙道:“青嬰,你趕緊出去看看,水秀出事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