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接受嗎?!”
“……”
“天下人,能接受嗎?!”
他的話一句比一句更沉重,好像泰山壓頂一樣壓在了我的心頭,我整個人都被壓得快要直不起腰來,氣息沉重的難以自持。
是啊,他能接受嗎?
世人,能接受這樣的真相嗎?
當初過潼關的時候,那些老百姓,之前原本是緊跟在輕寒的隊伍後面,對他無比崇敬的,但在後來,他們離開的時候卻露出了那種異樣的眼神,甚至有一種,避之不及的感覺。在當時,我們都只顧着要趕上裴元灝,完全沒有來得及去細想。
而現在,我明白了,因爲那些老百姓,已經想通了。
如果輕寒真的是那幾個妙扇門的將領所宣揚的,皇子或者王爺的身份,那麼他的那場婚姻,就是罪孽!
當年,當我跟二叔在天目寺談起佛郎機火炮的時候,他曾經聲色俱厲的阻止我說下去,而問我孔子刪述六經的目的,我回答他,是爲了正人心,存天理,去人慾,太過罪孽的人和事,都不應該留存下來,那已經不是已經警示的作用,反倒會成爲打開罪惡慾望的徵兆。
而輕寒,他的婚姻,就成了這樣的一種罪惡的徵兆。
甚至,他的人,都成了一種罪孽!
我擡起手來,慢慢的捂住了嘴,這一刻,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在折磨着我,但我吐不出來,只覺得五臟六腑在被一把看不見的刀絞動着,幾乎要將我的內裡都攪碎。
看着我驚恐無助的樣子,裴元灝的手終於慢慢的鬆開了一些,但他的口氣卻沒有一點放鬆,更低沉的說道:“天家,絕對不能發生這樣的事!”
“……”
“所以,皇四子,寧王,可以是天下的任何一個人,但絕對,不能是他劉輕寒!”
“……”
我倉惶的擡頭看着他,他繼續說道:“所以,你剛剛問朕,你想要知道真實的真相。”
“……”
“但朕要告訴你,這個天下,也許最不能見人的,就是真實的真相!”
“……”
“朕給天下人的,只能是他們可以接受的真相!”
這一刻,我突然想起就在白天的時候,當妙扇門門主在那輛馬車裡,說只要殺了皇帝,那麼皇四子的身份就可以隨意更改,因爲老百姓要的,也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脈,只是一個身份而已,這句話,那麼諷刺,卻好像就應證了眼前的這件事。
老百姓要的,只是一個他們能接受的真相,而已。
真實的真相,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重要。
這一刻,我甚至在懷疑,我們曾經知道的許許多多的事情,是否都是如此,因爲我們無法面對真相背後的罪孽,所以,掌握更大權力的人,或者,老天,選擇了一種我們能夠接受的方式,一個我們能夠接受的真相,讓我們知道。
而我們,其實一直只是生活在謊言裡……?
這個事實,就像是一桶冷水,驟然迎頭澆下,也讓我慢慢的冷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微微顫抖着道:“我,我明白了。”
“……”
“多謝陛下。”
“……”
“多謝……陛下。”
聽見我這麼說,他的眉頭反倒一蹙,口氣冷淡的說道:“你也不要以爲,朕是爲了保護他,才這麼選擇的。”
“……”
這個時候,再要說他的目的,已經難講了,但,不論如何,我真的慶幸。
我慶幸,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把真實的真相告訴輕寒。
我慶幸,在這樣的情況下,裴元灝不必做出必須真相的選擇。
我更慶幸,更慶幸——輕寒,他和裴元珍,沒有真的走到那一步……
也許,這一切真的是老天的安排,老天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罪孽發生,所以,才讓裴元珍死在了她最幸福的那一晚。
我長鬆了一口氣,而再低頭一看,卻見裴元灝抓着我手臂的那隻手,因爲用力的關係,剛剛纔纏上去的繃帶此刻已經暈開了一大團的殷紅,我頓時嚇了一跳:“陛下,你的傷!”
他低頭一看,也皺了一下眉頭。
我急忙反手去捧着他的手腕,立刻要讓人再拿藥和繃帶過來,但他卻說道:“罷了。”
我擡頭看着他,他說道:“朕還有些的事要去處理。”
“那這傷——”
“朕會讓太醫過來的。”
“……”
“你——”
他看着我,氣息微微的有些紊亂,最終還是將手從我的手裡抽了出來,道:“你先休息吧。”
“……”
“什麼事情,都等過了今晚,等他醒過來了,再說。”
“……”
說完,他便轉身往外走去,可就在他走到門口,正要伸手去打開大門的時候,我突然說道:“陛下——”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卻沒有立刻回頭。
我看着他的背影,遲疑了許久,慢慢說道:“若,不論真相……陛下,你的四弟,到底是誰?”
“……”
他的後背驟然一緊,但什麼都沒有說,拉開大門便走了出去。
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儘管屋檐下掛着的燈籠還在散發着殷紅的光芒,但不一會兒,他的背影就已經消失在了茫茫夜色當中,而我站在門口,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心裡就明白了。
這件事,到此結束!
|
其實這天晚上,我是有很多事想要去做的。
常晴和妙言,他們有沒有跟着裴元灝回來?
裴寧遠,他和趙淑媛相認了,這一夜,這對分離多年的“母子”會如何度過?
還有蕭玉聲,查比興,我們只交代了讓他們兩不要輕舉妄動,但這一晚,他們,和輕寒的那些人,又是如何度過的?
還有……妙扇門。
葉門主,他這一次出現,之前佈置了一個個的圈套,難道最終,就只是以輕寒的死作爲報復,就完了嗎?
太多太多的事,但是,每一件事若真的要去面對,都是一場浩大的攻城,而這一晚,我已經連邁出這個大門的力氣都沒有,便索性放下了一切,就這麼躺倒在牀上,靜靜的等待着夜晚過去。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這一夜睡過沒有,只混沌的守着窗外天光漸亮,自己慢慢的起身,撐着僵冷的身子梳洗完畢,然後準備出門。
但剛一打開房門,就看見玉公公帶着幾個小太監候在外面。
一見我,都立刻俯身行禮:“顏小姐。”
我一步邁了出去:“玉公公,你怎麼來了?”
“皇上讓咱家到這裡來候着,顏小姐若需要服侍的話——”
“不必了,我什麼都不需要。”我微笑着說道:“我想先去看看輕寒。他,他醒了嗎?”
玉公公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顏小姐還不能過去。”
“……!”我一愣:“爲什麼?”
“皇上一大早已經過去看過了,他還是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劉公子的房間。”
“……”
“顏小姐,也不能。”
我心裡微微一沉,急忙問道:“那輕寒他——”
玉公公也立刻說道:“顏小姐可以放心,劉公子……並沒有什麼異狀。”說到這裡,他看了我一眼,又低聲說道:“若劉公子真有異狀,咱家也會立刻來告知顏小姐的。”
“……”
聽他這麼一說,我就放下心來了。
看來,輕寒還是沒有醒,所以,不能過去打擾他。
這樣一想,心裡又有些難熬,不知道他現在到底如何,但我又真的擔心裴元灝的話,說了不要打擾他就真的不要去打擾他,誰也不知道,他體內的毒到底會在什麼時候又爆發,又或者,真的觸碰到了什麼,會引發不可想象的後果。
想到這裡,我嘆了口氣。
玉公公見我這樣,似乎也知道我沒有要堅持,倒像是鬆了口氣,我們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然後我說道:“既然這樣,那——玉公公,妙言和皇后娘娘,來了嗎?”
他點了點頭。
“他們在哪裡?我,我想去見見妙言。”
之前在黃河岸邊,我那樣離開,幾乎可以想象,讓她多難過,也許,她現在正在生我的氣,我應該先去跟她見一面,至少,緩和一下母女的關係。
可是,玉公公卻並沒有立刻要帶我過去的意思,反倒說道:“顏小姐……公主殿下那邊,不急吧。”
“……”
“殿下正在生氣,連皇后娘娘,都難以近身。”
“……”
“皇后娘娘特地還吩咐了,讓公主殿下自己一個人呆着,讓她消消氣再說。”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我說道:“既然是這樣,那我——”
玉公公說道:“咱家不讓顏小姐過去,是因爲,還有個人,昨天就想要過來見顏小姐了。”
“哦?”
我愣了一下,才恍惚的想起,昨天裴元灝留我一個人在這個房間,自己去救輕寒的時候,似乎門外就有人要見我,但是被玉公公兩三句話就攔下了。
我問道:“什麼人要見我?”
玉公公沒有說話,而是轉頭往後看去。
我也慢慢的擡起頭來,就看到一個熟悉的,窈窕的身影,慢慢的從外面走了進來,一直走到我的面前。
我慢慢睜大了眼睛——
“南宮……離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