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那瓶藥服下去之後,過了許久,輕寒終於慢慢地從昏迷當中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顯得有些茫然的看着我。
我伸手撫摸過他汗溼的額頭,柔聲道:“還難受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我知道他對周圍的一切都還有些恍惚,果然,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圍,立刻說道:“輕盈?我們——我們這是在哪裡?”
“馬車裡,我們在西安府。”
“什麼?”
他一聽,整個人都僵了一下,立刻道:“那皇帝呢?”
“他,也在,在另一條路。”
“……”
感覺到他眼中的光芒瞬間就熄滅了下去,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懊喪,沒能在一切發生之前阻止,但事已至此,懊喪也是沒有用的。我將他耳邊那一縷汗溼的頭髮撩開,平靜的說道:“我們已經快馬加鞭了,可是還是沒有趕上,你又需要他們的解藥,所以,我就做主,先進城了。”
“……”
他的神情複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擡起頭來看着我,道:“又辛苦你了。”
我笑了笑:“跟我還說這個啊?”
他嘆了口氣:“我是擔心,接下來,會更辛苦。”
“算了,”我平靜的說道:“既然他們都已經把事情做到了這一步,一切也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其實跟他們見面,把這件事說清楚,是遲早的事。我也很想知道,妙扇門的人,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聽見我這麼說,他也就知道我是真的打定主意了,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積攢了一點力氣,他要撐起身來,我急忙扶着他坐起來,靠在了前面的車板上,外面的蕭玉聲立刻聽到了動靜:“大小姐?”
我撩開簾子,他彎腰一看,立刻露出了一點喜色:“師哥,你醒了?”
輕寒蒼白着嘴脣,點頭“嗯”了一聲,然後又看了看外面。
除了蕭玉聲和查比興,還有跟着我們的幾個侍從之外,前後的都是西安府的人,或者說,就是妙扇門控制的人了,原本就已經非常蒼白的臉色更凝重了一些,想了一會兒轉頭看着我:“我們現在去哪裡?”
“去城西北的行宮。”
“他們在那裡等我們?”
“我想是的。”
“那,你想到什麼對策了嗎?”
“我沒有想什麼對策,是他們要見我,他們應該要想對策來對付我纔對。”
聽見我這麼說,他雖然虛弱不堪,卻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況且——”我湊過去,在他的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話,他微微一怔,轉過頭來看着我:“真的?”
我點了點頭:“應該是。”
“……”
他沉默了一下,道:“若是這樣的話,那也許,你可以更主動一點。”
“我?主動一點?”
我搖了搖頭。
他一愣,我輕輕的說道:“我之所以過來,是爲了幫你拿解藥,但其他的事情——如果該我解決的,我當然會出面,可不該我解決的,我也不會貿然的去跟妙扇門爲敵。畢竟,他們救了你的命,是我的恩人;而且,他們畢竟在蜀地,跟顏家也更親一點。”
輕寒大概沒有想到我會這麼想,他正要說什麼,我又說道:“再說了,他想要入西川跟顏家和談,如果連這一關都過不了,談什麼入川呢?”
“……”
“我想,輕塵在這一次的事情上沒有任何態度,也是在看他吧。”
“……”
輕寒想了一會兒,纔像是有點回過神來,輕輕的點了點頭,又笑着看着我:“還是你,最瞭解你的這個弟弟。”
我搖了搖頭:“我一點都不瞭解他,只是在有一些事情上,我大概能明白,他會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
“什麼位置?”
“守業者。”
“……”
聽到這三個字,輕寒微微的一怔,頓時沉默了下來。
我知道他經歷了毒發的折磨,又是剛剛醒來,肯定身體還虛弱得很,所以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再怎麼說過話,我只是握着他的手輕輕的幫他按壓穴位讓他能舒服一點。
馬車還在那條長長的通道里慢慢的前進着,眼看着兩方灰突突的高聳入雲的城牆,還有前面永遠只有漫長無際的通道,好像這條路永遠都不會走到盡頭一樣。
當然,也只是好像。
在過了一段漫長得幾乎讓人有些麻木的時間後,終於,我們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城門。
那是通向城西北的一道城門。
還未走近,就看到大隊人馬在這裡列隊站着,等到我們走過去,立刻朝兩邊退開,那道城門便慢慢的開啓了。
一陣風,從洞開的城門裡吹了過來。
馬車兩邊的簾子都被吹得不斷的翻飛起來,而我看着城門兩邊那是士兵,看着城門那一邊照進來的光芒,突然有一種感覺,似乎就是在這一刻,妙扇門的大門,也對着我打開了。
我也許,終於能觸碰到他們了,這個在很早以前,就開始滲透到我生活裡的勢力。
平西大元帥,葉消難的後人……
馬車通過了城門之後,眼前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起來。
入目所見是一條寬闊平坦的大路,大路的兩邊全都是鬱鬱蔥蔥的松樹林,風一吹過,樹枝相互碰撞,陣陣松濤帶來一種澎湃之感。
我有些意外,原本以爲城內應該和我之前所見的一樣繁華,畢竟戰火還沒有真的燃燒到這八百里秦川,但這個地方卻並不是什麼集市,也不是什麼要緊的關口,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避暑納涼的去處。
我倒不知道,西安府還有這樣的地方。
大路的兩邊,全都站着士兵,顯得格外的肅穆緊張,我看着外面的情形,一時間也沒說什麼,倒是騎在馬背上的查比興,突然指着前方道:“你們看。”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座高大巍峨的宮殿矗立在這條大路的前方。
那就是他們之前說的,處於西安府西北處的行宮。
妙扇門的人,是要在這裡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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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慢慢的向前行駛着,走到中間的時候,發現這條大路的中間有一段是一座平橋,幽綠的河水從下面的橋洞中緩緩的流淌過去,在這樣靜謐的,只剩下周圍陣陣松濤起伏的環境裡,這樣小橋流水的風景,原本是讓人感覺到非常的放鬆,甚至很閒適的。
但是,當我們的馬車走到那座行宮的大門前,我擡頭一看,卻看到了和這幅景緻完全不同的三個大字——
玄武門。
對了,我們是從北門進城的,玄武乃北方神,這個宮門自然也就叫玄武門了。
不知爲什麼,我覺得這三個字好像透着一點殺氣。
一座行宮,好好的用來休息避暑就好,爲什麼偏偏要取個這樣的名字?
我皺着眉頭正想着,就聽見前方吱呀一聲,宮門慢慢的在我們的面前打開了,兩對士兵從裡面跑了過來,在兩邊列隊整齊。
顯然,是來迎接我們的。
不知道裴元灝他們到了沒有,還是……仍舊在半路上?
馬車到了這個地方就不能再往前走了,我慢慢的挪到門口跳下了馬車,蕭玉聲過來抱着輕寒也下來了,他連站都有些站不穩,整個人軟塌塌的,我急忙扶着他的胳膊:“要不要讓人擡椅子來送你進去?”
他輕輕的搖了搖頭,笑道:“這一點路,我還是走得起的。”
說完,咬了咬牙,便擡起頭來準備往裡走。
雖然只是一座行宮,但這座行宮卻顯現出了一種異樣的莊嚴肅穆來,兩邊站着成百的士兵,卻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城牆內只能聽到我們幾個人的腳步聲,慢慢的朝裡走去,在高大的城門後面,寬闊的大路的前方,一座宮殿矗立在眼前。
玄武殿。
宮殿的大門口,站着幾個熟悉的人影,其中幾個正是之前在城門口迎接我們的那幾個人,但和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原本是站在人羣后面,作爲一個幕後操縱者出現的那個年輕人,站在了最前面。
而幾個官員,還有那幾個錦衣華服的豪強貴胄,這個時候反倒站在了他的身後。
等到我一走過去,他們都立刻俯下身來,對着我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衆人齊聲道:“恭迎顏小姐。”
原本安靜的宮殿內,突然響起了這樣的聲音,好像驚雷一樣,一時間連風都顯得更凜冽了一些,烈日高照,我驀地就出了一身的汗。
他們,果然是衝着我來的。
我微笑了一下,說道:“好大的陣仗,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是在迎接皇帝的聖駕呢。”
那個年輕人的臉上慣有的倨傲冷漠的表情仍舊不改,我甚至感覺得到,他對我也沒有什麼熱情,但我一開口,他還是立刻上前,俯身說道:“還請顏小姐,劉公子,先入殿安坐。”
我扶着輕寒慢慢的走上大殿,眼看着店內已經分別置好了安坐的軟席和桌案,卻是一個人都沒有,甚至連一個服侍的侍女都沒有。
我說道:“皇帝,還沒到嗎?”
那年輕人淡淡的笑道:“這裡的事,還不與他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