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選擇讓自己後悔的路嗎?
劉輕寒的聲音明明不大,但在這一刻卻像是晴天霹靂一般響徹整個河域,一時間,所有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連河水彷彿都靜止了下來,而那一聲問話,就這樣不斷的在我們的耳邊迴響着——
你要讓自己後悔嗎?
誰都知道,他現在已經在這個地方耽擱到了現在,如果再耽擱下去,就不是他今天無法完成登基大禮,無法正式登基的問題,也許臣民都會開始對他懷疑,對他的朝廷信心動搖,而這一動搖,動搖的就是國本!
他這半生追逐的,都是那個金燦燦的皇座龍椅,但現在,卻面臨着可能會失去的危急。
你,要讓自己後悔嗎?
這句話,彷彿不是詢問,不是逼問,而是一聲聲的叩問,在無形中一次一次的撞擊着他的靈魂。我只看着裴元修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心裡的那根弦,似乎也已經緊繃到了隨時都會斷裂的地步。
他咬着牙,哽咽着嗓子道:“我這一生,不會讓自己後悔!”
說完,便朝着河中央走了過來。
只是,他纔剛剛走了兩步,他身後的人臉色已然大變,尤其是謝烽,立刻上前來拉住了他的手臂:“公子,不要!”
裴元修一揮手甩開了他,又繼續要往前走,眼看着他的腳步已經踏進了河水裡,激起的巨大的水花立刻將他大半個人都淋溼了,隨之而來的刺骨涼意刺激得他整個人都在戰慄,謝烽卻再一次一個箭步衝上前來,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公子!”
他的話音未落,眼看着裴元修連頭也不回就又一次要甩開他的手,這個時候,他身後的那些將士全都高喊了一聲:“公子,不能再向前了!”
他的腳步一滯。
而這時,另一邊的河灘上水聲潺潺,劉輕寒也已經下了河,一步一步的朝着我走了過來,河水很快就漫過了他們的腿,不一會兒更是漫過了腰身,每一步都讓他們走得非常的艱難,彷彿靠近我,就是這樣的困難重重,危險重重。
但他的腳步,沒有停下。
裴元修咬牙道:“放開!”
“公子!”
“公子!”
謝烽和那些將士們的聲音一次一次的響起,如同無形的刀兵,一聲一聲的加諸在他的身上,流淌過的冰冷的河水彷彿就是他身上無形的傷口裡流淌出的血液,河水一點一點的流逝,彷彿也是生命再流逝,眼看着兩個人離我只有一步之遙,裴元修低吼了一聲“放開”,一把甩開謝烽的手,奮力的朝着我走過來,而這時,耳邊傳來了一陣齊刷刷的聲音。
回頭一看,那些將士們竟然全都朝着他單膝跪下了!
他一下子僵在了那裡。
所有的將士都在齊聲高喊:“請公子立刻回京!”
一時間,流淌過的河水不僅是他流逝的生命,彷彿還在撕扯着他的靈魂,他的眼睛幾乎通紅,再回頭看向我,和離我只有一步的劉輕寒,好像一頭被逼上了絕境的困獸,我聽見他的呼吸沉重,彷彿帶着嗜血的氣息。
他說:“你讓我不要選擇後悔的路,難道你現在的選擇,你自己不會後悔嗎?”
劉輕寒的腳步也是一滯。
只是,他的臉色並沒有任何變化,冰冷的河水撞擊在他身上,彷彿流淌過一塊粗糙而堅硬的岩石,始終無轉移。
裴元修道:“你們,不是一直想要阻止我登基嗎?”
“……”
“你接走了她,讓我回京,難道你不知道,我登基之後,會做什麼嗎?”
“……”
“你的主子,能讓你這麼做嗎?”
“……”
劉輕寒沉默了許久,才慢慢的擡起頭來,平靜的說道:“太平盛世也好,兵荒馬亂也罷,我只是,不想再離開她了。”
說完,他朝我伸出了一隻手。
晦暗的光線下,粼粼的波光中,我清楚的看到那隻粗糙的大手,每一道紋路,我竟然都還記得,甚至上面受過的,已經痊癒了的細碎的傷,我也記得在哪裡,而現在,這隻手伸帶着河水的寒意,帶着他身上的暖意,無比真實,卻比任何一次都更不真實的,到了我的面前。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的眼睛。
我恍惚的想起了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
也是在這樣的粼粼波光當中,彷彿也在生和死的邊緣掙扎,是他給了我希望,那個有着一雙清明的眼睛的男子,原來,那麼多年過去了,他的眼睛,沒有改變。
我不由自主的,向他伸出了手。
“輕盈——!”
身後那個近乎哽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但就在這一刻,劉輕寒已經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力的將我拉了過去。
我一個踉蹌幾乎要跌倒,完全冰冷的身子一下子撞進了他的懷抱裡,而那雙堅實的手臂一下子環住了我瘦弱的身子,猛地感到一陣滾燙的溫度,才驚覺,原來自己不是沒有感知,只是已經冷得麻木了。
可是他的氣息,他的體溫,在一瞬間讓我明白,我是能感覺到溫暖的!
更多的溫暖從自己的心裡涌了出來,甚至是眼眶裡滾燙的淚,此刻已經和冰冷的河水混合在一起,竟然連河水彷彿也變得溫熱了起來,他一把將我抱了起來,而我的雙手戰慄着,用力的環住了他的脖子,蜷縮在他的懷裡。
“輕盈!”
在身後那個聲音幾乎泣血的低呼中,他抱着我轉過身去,慢慢的朝着岸上走去。
完全溼透了的身子一步一步的走出河面,被冷風一吹,陰寒刺骨,我在他的懷裡不斷地戰慄顫抖,好像下一刻整個人都要粉碎一般,他低頭看着我,溫熱的氣息吹拂過我的額頭,輕輕的說道:“別怕,沒事的。”
“……”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收緊自己的雙臂,將臉頰緊緊的貼在他的胸膛上。
靠着他的溫度,我纔沒有昏厥過去。
水聲潺潺,當他最後一步,終於邁出這條冰冷的界河時,我們身後那個幾乎已經沉淪到了地獄裡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