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壓低聲音問道:“那,道長查出了什麼?”
言無慾突然氣息受阻,用力的喘了起來,而我就看到他的胸前,那弩箭射穿的地方,鮮血開始大量的涌了出來!
“道長!”
我低呼了一聲,急忙伸手去,想要給他捂住傷口,又倉惶的擡起頭來看向周圍,想要讓他們趕緊找大夫來,可對上那些人茫然的眼神,我立刻就明白過來。
言無慾剛剛殺了南宮錦宏,就算這裡的人都不知道南宮錦宏和裴元修的關係,但他畢竟是一員大將,就這樣被他殺了,言無慾現在不死,若真的被救活過來,只怕要面臨比死更痛苦的境遇了。
他喘了一陣之後,終於平靜了下來,但嘴角已經滲出了一絲鮮血,看着我恐懼的眼神,他淡淡的一笑,說道:“你不必想其他的什麼。”
“……”
“我是被射中了要害。”
“……”
“若不是,我也不會跟你說這些了。”
“……”
他是知道,自己已經必死無疑了,才決定將這些塵封往事都告訴我。
我用力的嚥下了心中不斷涌起的酸澀,低頭看着他,比起我的酸楚和痛苦,言無慾倒像是把一切都看得很淡,那雙眼睛甚至比剛剛還更加清明瞭一些,只是他開口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我剛剛,說到哪裡了?”
我頓時聲音都啞了,哽咽着道:“道長剛剛告訴我,你這些年來在宮中,想要查清當年你的師傅在深宮中侍奉皇帝的事情。”
“啊,對,”他點點頭:“我要查清楚這件事。”
我皺起了眉頭:“這件事……有什麼可查之處嗎?”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忽的有一點渙散,然後才慢慢斂起了精光,又渙散了一下,才喃喃說道:“當然要查,我不能讓他,就這樣死了。”
“……!”
我的呼吸微微一窒。
回頭一想,言無慾的已經這麼大的年紀了,他的師傅,活到現在的話至少也該百歲,不是人人,都能有那樣的長壽的。
但聽他的口氣,似乎他師傅的死,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我壓低聲音問道:“他老人家,是怎麼死的?”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不明不白,在深宮裡死的。”
我的心跳又是一沉——不明不白,在深宮裡死的?
這,對於一個曾經在後宮中度過了幾年歲月的人來說,其實不算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但一個道士,不明不白的死在深宮,就有些問題了。尤其,他侍奉的又是——
我輕聲道:“戾帝,爲什麼要殺他?”
言無慾轉過頭來看了我一會兒,慢慢說道:“殺他的,不是戾帝。”
“什麼?不是戾帝?!”我愕然大驚,他剛剛不是還說,他的師傅是在宮中侍奉戾帝嗎?爲什麼殺他的不是——
不等我問出口,言無慾就慢慢的說道:“殺他的,是高皇帝。”
“……!”
這一次,我是真的驚呆了。
高皇帝?!
本朝的開國皇帝,也就是,裴元灝的祖父!
這,這怎麼回事?
言無慾的師傅曾經在深宮中侍奉過戾帝,可是後來,竟然死在高皇帝之手!若是他經歷了改朝換代,經歷了那一場殺戮,就跟當時皇城中所有的人一樣,是被殺死的,這雖然殘忍,但也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偏偏,言無慾說,他是在深宮中,死得不明不白。
也就是說,至少在高皇帝登基稱帝之後,他的師傅還曾今侍奉過高皇帝。
之後,纔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深宮之中!
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一時間,我的腦子裡太多的畫面,太多的疑惑,甚至許許多多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想法飛快的閃過,但真正想要去抓住一個的時候,卻又覺得什麼都抓不住,我倉惶的低頭看着他:“那你還查出什——”
話沒說完,就感覺到眼前一暗。
有人走到了我們的面前。
我的呼吸微微一沉,擡頭一看,就看到裴元修已經放下了南宮錦宏,他站在我們面前,高大的身影將前方的火光都遮住了,投下的濃濃的陰影籠罩在我們的身上。
我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到此刻他的表情,但從他周身散發的氣息,我能感覺到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將周圍所有的人都壓迫得,連呼吸都困難了。
我喃喃道:“裴元修……”
他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看着言無慾。
我的嘴脣輕顫,還想要說什麼,但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這個時候,我還能說什麼?言無慾殺死了南宮錦宏,不管他們之前做過什麼,言無慾又有多少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一刻裴元修的盛怒,沒有一個人有任何理由去阻攔他報仇!
但我還是瑟縮着,雙手用力的抱住言無慾。
反倒是他,要比我更加平靜一些,只是嘴角流出的鮮血越來越多,甚至有些不受控制的喘息了起來,他擡頭看着面色陰沉的裴元修,平靜的說道:“貧道這一次來,就沒有打算活着回去的。”
裴元修沉沉的看着他。
他一言不發,可我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和心跳全亂了,好像有一股業火在他的身體裡燃燒着,焚燒着他的靈魂,那種痛苦無從掙扎,足以讓人的靈魂和身體都被撕裂,但他,卻始終不發一語,只是咬着牙,低頭看着言無慾。
但就在這時,前方突然一陣混亂。
我們三個人彼此對視着,根本沒有來得及注意周圍發生的事,就算那邊喧鬧了起來,也沒有人回頭去看,但謝烽一聽到那邊的聲音,立刻大吃一驚的轉頭看向裴元修,說道:“公子!”
裴元修這才慢慢的擡起頭來。
就聽見從山腳下傳來一陣呼喊——
“山後有人!”
“小心,他們要逃走!”
……
裴元修的肩膀微微一僵,驀地低下頭來瞪視着言無慾,而言無慾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近乎枯槁的笑容,他長嘆了一聲,慢慢的閉上了眼睛。